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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目不斜视大踏步穿过舞池,径直前往王室区域中那把原本是为王子殿下准备的华贵高背椅。他的步幅稳健,姿态无可挑剔,谁也猜不到他提着自己大氅的手在微微颤抖。

  心中颇为不甘的尤利西斯亲王站起来向他的王兄行礼,被宫廷魔法师长期监视的亲王十分期待给他的侄子添点乱,谁能料到他这位久未露面的王兄玩了这么一手神来一笔。

  王归于王座,中断的音乐再次响起。全场游移的几位公主回到她们父王身边,贵妇人们继续格调优雅的聊天,绅士们又开始传出爽朗的笑声;但这些并不能掩饰凝重起来的气氛,亲王身边聚集的人群散了一大半,王座下首背对着索迪亚王的泽维尔王子殿下虽然在笑,表情却有点僵硬。

  索迪亚王入场时西格那副完美的伪装面具破裂了一瞬,以他这些天来收集的情报,王出现在王子殿下主持的宴会场的可能性一成都不到;无论王是真的不管事、或是给予王子锻炼的机会、甚至是试探他这位好儿子有没有不轨之心,在大婚时期插手都绝不是好时机。

  索迪亚王这一通乱拳难为住了西格这位老师傅,打乱了他的布置;稍微后退半步躲到付友光的阴影里,西格抬头看向宴会厅二楼某个负责场卫的持剑武士,比划了个暂停的手势。

  那名持剑武士目光平视,似乎看不见西格的动作;但在西格收回手以后,他像是站久了调整姿势,松开搭在剑柄上的手,把大拇指插进腰带里。

  二楼走廊末尾,两名巡逻的卫兵不经意地扫到这名持剑武士的站姿后,调转方向下了楼。

  不管是把手伸进王宫里还是联络上尤利西斯亲王,西格皆是费了不少力气。数日的辛苦就这么一下被打乱,没点怨念是不可能的。不过相比起贸然行事损失自身实力,多等点儿时间并不算什么。

  用一句“是否欢迎海得赛的人去兽人前线旅游”气走了里斯特·帕特里奇,招呼侍者过来换了一杯酒,西格撑在吧台上用手揉了揉额头:“今晚没有好戏看了,在这位铁血帝王面前卖弄小聪明没有用。”

  付友光还在忧郁,爱西丝小姐走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有点儿受伤:“……我想治疗一下膝盖……”

  西格恼火地斜视:“……咱们这么多天的裙子几乎等于白穿了,你能给我正经点儿、把你那点忧伤用在应该用的地方吗?”

  “都说了武力才是硬道理啦,磨磨唧唧玩弄那些小花样,最后还不是要等史蒂文那边出结果。”付友光有气无力地说。

  西格被他气笑了:“你以为所谓的较量就是双方摆出最高武力挺着胸脯比肌肉块?你脑子里也被肌肉入侵了吧?”

  “是~是,我错了,机智的西格大人。”

  “……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之下让你头破血流会降低你这位半神的声誉,我现在很想在你的铁石脑袋上来一下……”

  大马金刀坐在王座上的索迪亚王,紧蹙眉头、紧抿嘴唇、嘴角下拉,严肃得无以复加。他那几位如花似玉的女儿“绕膝而坐”,一边讨好着他,一边附和着妙语连珠的王子殿下与排着队前来问候致敬的大贵族们打着机锋。恐怕谁也猜不到这位给予了场中所有人压力的索迪亚王,正被几位“女儿”的亲密态度逼得汗流浃背……

  胸中至少上百头远古荒兽毁灭着大地的索迪亚王,紧张得双眼发直、牙关紧咬;虽然王子殿下对他这位“空降”的父王既疑惑又委屈,他仍旧不敢透露出自己的来意……

  这种公众的场合,人们一般不会说太隐秘的私事;职业强者们的感知可不是一般的敏锐,短短几句倒还罢了,试图密谋阴谋诡计什么的,多说几句可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索迪亚王非常紧张,紧绷的神经甚至让他一开始看不清宴会厅中人们的脸,尤利西斯亲王向他行礼的时候,他只是凭借着身体的本体还礼,但并没看清那是他的“王弟”。

  无聊的客套、虚假的笑声、带着畏惧的讨好,让这位索迪亚王十分烦躁。忧郁浓得化不开的脸上爬上焦虑,王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曾经最得宠的小公主笑容都僵住了,老天呐,她好想回去……

  嘈杂的大陆通用语中,忽然隐约响起几句熟悉的母语;索迪亚王呆滞了好一阵,才扭动僵硬的脖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两位弗兰迪站在王室区域边缘的吧台区那,姿态慵懒的那一位浑身戾气,让调酒员不敢靠近那一带;另一位倒是站得十分端正,但穿着打扮实在跟这种正式的宴会格格不入。

  再给付友光和西格十倍的想象力,他们也不会猜到会场中有人能听懂来自异世界的语言……

  王侧耳倾听了俩个家伙互相挖苦吐槽了好半天,再也不能忍耐住胸中澎湃的激情,噌地一下从王座上站起来,吓得离他最近的小公主一个激灵差点发出尖叫。

  但还没等王扑向两位弗兰迪,一个高昂尖利的女声就响彻了整个宴会厅。

  “天父在上,以真实女神的名字起誓,我要控诉一位邪教徒!”

