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从没想过猝不及防又毫无章法地把这些话说出来,歉意却就这样轻易仓促间就脱口而出。

  泪眼迷朦中看不清他切实的神色,只听他语气沉肃,让她不由自主地慌张忐忑,她想把藏了许久的话统统诉之于口,可压在心里的愧疚实在太过沉重,眼泪怎么也忍奈不住,却坚持迎合着他的目光。

  “你刚刚才去香河……”她说起晴空的画蛇添足,从天一阁交还的字帖里发现的短诗,然后得知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他就为她做的种种,说了许多许多的经过,刚刚才说到去佛国寺“讹诈”同济大师,短短的一个哽咽,他的唇舌就再次逼压下来,坚决地长驱直入,深长而缱永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喉咙甚至被因为缺氧而涌上的灼辣拥堵。

  总算离开,他却又吮吸着她面颊的湿润。

  直到亲吻让她的视线清晰。

  才看见他带着笑意的眼睛,眼角那样舒展。

  他原以为是婚后让她看出了蹊跷,渐渐才洞悉他早已归来,是再不能选择回避的情况下,才屡屡表达了爱慕……若是如此,他使终还是觉得遗憾的,心里总有缺角。

  “我瞒着你,是因为害怕你知道后愧疚更重,胆小得将我拒之千里,让我再不能接近。”他说道,指腹轻轻划过她柔长秀丽的眉峰,停留在面颊一侧。

  “原本是该如此,我就是仗着你不知道我的丑恶嘴脸,才厚颜如斯,企图弥补亏欠……当我知道你也归来,还有什么面目接受你真诚相待,倾心给予……我其实什么也帮不了你,更别说偿还……可我一想到就此陌路不见,看着你娶旁人为妻……我做不到,我骗不过自己,我害怕失去你,根本不能想像与你无关的人生……我拼命回想,妄图用过去的罪恶说服自己放手,我不配成你的妻,不配拥有你的情意,倘若你要报复我,是我应当承受,可我怎么就厚颜如此,明知道你记得当初,还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般安享你的给予……今生初见时,无颜以对的羞耻才应该让我铭记于心,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再不怕相见,而是奢望与你携手并肩。”

  愧疚未淡时候,爱慕悄然而生,当她得知他也归来而不甘放手时,才如醍醐灌顶。

  “幸亏如此。”虞沨覆身上去,再一次亲吻她的眼睑,品尝着残余的泪水微咸泛湿的滋味,与唇舌间的香甜。

  两人渐渐从矮榻下的足踏上移,相拥着倒在榻上柔软的白狐裘毡上,帐子不知是被谁的手臂带下,一半垂掩下来。

  旖景感觉到他的手指一如既往的清冷,却能撩拨得她的肌肤一寸寸灼烫,不知不觉间身上厚重的氅衣就不知去向,当感觉到突然覆上的寒凉,她掌心下是他同样不着寸缕的体肤,恍恍然地睁开眼,视线立即沉入了他幽墨的眼眸,肺腑里的酒意越发弥漫开来烧灼得思维混沌不清。

  她听见他的声音忽然黯哑着响在耳边,他说小傻子,你一直是我的妻,别想避开,你必须得用一生偿还,不,一生还太短,接下来的轮回里,你只能属于我。

  她侧过脸去,亲吻他染了她肌肤上香暖的嘴唇。

  漫长的亲吻里他自然而然地进入她的身体,无比熟悉就触及到她敏感的隐密柔软,冲击与契合让她一会儿像上了云层,一会儿又像沉入花海,她有时只能紧紧攀附在他的肩头,有时却像失了力量瘫软在臂弯,任他予取予求的采摘。

  体内分明是灼热的,肌肤却能感觉侵入幔帐的寒气,蟠螭铜鼎的炭火不能温暖她裸露的身体,反而是他清冷的亲吻能带来熨帖的暖意。

  她分明地感觉到他忽然的急促,连呼息都浑浊起来。

  身子在这一轮冲击下像要融化,酥麻难忍从足底攀升,附着血脉冲上胸口,被他掌心轻轻地一个挤压……她难奈地呻吟出声,双腿勾紧他劲瘦的腰际,只觉体内那股灼热就要融解倾泻,一颗心却像被高高抛到了云宵。

