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庙里没有那诵经拜佛的僧侣，却有一个疯癫邋遢的道人带着一个徒儿在此教书授课。
道人不修道，徒儿去教书。
城是边关小城，山是巍峨青山，庙是废弃佛庙。庙宇之所以破败残旧，乃是因为三百年前大周立国之后，严禁修道，崇尚修真所致。
当今天下，元气修真乃无上正统，因此世人对修真一途趋之若鹜，艳羡不已。
修真强者不仅可以出仕为官，权势熏天，还能够口吐气箭、日行千里、体力无尽、腾空驾云……百病不生等等。
他们还往往拥有着诸般不可思议之能，在常人眼中那就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按说这座小庙，本也早该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无奈于这座边城实在太过偏远，朝廷法制，难免会有些鞭长莫及。
只是修道一说，是万万不敢再言，也幸好那道人读过几卷道经，还认得几个字，索性便将山庙改成了学孰。
……
晨光熹微，落叶萧萧，蜿蜒盘旋的山道尽头，一座小庙安静祥和的沐浴在秋阳中。
破庙里有一间大殿。
只见四处透风的殿中，斑驳琳琅的阳光从屋顶洋洋洒洒的落在十几个少年身上，他们或坐或站，摇头晃脑，念念有声，却是在诵读文章。
“文王建周，分封七候，传承十代，战祸纷起……”
一场秋雨一场寒，眼下已是九月过半，这些少年却还大都穿着打补丁的单薄衣衫，贫穷生活一望可知。
“小先生，是不是没有诸侯分裂，现在就不会打仗啦？”一个虎头虎脑少年，拧着眉毛大喊道。
噪杂的朗读声戛然而止。
所有孩子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在面前那个“小先生”身上。
他们的眼神，真挚而充满渴望，对于他们来说，自幼便生活在战火纷飞的日子里。
父亲参军，母亲守家。
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做梦都希望能让父亲回来，一家团聚。
被称为小先生的少年，一身粗布麻衣，浆洗了也不知道多少次，看不出颜色；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清秀，脸上却不见有同龄人的朝气蓬勃，神色略带忧郁，正专心致志的盯着手中一本摊开的书籍。
他望着面前这些目光中充满希冀的少年，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抬眼看了看蜷缩在大殿一角酣睡的道人。
那道人似是有所感应，枯瘦的身躯，微微动了下，背对着一众少年，发出一道闷闷的声音，“这边城人烟罕至，官家不察。你要讲便讲吧。”
说罢又鼾声如雷，呼呼睡去了。
小先生轻咳一声，娓娓道来：“国朝初立时，文王以雷霆律法，镇压四方，分封七姓王侯，统御天下。现已三百年有余，当今天子年幼，武后亲政，朝廷势弱，七侯不服，都欲取而代之。现在，周朝不过是名存实亡了。七侯划州而治，因此才争霸不断。”
三百年前，周王定鼎中原，将天下划分为十九州，合七十二郡。
眼前的一众少年，在听完小先生之言后，大多露出懵懂之色，一知半解，然而他们却也知晓自己生活的这座小城，乃是在极西之地，云州境内，毗邻西秦侯国。
云州就隶属于当今七大侯国之一的大坤所管辖。
大坤侯同样不尊周氏天子，立三省六部，拥兵建国，挟天子以令诸侯。
少年们还正欲发问，那墙角身着一袭破烂黑袍的道人，慢悠悠的坐起身来，仰着脖子寒声道：“今日的早课就到这里罢。一群小兔崽子，整天问东问西，让你们的爹娘多带你们去郡城走上几遭，就什么也知道了！”
一州统辖数郡，一郡又管理着几十个县城，而郡城顾名思义，乃是郡治首府。
少年们作鸟兽散，四散而逃，似乎生怕那道人活吃了自己，只是每个少年快步跑出大殿的时候，还不忘向小先生告别再见。
眨眼间，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大殿，旋即就静若幽谷。
……
昨夜秋雨飘扬，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芳草的清香味道，闻之令人神清气爽。今日虽阳光明媚，奈何大殿残垣断壁，秋阳不暖，飒飒秋风从四面八方疯狂钻来，令人倍感寒冷。
