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杲,你此来准定是找你这些社友商量厘金的事,要和我打擂台不是?”

  顾杲还在发呆,耳朵里全是鸡猪鸭怎么养的讨论,一时间吵的他昏头涨脑,.要说平平仄仄曲子小戏,又或是江南一带官绅家族的秘辛曲折,或是京朝大佬的秘闻笑话,再就是秦淮河上哪个大家最近唱了什么新曲子……这等事,他是如数家珍,不过说起这种地养鸡……顾家少爷能分清春韭秋菘就算不错了!

  正发呆的当口,皇太子一句话出来,却是把顾杲惊的面色发白,嘴唇虽是动了几下,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这也是你们习惯了的事,不足为奇。”

  顾杲面色发白,朱慈烺却是神色从容。

  虽是和东林复社斗了这几个月,到现在为止,两边好歹并没有撕破脸皮,都是在一定范畴之内的互斗。

  当然,象黄宗羲这样搞小动作,把国事升级到个人攻击之上的,原本就是寥寥无已。

  眼下,倒是分裂拉拢的一个好时机,象东林复社这样的庞然大物,除非派兵屠杀,不然想彻底铲除是十分之难,不过分化利用,倒是可以徐徐着手。

  象他现在用的这些青年士子,原本就是复社中的佼佼者,时间久了,除了少数人外,恐怕都只有站在他的阵营之内了。

  “臣……臣有下情上禀。”

  既然朱慈烺开了头,顾杲倒也不必客气了,此行原本就是想减免厘金,既然太子问起来,倒不如当面陈奏。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因为你们是士大夫,是读书士子,就是要朝廷照顾?”

  听到最后,朱慈烺也是一脸嫌恶。

  顾杲此来当然是求人说情,也是想减免厘金,更负有重责,就是打听将来是否有坐税征收之事。而有身份的官绅,是否能酌情减一些厘金。

  要是真与普通的商人一样,最少官绅们脸面上都下不来。

  这一个多月,江南大商北上的不少,但真正的官绅世家还没有动静,顾杲此来的背景也就十分明白了。

  “减免厘金,那是办不到的事。”

  朱慈烺看向顾杲,缓缓道:“不要说我的脸面,朝廷的脸面还要不要?朝令夕改,天下如何看朝廷和我这个皇太子?清江行营上下,也都闹个没脸。顾子方,你这样来求你这些社友,他们心里又是如何是想?这伙家伙先摆好宴,好吃好喝一通,接下来你看他们谁敢管你的闲事?”

  这番话说的太过直白,简直不象一个太子所说,不过也是解了龚鼎孳等人的难题,当下倒没有人觉得太子说话不文,相反,却都是有如释重负之感。

  候方域就是世家公子,原本对顾杲的处境十分了解和同情,但到了此时,居然也是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朱慈烺麾下办事越久,以往的毛病和思维想法就有越大的改变,只是有的时候连自己都不大明白罢了。

  “是,臣失礼知罪。”顾杲倒也爽快,眼前这样的情形也算是给了他面子,连皇太子都亲口说绝无可能的事,回去之后,好歹也算上下有了交待了。

  至于那些官绅大家族如何应对,怎么在南都中活动,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他自己的家族,看来就只能忍气吞声,暂且先认帐了事了。

  心中这般想着,脸上还是情不自禁带了一点颜色出来。毕竟是世家公子哥儿,没受过一星半点的委屈,当着皇太子,也是忍不住脸上变色。

  朱慈烺一见之下,也是忍不住微笑。南京那边,真真派了一个草包过来。

  不过,草包也有草包的好处,有些事,倒不妨直说了。

  “厘金必不可减,公事上行营绝不会让步。不过,公事对公事,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朱慈烺说了一句,便转身去喝茶,转身之前,只目视了一下陈名夏。

  “子方,你同我来。”

  陈名夏早就得到授意,此时便是将发呆的顾杲一拉,直入隔壁偏厅,显然是按着朱慈烺的意思,去给顾杲做解释。

  按朱慈烺的授意,南京那边的官绅世家,特别是东林复社一脉的死硬派,到现在仍然抵触厘金的,不妨用以前开中法的办法。

  以前盐商要想得到盐引,办法就是从南边运粮食到西北去。国朝就算以前没有小冰河肆虐的时候,西北也向来是缺粮的。

  没有办法,西北植被破坏已经超过千年,关中,陕南一带还算能够温饱,陕北,晋北、甘肃一带的九边驻军就非得运粮过去不可。所谓开中法,就是商人运粮到边境,然后引取凭证,回家后以凭证换盐引。

