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拍马屁了。”朱慈烺长身而起,面上也是带有忧色。

  徐州高杰尚没有解决,朱大典和方孔昭算是明末官僚里能力强的,不过眼下这局面,他们两人能做多少的事,也很难说。

  左良玉还在为祸一方,财政上没有任何起色,江南士绅阶层势力之大,种种反击也是十分凌厉,特别是自己所用的人,都是与这个阶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摆脱不得。眼前这两人,算是阶层中的异类,打定了主意跟随到底,别的人,可就是难说的很了。

  “召魏岳,任尚,王源来。召集直卫,召集军中骑兵,预备松明火把,连夜赶路。”

  朱慈烺的处置,明快果决,在场两人自然暗服,只是郑元勋想到王源这个杀才也要到扬州去,而如果变乱一起,大军缠压之时,是否不分良莠,大杀大砍,真的是很难逆料后果。

  只是此时此刻,纵是心乱如麻也无法劝说,当下只得与龚鼎孳一起应了,先后出去按太子吩咐办事。

  等这两人先后离开,才有一个中年男子,悄没声息的从屋内转了出来,到得朱慈烺身前,也不打话,只是垂手侍立。

  此人面部一无特征,人堆里也是毫不起眼,唯有眼神转动,才偶有精芒闪烁,到了此时,才叫觉出不凡来。

  “吴云,你的差事办的不差。现在看来,扬州将有盐商聚众罢市,或是啸聚围攻国家大臣的事了。”

  朱慈烺此时,面色铁青,哪里还有适才的那种闻变不惊的闲适?

  内务局的特务,现在九成的力量都在徐淮山东一带,畿内如果有人闹事而朱慈烺丝毫不知,那么整个内务局的特务也就全都可以被吊死了。

  查察到扬州大局不稳,盐商们有聚集闹事的可能,内务局扬州站立刻就由侦辑千户吴云亲自赶来,然后面叩禀报,就在郑元勋和龚鼎孳二人赶来之前,朱慈烺已经大略知道,并且决定要亲自前往弹压了!

  晚明时节,市民啸聚闹事有多次记录,苏州,昆明,都是几万人的规模,当场打死皇帝所派的税监也非一次。

  不过,盐商们也敢闹这么一出,并且可能围攻朝廷大臣,这还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

  “非雷霆手段,不能压服么?”

  就在自己也起身披甲,朱慈烺的心念这中,也是如闪电一般,划过这么一个念头。

  盐商之事,劝捐之事,究竟该怎么办?

  大杀大伐,当然能将淮扬盐商势力,大半铲除。也能用此手段,震慑江南士绅。

  不过此事之后,自己的形象如何,淮扬一带的民心和军队士气,又能如何?商人固然无良的多,不过牵涉之广,是否能真的一杀了之?

  需得杀多少人,淮扬元气半在盐课,怎么恢复产业,获得利润?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练兵和北伐造势,影响东虏南下,如果搅的自己内部大乱,将来之事又当如何?

  自己驻屯淮上,难道除了练兵,别事竟无足可观么?而自己行事,以力破局,凡事以兵压服,这样的行事法,是不是能持之以恒?

  眼前这闷局,如何破之?

  “殿下,兵马已经准备好了。”

  沉思之际,浑身铁甲,杀气腾腾的王源排众而入,身边刘兆辉以下的所有直卫,亦是铁甲在身,身上杀气,直冲云霄。

  跟着朱慈烺的武将,都是忠心耿耿,当初从燕京城中血海里厮杀而出,一听有盐狗子要闹事,还有什么可说?

  王源见朱慈烺不语,当下只是叫嚷道:“那些书生胡说八道也就算了,盐狗子也敢翘尾巴?向来谁把他们当人了?当年在京中,太监,勋戚,哪一个不骑在他们头上寻生发?一个个老老实实的把银子往京师送来着,现在还没叫他们怎么着,就敢作乱?小爷放心,俺王源第一个就不依,谁敢作乱,就问过俺手中斧头再说。”

  “王源,殿下面前,不要胡说八道!”

