“你血口喷人!”施德怒喝一声:“明明是你酒后行凶,奸人妻室,因罪行暴露,杀人灭口,那凶器上可是有你的指印,还有当日那妇人尸身上,也遍布你的血指印,行凶之后,你欲逃离现场,又被更夫当场扭获,人证物证据在,世子,下官审案,录有堂案文书,请世子明鉴。”

  话一说完,施德便令判官呈上文书,给虞沨过目。

  虞沨一边翻阅当日堂审,一边又问孟高:“案发当日情形如何?你且细细道来。”

  “因奉城距离朔州有两日路程,当日天色已晚,不及上路,何需置上一席酒菜招待,不知何故,我饮酒不多,却醉得不省人事,待再醒来,就发现已经身在狱中。”孟高十分沮丧:“故而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下并不知情。”

  “世子,此人不过信口胡诌,而下官却有物证人证,孰是孰非,还请世子明断!”施德冷笑数声。

  虞沨略微蹙眉。

  这时,沉默已久的乔寄众才说:“世子,孟高是在下门下学子,性虽冲动,品德却是端正,万不会行这恶事。”

  施兰心巧笑嫣然:“断案,讲究的是实据,而不是人言担保,敢问这位先生,你当日可曾在现场,目睹真相?”

  乔寄众一噎,紧抿唇角,说不出话来。

  这时,旖景也是一笑:“在下刚才听施知州之言,所谓证据,不过也就是一把尖刀,人证嘛,也只是一个更夫,假若施知州真要陷害,捏造这些证据又有何难?”

  “贾郎,你说家父捏造陷害,可不能空口白牙。”施兰心轻篾地撇了一眼旖景,心道一个无知纨绔,竟然敢在公堂之上信口开河,转身之时,却对虞沨肃言:“世子,若这位郎君拿不出实据指证,依律,当追究他污篾命官之罪。”

  “在下有一疑问,不知施姑娘能否释疑。”旖景似有“避重就轻”之嫌。

  施兰心冷笑:“贾郎有问,原本当答,不过眼下还请你先拿出证明家父捏造罪证之据。”

  啧啧,这还真是步步紧逼,旖景轻轻一叹:“证据便在我疑问之中,难道施姑娘心虚,才不肯答?”

  “笑话,我有什么可心虚的,你有话便问,但若是还是不能证明家父之罪,世子,您可得依律追究此人污篾命官之罪。”施兰心再度逼迫虞沨表态。

  “若有人违法,我当然会依律治罪。”虞沨眉梢微挑。

  旖景一卷唇角,面向施兰心:“敢问施姑娘,疟疾是何时发生?”

  施兰心微一蹙眉:“据报,是因水患之后,疟疾才生。”

  “那孟高是何时入狱?”旖景又问。

  施兰心脸色一变,她已经知道旖景的用意了。

  “孟高七月初入狱,当时水患未生。”施兰心不答,虞沨却主动解惑,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施德与众位权贵,淡然而言:“若孟高并未发现疫情,他在水患前就已入死狱,如何能知晓疟疾的发生?”

  施德这才想通其中关联,脸色煞地一白。

  施兰心却须臾便有了说法:“世子,这并不能证明什么,疟疾一旦暴发,议论众多,孟高虽身陷死狱,却也有可能听狱卒言谈间说起,才生出一计,借疟疾之故,为自己脱罪。”

  “再问施姑娘,孟高身处死狱,除了狱卒,可曾有与他人碰面的机会?”旖景又问。

  “自然没有,并州衙狱看守严格,怎容……”施兰心话才说了一半,见旖景笑颜突绽,立即缄口,但心中委实孤疑,不知这一问一答间,有什么漏洞。

  “今日孟高并未上堂,乔先生就已当众怒斥施知州陷害污构,称孟高早知疟疾一事,故而才冤枉入狱……既然水患之后,他们不曾会面,为何证辞却能相合?”旖景浅咳一声:“施姑娘不会又说,孟高买通狱卒,与乔先生串供吧?”

  施兰心眉间早怒,冷冷一笑:“也并非没有可能。”

  “那,施姑娘可有证据?”

  施兰心:……

  旖景虽不知孟高一案详细,只听虞沨说过他所察的表面事实,一时无法得知那所谓“罪证确凿”是否有漏洞,但才听孟高一上堂,便直指施德瞒疫,须臾便有了主意——有意将疟疾早生,与孟高“杀人”联系起来,以此将案情导向简单化——假若孟高的确一早便发现了疫情,那么便能说明他所言不虚,施德因为有瞒疫之心,才将人冤入死狱。

  施兰心一时不备,果然被旖景掌握了节奏,才一开始,便陷于被动。

  如此,只要证明孟高杀人之事子虚乌有,那施德必然就成了污陷构谤之人。

  虞沨这时也已看完了堂录,见施兰心被旖景逼问得哑口无语,忍不住唇角轻扬,须臾,却又恢复了肃色,一扬手中堂录,便问施德:“我见孟高当日口供上书,他因酒后乱性,趁着何需酊酩大醉,奸污何需之妻兰氏,因兰氏反抗过激,孟高将人缢死,正当离开,不想何需酒醒,上前制止,孟高便用预先藏在身上的尖刀将何需捅死。”

