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孔奚临看来,大君无论是对虞沨与还是苏氏,都是显然高估,他跟本不认为虞沨有办法将暗人渗入大君府与苏氏联络,就算察到肖氏出身大隆,总不能所有身在西梁的大隆国民都一定与虞沨有关吧,肖氏远庆七年就与沿氏攀联上了,难道说虞沨那时就能未卜先知,更休论苏五早已不记前事,又身陷禁苑,哪有本事脱身?

  是以,孔奚临虽得了大君委以重任,其实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认为虞沨此行无非就是试探,固然有解救苏五的想法,也仅仅只是想法而已。

  但他明面上当然还是得依令行事,这日早早就到了大君府,藏身一处跨院——即使大君让他监防,到底是外男,他也不可能直接住进绿卿苑去。

  不过这处跨院距离绿卿苑倒也不远,还在望见的范围,故而,绿卿苑才一起火,孔奚临率先察觉。

  他先是惊诧,这才相信大君并非杞人忧天,却对苏氏的行动嗤之以鼻,即使引起混乱,可失火的地方是绿卿苑,薛东昌再是愚直,也会省悟过来事有蹊跷,怎么会疏忽大意让苏氏混出大君府。

  孔奚临就这么怀着轻视,躲在暗处偷窥苏氏接下来的举动。

  当见她被一堆婢女拥着出来,站在水边,又忍不住冷嗤:苏五就算得知虞沨人在大京,想趁乱偷跑,结果一把火倒是烧了起来,却没想到婢女们仍然不离寸步,不过就是白折腾。

  所以他根本没有上心,当听旖景故作镇定地“指挥”薛东昌救火,以图将人支开时,毫不犹豫地示意薛东昌该干嘛干嘛,尤其当闻薛东昌特意叮嘱盘儿与众婢周护苏氏往正院,孔奚临暗暗嘲笑:苏五便是连薛东昌都瞒不过去,有一群婢女在侧,她连内宅都出不得一步,休论还有暗中盯梢的自己,哪容她趁知脱逃?竟管孔奚临其实巴不得这祸水就此消声匿迹,但这时,他当然没有打算违备大君之令。

  直到卫冉出现,孔奚临才暗吃一惊,苏五什么时候与这人里应外合上了?

  于是才警慎起来,掂量了一下自己若论单打独斗决不是卫冉的对手,但府邸有众多亲兵,卫冉想要凭一人之力杀出重围决无可能,便没着急出手,而是继续潜伏。

  他看见旖景三两下除了一个婢女的外衣,不由揣测,难道她是想易装成婢女,在卫冉的掩护下逃脱?这倒也有几分成算,不过有自己在暗,只消等到卫冉带着苏氏欲出门禁时再振臂一呼,他们可就自投罗网了。

  大君的安排果然关键。

  但接下来,孔奚临惊讶地发现苏氏只是将那婢女的外衣一团,紧跟着卫冉反而折向了东华苑!

  这是什么意图?孔奚临心下大疑,暗暗随在后头。

  他不知道,旖景很有把握能摆脱薛东昌,她之所以选择在绿卿苑放火,一是因为绿卿苑是她起居所在,就近方便更益得手,另外是与正院、东华苑在相反的方向,即使薛东昌有所怀疑,也不会置火势不顾,眼见旖景身边围着众多婢女难以脱身,也会有所松懈,只消让婢女看着她去火势暂时不能涉及的正院,并决不会调动驻防正院的侍卫,这么一来,东向一路就会人迹罕至。

  反而是旖景趁着火势一起就不见踪影,一定会让薛东昌调兵搜索,倒不利于接下来行事,再说没有卫冉从旁协助,她也根本摆脱不了盘儿等婢。

  旖景也设想过薛东昌会亲自护送她往正院,但她与婢女们衣衫不整,薛东昌势必不会调集大部亲兵随往,因为这完全没有必要,薛东昌哪能不知她的花拳绣腿,由他亲自护持已属万无一失。

  仅是薛东昌一人,卫冉暗中偷袭一招得手的机会甚大,只要用暗器制服薛东昌,其余婢女不成问题,于计划无碍。

  但凡计划,基本不可能万无一失,但旖景认为胜算足有九成。

  尤其当她成功瞒骗得措手不及的薛东昌大意放行,旖景已经看到十成胜算。

  卫冉一早得知放火的计划,虞沨定策之时,就让旖景挑选与密道所在的东华苑反向之处放火,并告之卫冉在必经之地埋伏,卫冉身为亲兵,虽不是经常在内宅出没,但对基本地形还是知道的,自是明白何为必经之处。

  虞沨相信旖景能够谙悉计划,与卫冉“心有灵犀”,并不需要两人碰头商议伏击地点。

  当然,他们都漏算了孔奚临。

  是以,当旖景三人造成假扮婢女脱身的表像,急急忙忙赶往东华苑,卫冉找到机关所在的假石搬动,轧轧启开地道入口时,让孔奚临大吃一惊。

  他不及细想,趁着卫冉开启机关,飞身拔剑——

  旖景才见假石移来,露出地道,只闻身后似有沉锐的风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脖子上一凉,便被人长剑逼喉挟制了双臂。

  卫冉当见剧变,也立即拔剑出鞘,但为时已晚。

  “放开王妃!”卫冉一声沉喝。

  “弃剑就擒!”孔奚临几乎是与卫冉同时出声,他冷笑:“我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苏五,你当知道我对你毫无好感。”

  多得上回因为“暴露身份”那场争执,再有这段时间孔奚临偶尔会去旁观旖景“折磨”薛东昌,两人时常唇枪舌剑,旖景才对孔奚临的语音有所熟悉,这时虽被他挟制不能转身,却也听音识人。