  他的手臂兀地收紧,将她牢牢摁在胸膛,衔着她耳垂喘息着请求。

  旖景,等我,等我……

  她感觉到身子被他带离了衾被,背部一片突然的寒凉。

  律动更急更深,她已经难以忍耐。

  迷乱中她找到他的嘴唇吮吻纠缠上去,最后贴在他的耳边喊着“远扬”。

  更觉腰上一紧,是突然放缓的律动,却加深了契合。

  两人几乎同时颤栗着紧紧相拥。

  许久,他的身子才压了下来,面颊却长久地埋在她的颈窝,呼吸依然急促。

  旖景这才发觉腰身酸软得不像自己的,就这么被他压在身上,一动也不能动。

  舱室里一时静寂得只有呼息与心跳的声音,从急促渐渐平缓。

  他才侧身躺下,从背后搂她在怀里,随手拉过锦被裹在身上。

  旖景也才发现他们的衣衫纠缠在榻下,分不清你我。

  沉默的时间太长,让她以为他也许睡着的时候。

  虞沨说话了,嗓音已经恢复了一惯的清越:“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一直活得孤寂……身子羸弱,时不时就被体内的剧毒折磨,好些次觉得自己忍耐不下去……无数次梦到母妃,她的眉目总不分明,我问她是不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就再不会这般孤寂与疼痛……她说傻孩子,这里会更冷清,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摆脱病痛。”

  旖景背着身子,却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微卷的唇角,于是眼角忍不住又再涩潮,于是握牢了他搭在腰上的指掌。

  “谢嬷嬷告诉我母妃是因为中毒,我也是被人所害,我想知道详情,谢嬷嬷讳莫如深……祖母也因为愧疚,不愿提说旧事,父王更加……除了楚王府,我去过的地方唯一只有宫廷,也是因为养病……每个人看我的目光,都是带着怜惜而又无望……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甚至不知母妃是因为江氏所害。”

  “后来二弟年龄渐长,经常来关睢苑陪伴,我是从他话里熟识了你……也是二弟告诉我江氏是‘真凶’,仔仔细细告诉我当年的事情……不仅仅是你,就连当时的我,反反复复地想着江氏的蹊跷,渐渐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可也从不曾怀疑二弟。”

  “直到远庆六年病重,针石无效,我几乎以为再也挺不过那个寒冬……江先生出现了,他替我诊治,说是中了西南苗家的秘制毒药,他能根除……我才怀疑,江氏怎能得到苗家制毒……我并没有把握,怀疑二叔是因为我一旦病逝,二弟与他是直接受益者……旖景,你也许不知道,我那时对你执迷已深,除了家人,你是我唯一觉得熟悉的人……尽管只见过你一眼。”

  “所以我向圣上与太后开口,恩准赐婚……我明明知道我对你只是个陌生人,我明明知道二弟或者无辜,明知你们青梅竹马……可是我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就在太后与姑祖母面前质疑二叔,是我毁了你的姻缘,让你再不能无忧无虑地绽放当年桃李下的灿烂笑颜。”

  “我也有错。”

  “如果不是我把你带进祸福未测,让你陷落进来,你不会被人利用……所以我回来后,起初想的是在暗中察明真相,并不愿再牵涉你……你原本不该涉及到王府的阴谋里面。”

  “我回来时大概五岁,母妃已然病逝,终是不能彻底挽回。”

  “旖景,别再自责,我要知道当年的真相,因为直到现在,其实我也不能确定二弟是否无辜,你得告诉我,当年都发生了什么。”

  把难以启齿的话说出来,或许就能彻底释怀,虞沨其实并非依然不能确定虞洲的恶意,他只是想让旖景彻底放下从前。

  又是一阵稍显长久的沉默。

  他才听见怀中人低沉的语音。

  “经你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是从江月口中听说是你去恳求圣上赐婚,并说服了祖母。”旖景看着帐外仍然不断流转的光影,一些记忆,蓦然清晰。