老道裹紧身上的长袍，望着少年身上略显单薄的衣服，轻声道：“吕光，身上的银钱还够使吗？天气渐凉，下次去郡城时，记得给自己添置几身棉袍。”
老道口中的吕光，便是刚才一众少年颇为尊敬的“小先生”。
“不够。”
“哦？”老道眉头一皱，他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一脸无奈，他心知这季的学费不能再拖了，否则他与吕光二人都得喝西北风去，“是了。该将学塾费用收一下了。待会儿我就下山。”
眼下将将入秋，还不足为虑，但秋天一过，凛冬忽至，那才是最要命的。
饥寒交迫，贫苦不堪。
然则，老道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这些孩子多是山下小城的农户之子，因他识文断字，当年与乡邻沟通之后，将这颓圮破落的庙宇改成了私塾。边城小户们虽贫穷落后，但也明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所以开始时一年四季的学费倒也交的痛快。
只不过当下民不聊生，战祸频繁，边城的壮年男子大多被征召入伍，没有了劳动力，农户们的生活也变得越加困苦了。
老道重重叹了口气：“盛世兴文，乱世尚武。古人诚不欺我也。”
“为官做宰，有权有势，才能脱离贫苦。”吕光应声道。
老道蜡黄的面庞上，也浮起对修真强者的羡慕之意：“也不尽然。如今修真一途，凌驾权贵之上，甚至朝廷法度，侯国政务，都是修真强者把持。”
“咦，吕光，去年我在山中遇见你时，记得你当时可是身轻体健，颇有功夫。以一己之力，搏斗射杀了一头黑熊啊。”
黑熊，力大无比，食肉成性，寻常三四个好猎手都难以对付。
吕光将书卷合拢，诚恳的道：“我遇见黑熊时，它已断掉一掌，也多承道长救我，将我从黑熊口下救出，小子一直都感恩不尽。”
“你这孩子……问了你几十次，还总是这般哄我。你我名义上是师徒，只是我也没有什么可传授你的。如今世人皆对修道讳莫如深，我一落魄的贫酸老道，能在这偏狭遥远的小城有栖身之地，已经心满意足了。只是你大好青春，又何苦陪我一风烛残年的老道在此虚度呢？”
“道长言重了。吕光身无长技，年岁甚小，孤苦无依，幸得道长收留……”
老道摇摇头，打断道：“我心知你背负秘密，深藏不露。这一年间，哪怕睡觉，你也是等我休憩后，方才睡觉。哎！我也不管你许多，这些日子你帮我教授讲课，边城庄户无一不对你赞不绝口。每月进城，还都为我寻些美酒。恭顺贤子，莫若如此啊。”
道人望着少年，浑浊的目光中隐隐透出一丝好奇。
“不过我始终想不明白，你小小年纪，居然会有如此心智。这秦岐山脉广袤无垠，当日我遇到你时，你仿佛是早已受伤，而那黑熊好像并未对你造成什么伤害。”
“莫非，你…你那时是在被人追杀？”
老道最终说出了深埋心中已久的想法，他一动不动，盯着吕光。
吕光明眸如镜，陡然转头，与老道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良久无声。
山间，一庙。
一老道，一少年。
“罢了罢了。事无不可对人言，老道我一生蹉跎，垂暮之年，得你陪伴，也算我福深命好了。”邋遢老道见吕光面有难色，也就不再继续追问。
“洛阳吕氏。”吕光重重的吐出四个字。
老道微微塌陷的眼窝里，一双灰色的瞳仁里，蓦然射出一道精光：“你是中州洛阳吕氏族人？”
吕光心沉如铁，点点头。
邋遢老道震惊不已，他想过一千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少年竟然与洛阳吕氏有瓜葛，他双唇微颤，自顾自说：“好，好，你能将此惊天秘密告知老道。也不枉我二人相识一场。”
“小子是诚心感谢道长救命之恩。当年我流落在秦岐山中，茹毛饮血，追兵不断，遇到黑熊之时，已快要脱力昏迷，若非道长慈悲为怀，将我从山中带到这边城小镇，只怕……”
“缘，妙不可言啊。有缘有份，方能遇见，救你也是缘份，你勿要再将此事挂怀于心了。”老道抚着白须，朗声笑道。
这一年多来，眼前这少年整日都言谈静默，二人从未像此刻这般坦诚相待过。
老道笑到一半，渐渐愁容满面，他是真心为吕光担忧，嗫嚅着道：“那，那传说是真的吗？市井坊间，多是谈及……天降异宝，落在吕府……”
话未说完，大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层层落叶，沙沙作响，步声匆匆。
吕光眼神一动，与老道相视一眼，二人一前一后，疾步走向殿门。
