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只见旖景听得仔细,自是细细叮嘱一番,诸如药膳饮食方面须得小心谨慎——楚王府到底是小谢氏掌着中馈,多年来自然培养了不少亲信,旖景新嫁,也不能立即就夺了小谢氏的管家权,关睢苑里原本是诸多防范,可旖景若是嫁了过去,起居饮食的事儿自是不该仍由谢嬷嬷作主,小谢氏定会楚心积虑地寻找时机,趁着旖景对内务生疏的空子,行那阴私诡恶的手段。

  “沨儿本是有谋算的,一些事情你且与他商议着来,我只听说谢嬷嬷是王妃的亲信,应是信得过的,但她有个女儿,打小就在沨儿身旁侍候……哀家是过来人,知道身为女子,只怕个个心里都盼着将来能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姻缘,可事实往往,越是身在富贵高门,就越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你是聪明人,当晓得我言下之意。”太后说到这里,也是长叹一声。

  见旖景颔首,仍是一脸的认真严肃,太后方才又笑道:“这时说那话是早了些,你且只当是未雨筹谋罢,即使沨儿不愿,但小谢氏只怕也会在这上头入手,你若是推辞,未免会让那丫鬟心里怀怨,便给了小谢氏钻空子的机会,所以,假若你真容不得那丫鬟,或者看出她是个不安份的,下手就要干脆利落,根除隐患,别给小谢氏利用作乱的机会,你要记得,纵使那丫鬟忠心,不致害了沨儿,可与你却没有情份,保不住会在你的饮食上动手。”

  对于罗纹,旖景且还信任,但忽而想到前世发生的某些事件,心里又是一重。

  “便是闺阁当中,你原本信任的丫鬟,等换了环境,说不定心思也会不同,这人心最是难控,你若真要依托她们,可得早早摸透众人的心思,若是愿意嫁个管事,也还算老实本份,假若口口声声只说要侍候你一世,甘愿终身不嫁那些,便得留意,不能轻信了去。”太后又说。

  旖景泪流满面:太后娘娘,您这番话实乃金玉良言!从前冬雨便是继承宋嬷嬷“意志”,发誓终身不嫁的“忠婢”。

  “王府中馈,迟早是得掌握在你的手里,小谢氏必然会诸多刁难拖延,但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儿,倘若他们夫妇贼心不死,一定会趁着你新嫁入府,不及肃清家宅的时间生事,除了饮食上要小心谨慎,还得注意其他!”

  太后默了一默,又再警言:“王府门户由她掌着,你也不能总是固步关睢苑里,定要小心防范,无论去何处,都不能落了单,身边多带几个丫鬟婆子,不是哀家危言耸听,这高门深宅里,也发生过进了毛贼毁人清白的恶事,等吃了明亏,就算追根责底也没有意义。”

  旖景心下大是赞同:别提外贼,便是虞洲这个内贼,就得百般堤防。

  总之这回入宫,接连数日,太后断断续续灌输了不少后宅“阴私”手段提点旖景警醒,更不乏后宫与别家曾经发生的血腥事例,以致让旖景心惊胆颤,又斗志昂扬。

  进入十一月,初雪停歇,天空放晴。

  旖景除了在慈和宫受教,却还得日日去皇后跟前请两回安,偶尔去贵妃、丽嫔处小坐闲话——皇后那边是出于遵循礼节,而贵妃丽嫔则是被动赴邀。

  当然也有与三皇子“巧遇”的时候,那人可是“孝子”,无论是太后跟前,还是皇后膝下,日日都离不开他请安问好。

  旖景自然还是维持着有礼有节,不冷不热,让人无可挑剔的彬彬有礼。

  有时也难免焦灼,因不知金相举动,也无从打听——整个后宫,唯一的知情者便是天子,旖景到底只是闺阁女子,去圣上面前言及政事,还是大不妥当。

  因而,当这一日,旖景在慈和宫里见到楚王时,那叫一个激动万分。

  楚王当然是来向太后“问安”的,太后却打发了旖景离开,显然是与楚王提及“姻缘”一事。

  旖景徘徊在偏殿之前,那番迫不及待、忐忑难安的情态,自然是让如姑姑“误解”,打趣一句——郡主莫担心,王爷早就牵挂着世子终身大事,求了太后也不知几回,眼下听说这件喜事,必然会一口应允。