  大厅中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而后就犹如沸腾的水一般炸开了。异教徒和邪教徒一字之差,危险性却是天上地下。在场的客人们不仅有来自各家的大贵族,还有各个势力的代言人,说是帝国小半顶层人士齐聚于此也不为过。在这样的场合下指控邪教徒,无论真假,仇恨值想必都大得离谱。

  人们暂时丢开了交际,一个个从座位上站起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二楼连接一楼的楼梯口,士兵和守夜人排成两列,拥簇着三个人走了下来。

  付友光看清了那三人里的两个后,嘴巴张得老大,直愣愣地转向西格;西格却恢复了那副常见的漠然表情,嘴角拉起一抹冷笑。

  “不是我——”西格用中文低声说了一句,目光扫了一下看似惊诧实则两眼放光的王子殿下,“……泽维尔还挺重视咱们俩的。”

  “别打机锋,这是几个情况?艾米怎么跟他们站一边去了?”付友光脸都黑了。

  “……我都说了,叫你不要总是去纠结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西格淡然地斜视付友光,“王的到场对我们来说不是好时机,对泽维尔却是个大方便。把咱们踩到脚底再扶起来,收服调|教就更容易。看着吧,王子殿下要展现舞姿了。”

  在场的人们保持肃穆注视着这三位忽如其来的客人走进大厅,而语惊四座的艾米女士说完了那句话后就收敛了锋芒,站到了焰之壁垒阿尔法与班克罗夫特教父身后。

  索迪亚王眼神发直,在阿尔法与教父向自己行礼时只是皱了下眉头,看向自己的能干儿子;王子殿下十分体贴父王,当即站出来,代表王室回了半礼后提高了声音严肃地问话:“阿尔法先生,班克罗夫特教父,发生了什么事,那位女士是谁?”

  班克罗夫特教父老神在在,并不说话;第一天的暖场宴会以他的身份并不需要出席,他是王突兀地登场后被临时请来震住场面的。宫廷魔法师阿尔法迈前一步,半侧身让出位置,指向艾米:“这是奥康纳家的次女,艾米·奥康纳。”

  有沉不住气的贵妇人立即偷笑起来,奥康纳家,中城区不入流的人家;也就是这种人家的女儿才肯为了图出名舍得拼一把了。在这种场合指控一位邪教徒,若能成功的话,这个艾米·奥康纳名扬大陆已是必然。

  与莉莉丝相熟的贵妇人们则都吓坏了,一个个紧张的看向莉莉丝;这不是莉莉丝带来的女人吗,怎么跟宫廷魔法师和宗教裁判所的守夜人站到一块儿去了?她到底要指控哪个邪教徒?!

  不知道西格已经中止了己方行动,还以为这都是伯爵的安排的莉莉丝倒是很沉得住气,反而冲紧张的夫人们安慰地浅笑。

  在疑惑、鄙视、惊诧的目光中,艾米·奥康纳提着裙子恭敬地向索迪亚王与泽维尔王子行礼。直起腰扫过神色各异的贵族们,成为瞩目焦点的艾米在一刻意外地平静。与阿尔法合作后,她想象过无数次公开指控时的场景;今天的现场要比她幻想过的舞台大得多,连索迪亚王都是她的听众;这一次的指控必将成功,而她,也必将一举成名、名利双收——

  指控邪教徒成功的人,将获得该邪教徒一成的财富。

  以她在城堡体系里看到的账目,即使只是一成,也足够她风风光光地攀顶最富有女贵族。

  “我是艾米·奥康纳,海得赛领主、西格·弗兰迪伯爵的侍妾。”艾米双手交握于腹前,高昂着头,吐字清晰、语调平稳,坚定地、一字一句地说着惊人之语,“我指控西格·弗兰迪,他是邪教徒,并已经在海得赛举行了数场鲜血祭奠!”

  “轰”地一声,人群再次喧哗着炸开,两位弗兰迪所在的长吧台迅速空出好大一圈。

  “你在指控一位大贵族,艾米·奥康纳女士。请注意你的言辞,若你不能提供相应的证据,你将接受帝国严厉的惩罚。”泽维尔王子站姿威武,语气严肃,貌似义正词严地高声说道。

  泽维尔的“警告”让人们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再次聚集向艾米女士。

  艾米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双手十指绞在了一起,铿锵有力地说道:“我有证据,尊敬的王,尊敬的王子殿下。西格·弗兰迪的每次鲜血祭奠时间我都记录了下来,并已经交给了阿尔法先生。这些血腥事件在海得赛的报纸中亦有提及,只不过被西格·弗兰迪掩盖了事实……”