  虽然费事,但商人有发财的机会就不怕辛苦,边境也就有充足的粮食储备了。

  原本善法,不过中期之后就被大明天子自己带头破坏,百年之后,已经没有人记得当年的这个制度了。

  现在淮上什么也不缺,粮食银子储备充足,但战略军资的储备却大有不足。

  以朱慈烺和行营诸司商议的办法,就是引开中法前例,江南巨绅商人若是能北运铁、铜、硫磺、硝石、皮革、棉布等军需物资北上,行营除了照价给付银款外,还会在厘金上按送来的军需物资给一些优惠。

  这就算是两相便宜了,江南一带,东林党和复社势力太大,朝官中也有太多的支持者。朱慈烺现在的威望和实力尚不足打跨敌手。

  既然还要在一定时间内共存,那么妥协就是必然之事。

  虽然厘金照收,不过东林那边只要费一点事,就可以省不少银子,面子上也好看了很多。如此一来,眼下的僵局就可望化解了。

  至于高弘图等人把持的户部和工部对江北支持不够的局面,也就不解而解了。至于军需物资,江南士绅不开矿或是不参加开矿之事的还真不多,万历年间抗税,极大的原因就是天子直接把手伸到矿脉里来,坐地收取矿税,捅了江南士绅把持铁矿铜矿的马蜂窝。

  现在朱慈烺当然没功夫去自己开矿,只要和顾杲等人谈妥,江南矿脉就源源不断的替他出产生铁,他这里就是源源不断的铸成火炮和火铳,铠甲,兵器。

  有此便宜,何必事事非得自己伸手?

  别的不说,他对开矿的事是一窍不通,什么这法那法的,书上是偶尔见过,可真的叫他去弄,却是根本不得要领。

  既然如此,唯持现状是最佳的选择了。

  皇太子在屋中喝茶,众人当然肃立着伺候,隔壁厅里却是陈名夏和顾杲在嘀咕着说话,隔了一会儿,就能听到顾杲压不住的笑声。

  听着这样的动静,龚鼎孳等人都是忍不住的挤眉弄眼。

  这个世家子,城府能力都很差,就是仗着面子敢来清江一行,倒是真的被他碰上大运。

  此事一解决说妥,不知道有多少江南的巨绅世家要感激顾杲,顺带着,对顾家也自然会有多一些的照顾。

  顾亭林身后,也算是能重振一下家声了。

  “咦,什么声响?”

  一时无语,安祥静谧的当口,不远处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其声之大,震的众人耳朵都有点嗡嗡响。

  “打雷么?”

  陈名夏也奔了出来,面色都有点发白。

  “不象,不是打雷!”

  候方域在左良玉军中呆过,比眼前这些同僚社友知道军中的事,当下很肯定的一摇头,接着又是点头道:“不是打雷,是发火炮的声响。”

  “佛郎机炮?还是红夷大炮,这么大的动静,怕是红夷大炮吧。”

  “这倒不一定,佛郎机炮也能打出大响动来。红夷炮也得看是炮管多粗,打几斤重的炮子。炮子用的越重,发火药就越多,声响当然就越大。”

  候大官人倒不愧是在军中呆过,解说起来,倒也是头头是道。

  朱慈烺微笑着看他一眼,起身推门,伺候在外的刘兆辉已经披着油衣跑过来,禀道:“殿下,是营中炮兵在试炮。”

  众人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不过候方域倒没得意,只皱眉道:“这好好的下雨天试什么炮?而且炮声忽焉在前,忽焉在后的,怎么象是在移动着打。”

  “去看看就知道了。”

  最近几天,朱慈烺也是把精力用在了地头田间,前一阵子,则是用在了建民政司和廉政、财税三司上。

  有此三司,地方行政弊端和财税大政,就可一手掌握。

  这几件事,实在占了太多精力,军中新成立的几个炮营都归了任尚这个副总兵管理,还有一群泰西军官协理,究竟如何,他这个大元帅居然还不曾亲自过问过。

  想起前两天冯恺章隐隐约约透露的话语,再加上军资问题可望在短期内解决,朱慈烺也是披起油衣,大步前行。

  也是要把精力用在军中了!

  队列,体能,忠诚,这几样都没有问题,剩下来的就是操练步炮骑等兵种的协同,配合,将帅指挥大兵团做战的能力。

  就在清江以北的平原地区已经圈出数十里的演习用的战场出来,士兵在经历战场之前,最好就是有千锤百炼的训练,而将领也是同样需要如此。

  哪怕就是朱慈烺自己,虽然已经打过几仗,但真正的考验,他还不曾经历过。

  而以现在的局面来看,可能一经历,就是翻覆间决定大局的走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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