  旖景才因这话闹了个大红脸,一眼瞧见楚王大步而出,当即顾不得娇羞,在如姑姑炯炯有神地注视下,迎了上前,恭敬福身,给楚王道了声安好。

  如姑姑所料不差,太后的确与楚王提及了世子婚事。

  只楚王原本今日来“请安”,便是为了给旖景带话,却不料听太后顺便提及儿女婚事,心里也是百味杂呈,这会子再看旖景,神情当然不与寻常相同。

  他当然很是满意这桩婚事。

  卫国公府这门亲家必然是稳妥的,兼着五娘无论在并州一事,还是阳泉郡王一事上,都显出非同普通闺阁的智慧明断,更重要的是对儿子一片关切之情,更是让他安心——家里有那虎视眈眈的歹人,这儿媳的择选上更要谨慎仔细,一来当然要聪慧机智,更重要的是要与儿子情投意合,两人将来才能同心协力,琴瑟和谐。

  他也听到些风声,似乎儿子对国公府的这位五娘也是与众不同。

  想来既然太后当面提及,必是看出了沨儿的心意,不致于乱点鸳鸯。

  眼看良缘将成,只望儿子能平安归来。

  当楚王听旖景迫不及待地提说要送他一程,当然是微笑颔首。

  “楚王伯伯,未知金相可有异动?”当出了慈和宫,行走在幽寂的甬道里,旖景迫不及待地问。

  楚王越发安慰,这丫头如此关心这事,应是出于牵挂儿子。

  “尚无,应当是找不到劫持姑祖母的机会,方才摁捺,便是郡王那边,也没有得到什么意会。”

  阳泉郡王既然已经答应了反戈,自是会安排亲信与楚王接触,绿苹那个耳目便如同摆设,再无作用。

  金相利用的是她的愚蠢,却不想事无两全,当阳泉郡王已生二心,要瞒着绿平联络外人也是轻而易举。

  阳泉郡王就算多年闲散渡日,多少还是有几个亲信,不至于连个传信的人都找不出来。

  旖景冷笑:“金相没走这关键一步,当然不愿让阳泉郡王离京,打草惊蛇。”

  “金榕中已经没了踪影。”楚王继续说道:“应是去了临漳或者势力所及之地,隐匿了起来。”

  “这便是说,就算他找不到的劫持祖母的机会,也摁捺不了多少时日了。”旖景蹙眉:“未知沨哥哥可有音讯传回?”

  “昨日已有密折呈抵圣案,禀报了湘州疫情为虚,是从荆州发回,算来沨儿已经抵湘。”楚王又说。

  虞沨既入湘州,消息自然是再不能递出,但他一旦察明了湘州疫情为子虚乌有,当然是要禀报圣上,让圣上确信金榕中必有反意。

  旖景正自计较,却听楚王又说:“灰渡回来了。”

  旖景:!!!

  “我私下见了他一面,得知是沨儿在荆州时下令,让他转交密函,不想他的速度却比驿使还快,回京已有数日。但沨儿交待他不能先回王府,必须亲手将密函转交给你,那小子是个死心眼,途中染了病,高热不退,却还冒雪赶路,先去寻了三顺,话没说几句,人就晕死过去。”楚王甚是无可奈何。

  旖景才知仔细。

  因她人已入宫,夏柯听了三顺传话,只好回了趟私家,只知灰渡是奉世子之命,要见五娘,又听灰渡说不能让别人察觉,而她家到底就在府后巷,又与罗大家的住在一个院门儿里,甚不稳妥。