  江月那时是她的“好表姐”与闺中知己,见她为了姻缘一事烦恼,贴心劝慰:“阿景,想来世子既是亲口请婚,对你应是倾心挚诚,将来会好好待你……”这话便是放在眼下看来,也是不带恶意的。

  可是她知道后,心里就此打下了死结,虽不曾厌恶虞沨,却埋怨他毁了她的人生,于是冷漠相待,无论他如何示诚,她也觉得不能释怀。

  她不想为自己开脱,但是一定要说明虞洲的罪恶:“他一定不是无辜,若非自幼被灌输那些阴恶,如何能养成毒辣的性情,明月说得不错,虞洲无情,并非仅仅针对你我……或许那一世,见你病弱,他一昧讨好也是为将来赢得下手的机会……自从你我姻缘落定,一定是他步步为营策划阴谋。”

  “二叔与二婶不可能深悉我的性情,只有虞洲。”

  这一世与虞栋夫妇交锋,旖景并不认为虞栋与小谢氏能洞悉人性,虞洲却是了解她的,知道她对他的执迷,不忍与他分离两处,知道她的弱点,满脑子都是话本里的那些情爱佳话,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不甘放手,骄蛮任性又不愿命运掌握他人之手,才有可能被他们利用。

  只有虞洲知道她对他的全心信任。

  才会用那么一个可笑的谎言欺哄,相信让虞沨病情再有反复,昏睡一段时日,圣上就会收回成命,让虞栋一家继续留在王府。

  “他不可能是受了二叔蒙蔽,因为我临死之前,听他毫无顾忌地坦承了贪欲。”

  只恨那一世的自己,懦弱又愚昧,看不穿身边这些人的险恶心肠。

  大错铸成,悔之晚矣。

  “我饮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虞沨感觉到怀中人微微颤抖,反握着她的手,语音柔和。

  “冬雨沏的茶,虞洲亲手递给了我……”这回她并没有长久沉默:“茶里有毒,两人看着我中毒咳血,虞洲才说起那些话,他早对你怀恨在心,认为你拥有的一切原该属于他。”

  “我记得我当时提醒过你,为何没有立即回国公府?”

  是的,他提醒过,那些人会对她不利,当虞洲递上茶水时,她其实已经想到茶里有毒。

  她当时尚有机会逃生,毕竟屋子外头还有几个丫鬟,诸如莺声、夏云,她们虽被宋嬷嬷祖孙笼络,却一定不知阴谋的仔细,谨慎如宋嬷嬷决不会授人以柄,而虞洲为了使阴谋圆满彻底洗脱嫌疑,必然也不会大开杀戒。

  只有她甘愿喝下那一碗茶,他才能如愿以偿达到目的。

  当时的她已经没有了生志。

  想着她亲手毒杀的夫君临死前还在为她着想,悔恨绞断肝肠。

  以命偿命,是她当时仓促之间的幼稚想法。

  旖景却长长一叹:“我很懦弱,那时我才明白自己有多懦弱,我不敢面对接下来的事……我无颜面对众人亲口说出是我害了你……我甚至没有细想这么死去,会让虞洲得偿所愿……直到醒来才懊悔,要死也得等亲口揭露他的狠辣……我就是那么个愚昧自私又一无是处的人,我甚至不知像我这样的人为何能得上天眷顾……”

  “别说了。”他适时打断了她的话:“一切都过去了……”

  他的亲吻总能让她平复情绪,渐渐地不再颤抖。

  短暂的沉默后,虞沨又问:“现在还恨他么,很奇怪,我似乎一直没感觉到你对二弟的恨意。”

  话才问出,就感觉到怀里人侧身过来,面颊贴在他的胸膛。

  放得很轻却清晰笃定的话。

  “早不恨了,他没有那么重要,不值得我为他咬牙切齿。”

  他微笑,下颔放在她柔软的发顶。

  无论如何,上天让他们重逢此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今晚他终于确定,这回是他占据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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