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蒹葭又拟了一份契约,签上了张叶氏三个字,和江云初各自盖了印章,她虽然没有印章,却在下面厨房里寻了一个萝卜来临时雕刻了个。

  客栈的厨师手是极巧的,听了江云初的吩咐,不一时就准备好了,过了片刻,便有官方的人来,认证之后,白蒹葭,江云初,官方各持一份,这契约就算是结成了。

  白蒹葭又将那十七盒胭脂交给了江云初,却又特别叮嘱了一番那一盒染美人应该如何处置才能最大程度的换的七公主的欢心。

  她虽然与雪郡主交好,但是与七公主关系只是普通罢了,不过对于七公主那样的人,便是她也是下过苦工去研究的——毕竟是天家最受宠的女儿,白蒹葭绝对不允许因为自己的缘故,给白家或者凌家招惹上这么一个麻烦。

  等将诸事都处理完毕,时辰已经不早了,江云初看了白蒹葭一眼,道;“你今日好好休息,若是身体好些,还能出去看看灯会。”

  看白蒹葭面露疑惑之色,便为她解释道;“我们这儿从九月初五开始,到九月十五,有维持十天的灯会,倒也热闹,只是如今你身子不方便,我已经约了大夫让他明日前来,你就是不能出去,便在窗口看看也好。”

  白蒹葭见他周到,便也点了点头,道;“多谢江公子提醒了。”

  江云初道;“我从明日便要开始忙碌了,只是唯恐抽不出来时间,你尽请放心,那大夫是安胎的老手,极为妥帖的。”眼看白蒹葭神情微妙,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道;“不必担心银钱。”

  白蒹葭笑道;“那我就谢过江公子了。”

  江云初摇了摇头,就听得咕哝一声,就看见凌绝尘揉着眼睛,一脸倦意的从屏风后面转了过来,软软糯糯的叫了句;“小仙女。”

  因为刚睡醒的缘故,声音还带着几分低沉的鼻音,江云初心中一跳,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灵姑娘这声音,未免也太低沉了一些吧?

  不过转念一想,女子刚睡醒,声音低沉些也是正常的?

  只是一眼,便见凌绝尘一头长发直垂而下,倒是越发显得一张脸玉一样的白,夕阳从窗外落进来,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加上脸上那种懵懂天真的神情,简直好像天上的仙女误落人间一般。

  他虽然玲珑圆滑,骨子里却是一个守礼之人,眼看凌绝尘刚刚睡醒的样子,心中暗自道,灵姑娘拙如幼儿,我却不可趁机占他便宜。

  当下便扭过头去,不肯再看,却对白蒹葭道;“我今日先告辞了,若有什么事情,让赵忠通知我便是。”

  白蒹葭点了点头,看着江云初低着头将桌子桌子上的东西一收,却奇怪他为什么耳朵都微微泛着红色,就看见江云初将东西一收,低着头跟她说了两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白蒹葭虽然奇怪,却也腾不出手去管他,凌绝尘已经缠了过来,见他面色,不由伸手摸了摸他额头,觉得还是有些微烫,当下慢慢的问道;“头还疼么?”

  凌绝尘“啊”了一声,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白蒹葭,看着他俊美出尘的脸上,还带着几丝刚睡醒的倦意和迷蒙,简直看上去是又可怜又可爱,让白蒹葭心里一动,伸手拍了拍他,拉着他到了桌边,低声道;“坐好。”

  她声音柔和,脸上又带着笑意,凌绝尘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眼睛,就看见她将开始签订契约时候剩下的宣纸跟笔墨拣了回来,又将松烟墨研磨出浓浓的墨汁,铺开宣纸,手握毛笔,却抬头看了凌绝尘一眼。

  此时他坐在桌边,脊背却挺得极直——这男人纵然是傻了,但是那种从小在军营里养成的军人作风,却是刻入他骨子里的,即便是一时没了记忆,但是坐姿却是挺拔如旧,宛如一株南疆沙地上的沙杨树。

  夕阳异常温柔的撒了他一身,宛如碎金一般,白蒹葭甚至可以看见他眼睛里那亮晶晶的,如同小星星一样闪烁的微光,睫毛却是出奇的长,宛如蝴蝶一样微微颤动。

  这些日子以来,凌绝尘从未见过白蒹葭执笔写字,却心中隐隐生起一个念头——她拿了笔之后,就更好看啦,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眼看白蒹葭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更是挪不开目光,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白蒹葭字是学自李思训,在画上因为顾娘子的缘故又格外多下了功夫,初学赵孟俯之雅,后学倪瓒之逸,最后学吴道子、顾恺之,博采众家之长,白蒹葭上一世在画上花了二十多年心血,委实不可小视。