庙里没有那诵经拜佛的僧侣，却有一个疯癫邋遢的道人带着一个徒儿在此教书授课。
道人不修道，徒儿去教书。
城是边关小城，山是巍峨青山，庙是废弃佛庙。庙宇之所以破败残旧，乃是因为三百年前大周立国之后，严禁修道，崇尚修真所致。
当今天下，元气修真乃无上正统，因此世人对修真一途趋之若鹜，艳羡不已。
修真强者不仅可以出仕为官，权势熏天，还能够口吐气箭、日行千里、体力无尽、腾空驾云……百病不生等等。
他们还往往拥有着诸般不可思议之能，在常人眼中那就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按说这座小庙，本也早该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无奈于这座边城实在太过偏远，朝廷法制，难免会有些鞭长莫及。
只是修道一说，是万万不敢再言，也幸好那道人读过几卷道经，还认得几个字，索性便将山庙改成了学孰。
……
晨光熹微，落叶萧萧，蜿蜒盘旋的山道尽头，一座小庙安静祥和的沐浴在秋阳中。
破庙里有一间大殿。
只见四处透风的殿中，斑驳琳琅的阳光从屋顶洋洋洒洒的落在十几个少年身上，他们或坐或站，摇头晃脑，念念有声，却是在诵读文章。
“文王建周，分封七候，传承十代，战祸纷起……”
一场秋雨一场寒，眼下已是九月过半，这些少年却还大都穿着打补丁的单薄衣衫，贫穷生活一望可知。
“小先生，是不是没有诸侯分裂，现在就不会打仗啦？”一个虎头虎脑少年，拧着眉毛大喊道。
噪杂的朗读声戛然而止。
所有孩子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在面前那个“小先生”身上。
他们的眼神，真挚而充满渴望，对于他们来说，自幼便生活在战火纷飞的日子里。
父亲参军，母亲守家。
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做梦都希望能让父亲回来，一家团聚。
被称为小先生的少年，一身粗布麻衣，浆洗了也不知道多少次，看不出颜色；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清秀，脸上却不见有同龄人的朝气蓬勃，神色略带忧郁，正专心致志的盯着手中一本摊开的书籍。
他望着面前这些目光中充满希冀的少年，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抬眼看了看蜷缩在大殿一角酣睡的道人。
那道人似是有所感应，枯瘦的身躯，微微动了下，背对着一众少年，发出一道闷闷的声音，“这边城人烟罕至，官家不察。你要讲便讲吧。”
说罢又鼾声如雷，呼呼睡去了。
小先生轻咳一声，娓娓道来：“国朝初立时，文王以雷霆律法，镇压四方，分封七姓王侯，统御天下。现已三百年有余，当今天子年幼，武后亲政，朝廷势弱，七侯不服，都欲取而代之。现在，周朝不过是名存实亡了。七侯划州而治，因此才争霸不断。”
三百年前，周王定鼎中原，将天下划分为十九州，合七十二郡。
眼前的一众少年，在听完小先生之言后，大多露出懵懂之色，一知半解，然而他们却也知晓自己生活的这座小城，乃是在极西之地，云州境内，毗邻西秦侯国。
云州就隶属于当今七大侯国之一的大坤所管辖。
大坤侯同样不尊周氏天子，立三省六部，拥兵建国，挟天子以令诸侯。
少年们还正欲发问，那墙角身着一袭破烂黑袍的道人，慢悠悠的坐起身来，仰着脖子寒声道：“今日的早课就到这里罢。一群小兔崽子，整天问东问西，让你们的爹娘多带你们去郡城走上几遭，就什么也知道了！”
一州统辖数郡，一郡又管理着几十个县城，而郡城顾名思义，乃是郡治首府。
少年们作鸟兽散，四散而逃，似乎生怕那道人活吃了自己，只是每个少年快步跑出大殿的时候，还不忘向小先生告别再见。
眨眼间，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大殿，旋即就静若幽谷。
……
昨夜秋雨飘扬，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芳草的清香味道，闻之令人神清气爽。今日虽阳光明媚，奈何大殿残垣断壁，秋阳不暖，飒飒秋风从四面八方疯狂钻来，令人倍感寒冷。
老道裹紧身上的长袍，望着少年身上略显单薄的衣服，轻声道：“吕光，身上的银钱还够使吗？天气渐凉，下次去郡城时，记得给自己添置几身棉袍。”