  “正是如此,当日那更夫遇见孟高,还见他浑身染血……便是那件血衣,下官仍然保留。”

  “这不能证明什么。”虞沨摇了摇头:“若真有人要陷害,大可将孟高迷晕,只要除下他的外衣穿好行凶,杀死何需便是,便是那凶器上的指印,也可事后摁上。”

  “世子!这仅仅只是猜测……”施兰心又待拿“实据”说话。

  “施姑娘着急哪般,我并未说陷害孟高之人是施知州,不过就表面所谓罪证确凿,提出一二疑惑而已。”虞沨淡淡一笑:“这口供的确有前后矛盾之处,据上所书,孟高奸杀兰氏在先,再害何需在后,而兰氏是缢杀,为何身上却有孟高之血指印?”

  施德哪里答得出来,所谓堂审,全是施兰心一手捏造,其实何需被杀在前,杀手缢死兰氏之时,不小心留下指印,而那更夫报去县衙,仵作便当即到场验尸,作录上也就记下了兰氏身上的指印,奉城知县虽是施德亲信,那仵作却不是“旧交”,施德也没想到会有这个纰漏,并未事先收买仵作,兰心又认为,为保事密,最好不能让太多人得知内情,那仵作只是验尸,后来案子就被并州接管,他不曾核查指印归属何人,并无妨碍,于是,兰氏身上的指印“经察”,便成了孟高的。

  又待案子一结,尸体就被掩埋,再难核对。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纰漏却被虞沨利眼洞悉,发现了蹊跷。

  “也许孟高在杀死何需之后,尚且不满足,又再猥亵兰氏尸身。”施兰心甚为自己的“百密一疏”懊恼,又暗恨世子这般注意细节。

  “也许……”虞沨甚是玩味:“施姑娘断案,原来也不是事事求证的。”

  而围观百姓,这时多数却还站在施兰心这边——兰心姑娘才名也不是白扬的,为那妇人申冤的确替她奠定了光辉正面的形象,更加上前不久还一掷万金,购下黄花蒿捐助疫区,如此美好善良,百姓们又怎么相信这两父女会瞒疫构陷呢?

  “世子,这一点的确有些蹊跷,但还有证人之言,不仅仅是更夫,甚至还有兰氏近邻,也曾听兰氏说起,孟高曾对她有不轨之图。”施兰心极会避重就轻。

  两个证人远在奉城,这时并不在场,待今日蒙混过去,再让人冲他们下手就是,虽露了痕迹,眼下也只有这样才能永绝后患了。

  不想世子却是轻轻一笑:“好,就传那两个证人上堂。”

  什么!

  施氏父女这下子真成了腊雕。

  而施兰心也旋即想到,这“击鼓鸣冤”的背后,是世子在一手安排,目的似乎是要将他们施家落实罪证。

  这是何故?难道世子与金相交好不过是假象?

  施兰心这时且只能期望,那两人能紧咬牙关,毕竟承认了伪证,可是诬告之罪,依律与欲诬之罪同论,也就是说,杀人偿命,诬人杀人者,同样也要偿命,便是为了保命,那两个证人也不敢招供实情,而世子……当着众人的面,应当不会用刑,否则,也有屈打成招之嫌。

  旖景这会儿,甚是悠闲的袖手旁观,一来她不明案情,二来既然有虞沨主审,想必定让施氏父女百口莫辩,她之所以出现在公堂,当然是为了别的事儿,还待孟高平冤之后,才轮到她当众发挥。

  却见虞沨先审更夫——

  “当日你是亲眼所见,案犯浑身浴血而出?”

  “正是,小的亲眼所见,当时被吓得不轻,连忙将人扭住,入内一看……”

  “你是在院内遇着案犯,还是在院外巷道?”不待更夫细说,虞沨已然打断。

  “小的是在巡行打更,当然是在巷子里,途经何家院前,正遇凶犯破门而出。”

  “那你如何能看清他浑身浴血?”虞沨冷笑。

  “因是何家院门前,挂着一盏风灯。”更夫说道。

  “当夜暴雨如瀑,一直下到天明,何家门前怎会有灯?”

  更夫愣怔当场!他哪里在意这些细节,不过是被人收买,才作伪证而已,案发那日,他根本就没遇见孟高,更不曾与他扭打,就是装模作样去县衙报了案,负责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下雨他倒是记得的,只刚才被逼问得心急,便胡诌了盏灯出来,结果就成了自相矛盾。

  这平民可不比富户,檐宽防雨,何家院门甚至连个挡檐都没有,挂盏风灯还不早被淋湿了,又怎么会让他借光,看见有人浑身浴血。

  “看来,这个证人之言并不可信。”虞沨看向施德:“施知州如何认为?”

  施德还能怎么以为,面如死灰。

  虞沨也并不逼他回答,眸中一冷,手里的惊堂木轻轻一落,啪的一声脆响,镇静了堂外议论之声,也吓得那更夫瘫软在地,还不待用刑,便拉着哭腔交待了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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