  此时挥毫泼墨,凌绝尘倒也乖乖的坐在作为上,极为乖巧的。

  等夕阳下尽,白蒹葭腹中饥饿,才将手中的笔撂下,看着桌上的图画。

  凌绝尘凑了过来,伸手想要摸一摸那图画,却被白蒹葭眼疾手快的一把捉住,道;“还没干呢,你这摸一手墨倒好,别坏了我的画。”

  凌绝尘扁了扁嘴,只见那宣纸上,一位俊美出尘的少年,侧头微笑,夕阳温柔,但是比起他唇边的笑容,连那阳光都淡了几分,只觉得若是让那少年含情的美目看上几眼,便是心满意足了。

  凌绝尘虽然被白蒹葭捉住了手,但是被白蒹葭小手握着,他也不再挣扎了,看着那图画,道;“这是我?”

  白蒹葭道;“是啊!”

  凌绝尘眨了眨眼睛,却又铺开宣纸,一手执笔,一手却还握着白蒹葭。

  他这个样子,白蒹葭是看不惯的,你说这作画,虽然说不上要焚香更衣,但是凌绝尘这样一手握住,一手执笔,却是白蒹葭不能容忍的。

  当下松开手,凌绝尘还伸手来握,却被她一下打开,道;“别闹。”

  凌绝尘委屈的瞅了她一眼,白蒹葭心中暗叹,不由又看了自己画出来的那副画,虽然笑容温和眼眸带笑,但是眉角眼梢,却是还带着几丝自己记忆里的冷硬——到底是落笔的时候还记得他,虽然后来后来已经沉浸了进去,但是开始这几丝冷硬却总是隐隐觉得毁坏了整幅图画。

  却见凌绝尘手上抓着笔,宛如刚学画的幼童一样,换了好几次才总算是有模有样的拿起笔来,白蒹葭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见他兴致勃勃的将毛笔笔尖在墨砚里翻滚了两三次,将墨裹得异常饱满,白蒹葭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就看见他兴高采烈的抓着毛笔,心中却不知道怎么忽然一软,动作慢了一分。

  凌绝尘蘸完墨后,并未在砚台旁边压一压,就看见好大一滴墨汁从笔尖滴落了下来,迅速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凌绝尘哎呀一声,急忙伸手丢开手里的毛笔,一脸纠结的捧起眼前的宣纸,只见偌大一团墨汁儿已经飞速的晕开,耳边却听白蒹葭轻声道;“这宣纸是不能用了。”

  白蒹葭倒是专业,也是实事求是,却不知道那里刺激了凌绝尘,就看着凌绝尘捧着那张被墨汁染坏的宣纸,呆呆的坐在原地。

  白蒹葭左右望了一番,有心要为他再寻一张纸出来,却是一时也不得,原来宣纸本来江和就买的不多,后来契约又废了两张,剩下的本来就只有两张了。

  一张被她刚才画了凌绝尘,另外一张就是凌绝尘手上那张染了墨汁的了。

  白蒹葭眼看凌绝尘脸上的神情,心中倒是又几分怜爱,低头摸了摸他的头,略一寻思,拿过纸笔来,在凌绝尘眼巴巴的目光中,伸手执笔在画上勾描了一番,却见一朵淡淡的水墨牡丹正在那宣纸上。

  白蒹葭几笔将那墨汁勾勒成了牡丹总算是掩盖了过去,看着凌绝尘以一种又崇拜又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大是欢喜——你说有什么比自己曾经永远追不上的人以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更得意的事情。

  她心中得意高兴,心想你一代鬼帅,纵然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在这画画场上,你也不过是幼儿罢了。

  这么一比较,心中顿时生起了压过了凌绝尘的某种满足感,嘴角的笑容又不由更柔和了几分,亲手握了凌绝尘的手教他握笔,又小声叮嘱他要注意压笔。

  这次凌绝尘总算好了不少,那墨汁压过之后,总算是颤颤巍巍的在宣纸上勾勒出图样来,白蒹葭心中微微一动,眼看凌绝尘一脸认真,便也不再絮絮念念的打扰他,自己捧了一杯茶水,走到窗边,透着窗户看了下去。

  只见夕阳已经落下了,但是下头的街道却不像白蒹葭想像中的陷入了一片寂静,遥遥看去,只见无数星光一样的微光点亮了整座平直城,一看之下宛如星光璀璨,然后又仔细一看,却发现是各式各样的花灯,夹杂着小贩的叫喊声,众人的说笑声,熙熙攘攘隐隐约约的被夜风轻巧的送了过来。

  虽然地处边疆,不远的向风城也陷入了战乱之中,但是看着眼前这幅生气勃勃的模样,白蒹葭心中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一种隐约的欢喜。

  这是——那些将军兵士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喜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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