  她强迫自己冷静。

  已陷敌手,硬来不是办法,必须说服孔奚临放她脱困。

  “孔五郎,我以为你巴不得我离开西梁。”旖景用目光示意卫冉稍安勿躁,又及时把夏柯的惊叫声“盯”回了嗓子。

  坚决不能自乱阵脚,引来更多追兵。

  “苏五,你休要花言巧语。”孔奚临冷哼。

  旖景果然沉默下来,却在紧张地思量。

  孔奚临对她的抵触与反感一目了然,其中重要原因应是不满她“以色惑人”,导致虞灏西置大局不顾的诸多荒唐之行,孔奚临是废后族人,原本应与虞灏西“不共戴天”,但两人却成了一对至交,证明孔奚临确为那人亲信,他当然希望虞灏西能“改邪归正”,莫为儿女情长而置江山大业不顾。

  旖景想到她与此人数场争执,每回都是不欢而散,幸运的是薛大统领颇为“与人为善”,又并不沉默寡言,尤其是在担任“教官”之后,与旖景更多闲话之时,曾数回为孔奚临转寰,希望旖景别与孔奚临计较——小五就是那脾性,连大君都时常受他冷嘲热讽。

  旖景压根没放在心上,不过有次顺口说道:“孔五郎无非就是小瞧女子罢了。”

  当年孔奚临还在锦阳京纨绔渡日时,旖景就听闻过这位疑似“龙阳之好”。

  薛东昌闻言后笑得意味深长,却多嘴了一句:“也不是绝对,小五倒对金元公主钦佩得紧,还竭力劝说过大君与公主联姻。”薛大统领当时追加那话是为了替他主公争取——殿下可是对五娘你一心一意,根本听不进忠言劝谏。

  旖景私以为孔奚临的确一门心思是为大君着想。

  那么这时就能够利用。

  “你应当知道,我若留在西梁,势必对大君有害无益,孔五郎,倘若这回我不能脱身,将来一定会竭力挑拨大君与宛姓反目,导致他众叛亲离,不得善果。”旖景冷静地说道。

  孔奚临下意识地嗤之以鼻:“你有这般本事,现下就不会受制于人。”

  “是么?孔郎试想,我是如何得知连大君都瞒在鼓里的密道?”

  孔奚临一怔。

  “显然是有人暗助我逃脱,孔郎以为还有谁有此能力?你若逼我留在西梁,断绝生路,我也决不会束手等死,就算要死,也会把虞灏西一同拖入地狱,我只消告诉他金元有意隐瞒地道一事,实怀叵测之心,欲图王位而加害于他,孔郎试想,大君是否会视金元为仇?倘若他对金元不利,宛姓宗室可会容忍?虞灏西到底是异姓,他若有铲除宛姓之心,西梁王可会容忍?而他这时虽立功勋,是否就真有本事与西梁王及宗室作对!”

  密道已被发现,倘若不能说服孔奚临“投诚”,金元便会暴露,因此旖景这时干脆直言不讳。

  她感觉到孔奚临手中力道松了几分,刚刚希望猛增。

  却听那人又是一声冷笑:“你以为你能得逞?大君真能为你区区妇人将大局置之不顾?”

  “孔五郎,你清楚的,虞灏西为我这区区妇人做的荒谬事不算少了。”旖景也回以冷笑:“他拒绝迎娶金元,已引西梁王不满,我留在此处,对他毫无益处只有祸患,倘若我再存心离间……今日我实言相告,我从不曾失忆,也决不会甘心被他要胁,从前所为,无非就是为了今日脱身,倘若事败,我拼却不要性命,只要把身份公开,虞灏西强掳大隆王妃之举被西梁君臣得知,他可还有继承王位的可能?再者,金元公主私助我逃离一事一旦被他得知,不需我挑拨,虞灏西与她也会生隙。”

  感觉那紧逼的剑刃稍稍离开,旖景敏锐地洞察孔奚临已生迟疑,加紧说道:“我若能脱身,虞灏西不知密道存在,势必以为我是趁乱逃遁,决不会牵连金元,当我安返大隆,他再是不甘执迷也无可奈何,而外子也不会张扬此事,才能将祸患消弥于无形,孔郎,若再耽搁,当虞灏西赶回,一切再无挽回。”

  话音才落,剑刃已经完全移开。

  旖景立即闪身,而卫冉几乎同时仗剑上前。

  孔奚临冷冷看着旖景:“苏五,望你势必得偿所愿,远离西梁。”

  旖景急速说道:“孔郎可知小女现在何处?”

  刚刚才松一口气的卫冉闻言眉梢高挑。

  “唯大君与薛东昌知道。”孔奚临眉心一蹙。

  “将来解救小女脱困一事得仗孔郎暗助。”旖景不及多想,这意外的机会她势必要把握住,干脆利落地讹诈:“孔郎应当也希望今后我与虞灏西再无瓜葛。”

  这时却不是多话时候,旖景不怕孔奚临会拒绝,他今日既放她脱身,就是授她以柄,倘若让虞灏西得知此事,势必不会轻饶了他。

  “卫冉,你随孔郎出去,将他刺伤击晕在盘儿等人之地。”旖景说完,已经拉着夏柯头也不回地行入地道。

  孔奚临就这么云里雾里的跟着卫冉回到婢女们昏睡之处,当他肩头被一把飞刀扎入,又被卫冉重重一个倒拐打在颈窝昏倒在地的那一瞬间,脑海里才飞速闪过一道怨念——苏五果然奸滑,三言两语就诓得他背叛大君不说,居然还被要胁解救她的女儿……这祸水,千万别让我再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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