  只好与春暮商议。

  春暮老子娘才调去城郊别苑管事,距离京城也就只有个把时辰,别苑里平时也还清静,仆妇们更是不识灰渡,且只好编造出是远房亲戚的借口,先将灰渡安置在别苑,因春暮未听旖景说过“谋逆”之事,灰渡又昏睡不醒,一时不知究竟是为何事,便没有知会大长公主,只求了假,称家中有事,去别苑侍候了几天。

  好不容易等灰渡清醒,着急要见五娘,听说旖景人在宫里,才让春暮先知会了大长公主,联络楚王碰面。

  哪知灰渡见了楚王,却仍是不肯交出密函,一口咬定世子嘱咐非得亲手转交给旖景。

  楚王没辄,只好入宫与旖景商议。

  “那我今日便回了太后,找个借口出宫。”旖景当即决定。

  只她一路绞尽脑汁盘算的理由却没有出口的机会。

  当回慈和宫,却见皇后在坐,才见旖景,便笑着拉了她的手,一番请托——却是因为皇后前些时日连番噩梦,被扰得心神不宁,请了太医诊脉却都说无疾,无奈之下只好叫了钦天监正卜问,说是犯厄,须得寻个肖羊十月出生女子,代替皇后去佛庵抄经解厄,斋戒三日。

  “可巧景儿便合适,倒不用我再寻别人,就是清平庵里清苦……”

  话说到这个份上,旖景自然不好拒绝,又一盘算,清平庵可不是在城郊澜英山,正好途经自家别苑,到时便能先与灰渡一见。

  当然,在这节骨眼上,安全是个大问题,旖景先求了回家一趟。

  她这时自然不曾预料,皇后别怀用意。

  清平庵净平尼师原本是宫中女官,无论与大长公主,还是太后、皇后都有一段旧谊,便是净平后来自请出家,年年太后都不忘遣人去庵里供奉香油灯烛,慈和宫但有请佛请经之事,也多数是往清平庵,三皇子素得太后疼惜,往年这事多交给他去操持。

  三皇子出入清平庵自然不是异事。

  那么与旖景“邂逅”,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因着虞沨并未归京,与旖景的亲事虽得双方长辈首肯,但太后自然不会张扬,皇后这时瞒在鼓里,一心还替三皇子谋划。

  只是皇后当年也将净平视做“心腹”,便是三皇子幼年,也得了净平几年照顾,她却也没想到净平与三皇子之间关系比她掌握的更要“亲近”,当听三皇子提议让旖景去清平庵,皇后只道是宫里人多眼杂,三皇子不好太过纠缠,庵里一惯不让仆丛随侍,两人才有机会私话,并没疑心其他。

  毕竟,事隔多年,而净平也已遁入佛门,不问世事,再兼着那一件事,净平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说出来没有半分好处,反会引杀身之祸,并累及家族!

  且说旖景,回到卫国公府,自然提说了要去清平庵斋戒三日的事儿,大长公主与卫国公甚是担忧。

  当然是因为金榕中的阴谋。

  清平庵地处澜英山,幽静僻远,掳得人质后徹离当然更加容易,委实给金榕中提供了动手的时机。

  “瞒是瞒不住的,金榕中必然已经在京中布下耳目,对咱们出入盯梢跟踪。”卫国公说道。

  大长公主甚以为然:“虽说景儿一人,还不够要胁份量,但金榕中这会已是摁捺不住,难保不会孤注一掷。”

  “虽然可调亲兵严防,但整整三日,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大长公主略经沉吟:“可故意张扬开去,就说我三日之后也会前往清平庵,一是拜会净平,二来也是为了接景儿归府。”

  卫国公大惊:“母亲是要亲自涉险?”

  奸党当知大长公主三日后会往清平庵,必然会暂时放过旖景,针对大长公主行动。

  “区区毛贼,有何可惧,我这把骨头还没老得不能动弹,只要他们敢来,管叫有去无回。”大长公主不以为意:“再者,不是还有你吗?以京卫布防,还怕对付不了几个叛党,金榕中的盘算,是要打咱们一个出其不意,我们早有防备之心,岂能让他如愿?”

  一时议定,卫国公当即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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