老道口中的吕光，便是刚才一众少年颇为尊敬的“小先生”。
“不够。”
“哦？”老道眉头一皱，他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一脸无奈，他心知这季的学费不能再拖了，否则他与吕光二人都得喝西北风去，“是了。该将学塾费用收一下了。待会儿我就下山。”
眼下将将入秋，还不足为虑，但秋天一过，凛冬忽至，那才是最要命的。
饥寒交迫，贫苦不堪。
然则，老道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这些孩子多是山下小城的农户之子，因他识文断字，当年与乡邻沟通之后，将这颓圮破落的庙宇改成了私塾。边城小户们虽贫穷落后，但也明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所以开始时一年四季的学费倒也交的痛快。
只不过当下民不聊生，战祸频繁，边城的壮年男子大多被征召入伍，没有了劳动力，农户们的生活也变得越加困苦了。
老道重重叹了口气：“盛世兴文，乱世尚武。古人诚不欺我也。”
“为官做宰，有权有势，才能脱离贫苦。”吕光应声道。
老道蜡黄的面庞上，也浮起对修真强者的羡慕之意：“也不尽然。如今修真一途，凌驾权贵之上，甚至朝廷法度，侯国政务，都是修真强者把持。”
“咦，吕光，去年我在山中遇见你时，记得你当时可是身轻体健，颇有功夫。以一己之力，搏斗射杀了一头黑熊啊。”
黑熊，力大无比，食肉成性，寻常三四个好猎手都难以对付。
吕光将书卷合拢，诚恳的道：“我遇见黑熊时，它已断掉一掌，也多承道长救我，将我从黑熊口下救出，小子一直都感恩不尽。”
“你这孩子……问了你几十次，还总是这般哄我。你我名义上是师徒，只是我也没有什么可传授你的。如今世人皆对修道讳莫如深，我一落魄的贫酸老道，能在这偏狭遥远的小城有栖身之地，已经心满意足了。只是你大好青春，又何苦陪我一风烛残年的老道在此虚度呢？”
“道长言重了。吕光身无长技，年岁甚小，孤苦无依，幸得道长收留……”
老道摇摇头，打断道：“我心知你背负秘密，深藏不露。这一年间，哪怕睡觉，你也是等我休憩后，方才睡觉。哎！我也不管你许多，这些日子你帮我教授讲课，边城庄户无一不对你赞不绝口。每月进城，还都为我寻些美酒。恭顺贤子，莫若如此啊。”
道人望着少年，浑浊的目光中隐隐透出一丝好奇。
“不过我始终想不明白，你小小年纪，居然会有如此心智。这秦岐山脉广袤无垠，当日我遇到你时，你仿佛是早已受伤，而那黑熊好像并未对你造成什么伤害。”
“莫非，你…你那时是在被人追杀？”
老道最终说出了深埋心中已久的想法，他一动不动，盯着吕光。
吕光明眸如镜，陡然转头，与老道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良久无声。
山间，一庙。
一老道，一少年。
“罢了罢了。事无不可对人言，老道我一生蹉跎，垂暮之年，得你陪伴，也算我福深命好了。”邋遢老道见吕光面有难色，也就不再继续追问。
“洛阳吕氏。”吕光重重的吐出四个字。
老道微微塌陷的眼窝里，一双灰色的瞳仁里，蓦然射出一道精光：“你是中州洛阳吕氏族人？”
吕光心沉如铁，点点头。
邋遢老道震惊不已，他想过一千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少年竟然与洛阳吕氏有瓜葛，他双唇微颤，自顾自说：“好，好，你能将此惊天秘密告知老道。也不枉我二人相识一场。”
“小子是诚心感谢道长救命之恩。当年我流落在秦岐山中，茹毛饮血，追兵不断，遇到黑熊之时，已快要脱力昏迷，若非道长慈悲为怀，将我从山中带到这边城小镇，只怕……”
“缘，妙不可言啊。有缘有份，方能遇见，救你也是缘份，你勿要再将此事挂怀于心了。”老道抚着白须，朗声笑道。
这一年多来，眼前这少年整日都言谈静默，二人从未像此刻这般坦诚相待过。
老道笑到一半，渐渐愁容满面，他是真心为吕光担忧，嗫嚅着道：“那，那传说是真的吗？市井坊间，多是谈及……天降异宝，落在吕府……”
话未说完，大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层层落叶，沙沙作响，步声匆匆。
吕光眼神一动，与老道相视一眼，二人一前一后，疾步走向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