  魏岳也是赶了过来,他对盐政的事丝毫也不关心,最近也是一直泡在营里,人都瘦了几圈,见王源大喊大叫,下意识地就是喝斥。

  把王源喝止之后,魏岳也只是道:“殿下,若要平乱,眼下兵力也是尽够了。直卫一队的骑兵,军中有刘泽清原有的两千多匹战马,加上淮扬镇送过来的,咱们自己搜求的,战马有三千六百多匹,骡子和挽马不算,按殿下吩咐,咱们也造了不少车,淮安与扬州相隔很近,道路也好,现在出发,万多兵马明早可至……练了这么久,若是借此机会,叫新军见见血,也很不坏。”

  身为大将,这一层想的倒是没错。

  朱慈烺只觉心乱如麻,下意识的道:“不必带步军,这阵子练的马军挑骑术好的带一千人……就是这样,快些下去预备吧。”

  “是,臣同王源去预备。”

  几个大将转身离去,身上的铁甲离的老远还是锵锵作响,接着就是不远处的山脚下传来铜哨的响声,这阵子练兵几乎每晚都能听到,这不奇怪,不过接着就是大队的官兵跑步集合,直到官道路头,接着是分队去牵马,深夜之中,战马的嘶鸣声,喷鼻子的响声,再与兵仗局过来授给兵器的响动,隔的老远,都是能听的十分真切。

  此时连候方域等人都惊动了,所有值班的司官吏员都从房舍中出来,在高处惊疑不定的看着山脚下的动静,等看到有人给士兵授上骑甲,辅兵们手忙脚乱的帮着骑兵着甲时,已经有人不觉惊问:“是不是流贼突袭?”

  朱慈烺自己并没有着甲,只是换了行装袍服,在郑元勋等人的簇拥下,向着山脚下大步而行。

  这件事,也是打乱了他的计划,很多事都是千头万绪的在进行中,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是使得他阵脚大乱。

  要做的事太多太多,也正卡着江南士绅的脖子,襄阳那里有李自成的兵,此路不通,除此之外,也就是沿京杭大运河北上,走扬州和清江的路最好贸易。

  国家再乱,南北货运交易是不会断的。

  结果如何?自己这边先乱起来了!

  “走吧!”夜色之中,数百支火把已经先后点燃,空气中到处都是呛鼻子的松明火把的味道,朱慈烺面色铁青,扫视众人一眼,就预备翻身上马。

  无论如何,盐课必须整顿,秩序也必须恢复,这一笔银子是非要不可,那么,雷霆手段,自然也是非施展不可。

  正当此时,不远处也是传来人声,似乎有人骑马过来,此时天已经很晚,倒不知道是谁连夜往朱慈烺这边赶?

  没过多久,便是看到陈子龙骑在马上,身边有五六个随从,正打马挥鞭,往这边赶过来。

  一见这里阵仗如此之大,陈子龙也是一征,不过,皇太子旗号就在眼前,当然是立刻滚鞍下马,疾步前趋,到朱慈烺跟前便是跪下一礼。

  “快些起来吧。”朱慈烺也是有一阵子没见着陈子龙了,营造的事,早就不必叫陈子龙盯着,这人在军事大政上才干都很不坏,不过现在急需的是农业上的人才,所以只能委屈陈子龙当个农官。

  好在兴趣所在,陈子龙也不抵触,这阵子每天骑马在乡下到处跑,还找朱慈烺已经不鼓的腰包里又掏出一笔银子来,各种种子清江有的有,有的没有,需要到南方甚至是曰本去采购,陈子龙自己,也是拼命花钱,光是番薯的种子,买的怕就有超过万斤。

  好在,越是这样花钱,朱慈烺反而知道这人是个懂行的,此时见陈子龙原本白皙和还算俊俏的脸已经彻底晒黑了,身上衣衫也是破烂流丢,似乎很久不曾洗过,一脸风尘,眼角皱纹也是深了几分……这样的人,才无愧明朝儒生们自吹的天下支柱,也不愧是百姓眼中的“读书人”罢?

  心里感慨,脸上便是露出笑来,只用手拍了拍陈子龙的肩膀,以示鼓励。

  他是十几岁英俊潇洒的少年,拍三十岁怪大叔的肩膀,场面自然有点儿怪,好在身份在这,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当下朱慈烺只是看着陈子龙,笑道:“怎么,这早晚了,你还巴巴赶了过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说!”

  “是的,殿下。”

  陈子龙现在对军事什么的,也是丝毫不理会了,看了一眼,就笑道:“这么晚了殿下还带兵艹练,真是辛苦……臣赶过来,确实是有要紧的事要回……”

  说着,便是从自己马背两边的口袋里掏出几个大大的番薯出来,对朱慈烺笑着道:“殿下,臣这阵子,看的田亩恐怕有过万亩,收罗的番薯种子,怕不也有过十万斤?好歹是挑出来几个过的去的,殿下请看,这种番薯,臣给它取名叫红心王,个算大了,深耕细作,按殿下所说的,提蔓分茎,怕不也能收它个几千斤?”

  自从朱慈烺和陈子龙几次深谈,极言粮食的重要姓,这个农工司的司正也是极其负责,每天就在田间地头,朱慈烺事忙,也顾不上他,只是要人给人,要银子给银子。

  现在看去,此君笑的十分灿烂,手中的几个番薯,红皮红心,也比拳头要大一些,看来,算是在当时的种子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种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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