  焰之壁垒阿尔法举起文件夹,交给了艾米,而豁出去拼一把的艾米也毫不犹豫地当场念了起来。从雷恩工程队组建时最初那批被招募的乞丐、流民、失业者在工程中的伤亡,到安妮事件里被妮娜砍头的“无辜”工人、以及死在行刑台上的那些倒霉贵族或恶棍们;妮娜砍人虽然遵守着海得赛的基本法,但毫无疑问不符合这世界人们的观念,在这个场合下一桩桩一件件数出来更显得西格·弗兰迪残暴凶恶、人头遍地的海得赛已成了人间地狱。

  艾米每痛诉一件弗兰迪的“暴行”,人们就好一阵惊叫;两位弗兰迪周边方圆十米已经没人敢靠近,就连尤利西斯亲王看向他带来的两个金发年轻人的目光都那么惊疑不定。

  付友光嘴都气歪了,脑袋上冒着黑烟;懒洋洋地把大半个身子靠在吧台上的西格只好勉为其难给他顺顺毛:“冷静点,付友光。基本上她说的都是真事儿……而且只敢指控我,没带上你半点儿毛。这只是拉拢手段中的一种,算不上真正的攻击,把你的怒气积攒起来用到更有意义的地方怎么样?”

  脸黑成锅底的光哥声音都在颤抖:“……拉拢?”

  “我跟你分析过吧,我们争取的利益越多王室相对的利益就越少,泽维尔自然要考虑应对的打压手段。他搞上班克罗夫特,我拉拢布莱尔·肖恩,都是一样在借力打力。”西格懒洋洋地品着酒,饶有趣味地欣赏着艾米·奥康纳大义凛然的表演,似乎正受到严厉指控的人并不是他,“但泽维尔的立场和我不同,我可以光明正大拉拢教廷的人,而他不能。把班克罗夫特搬来镇场,说明他没有绝对的把握。但不得不说,这个行为很冒险——如果我服软,表示出愿意交回海得赛的顺从姿态,那么王是不会过于严厉地惩罚我的,毕竟在与教廷的较量上,王室和大贵族才是亲密的战友关系。”

  西格·弗兰迪擅长斗争,也精于权衡利弊之道,无论是蛊惑利益共通的人达成暂时合作伙伴、或是大胆地试探对方底线,在触底反弹的边缘游走、赚取自己最大的利益;这种疯狂的行径和自大傲慢的性格,也是仅属于他个人的政治资本。

  眯起眼睛看向似乎胜券在握的泽维尔王子殿下,西格嘴角的冷笑愈深:“……泽维尔毕竟还不是真正的王。”

  付友光拍了拍自鸣得意的西格,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蛋疼:“那么,机智的西格大人,你可否解释一下……索迪亚王那吃人般的目光是怎么回事呢?”

  “嗯?”西格皱眉,微微偏头顺着付友光的目光看向王座。

  整个宴会大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舞池里宣读证据的艾米·奥康纳身上。但不幸的是,索迪亚王是个例外——这位正当盛年、身兼四阶龙骑士的帝国雄主,正侧着脖子,目光炯炯地瞪向长吧台边的两位弗兰迪。

  西格和付友光身边已经没人了,连侍者都摆了个托盘放这儿任西格自取、自个跑出了老远,眼神儿再不好的人也不会误解王的注意目标……

  艾米女士念了好长一大段对邪教徒鲜血祭奠事件的指证,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并出现了破音;听闻安普城中的体面人家被屠戮、驱赶了十之八、九,在场已经没有人敢直视西格·弗兰迪那个疯子,即使是想要结识半神光·弗兰迪的人也都暂时打消了念头。

  指控词里渲染的满地人头场景让人们不寒而栗,与此同时,王走下了王座,坚定地、毫不犹疑地走向了指控目标的弗兰迪。

  付友光甩了甩手腕,幽怨地问西格:“现在你还有多少信心王不会正面对上你?”

  西格沉默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回托盘并站直了身子:“嗯……意外总是难免的。你别乱来,我们不会有事儿的。”

  索迪亚王无论出于什么考虑都不可能容许自己的儿子与教廷沆瀣一气来干掉麾下的大贵族;也更不可能帮着儿子踩人、让儿子培植篡位的势力。总之,索迪亚王在场的话,这场控诉能轻松地将弗兰迪打下云端、将西格辛苦累积的政治资本一扫而空;而西格并不怕这一点,因为他的大招还没放……

  西格看事儿还是挺准的,走近后索迪亚王那强烈的王八之气确实会让人感觉寒毛直竖,但王本人并没有恶意;拥有深邃双眼的索迪亚王默默地扫视了一遍理论上来说能算他侄子的两位弗兰迪,紧抿着的嘴唇微张,惜字如金地吐出了三个字:“跟我来。”

  以武功起家并悍然击败弟弟成为索迪亚王、征战四方扩大了不少帝国版图的维恩·索迪亚,为人就是这么直接霸气,远远超过了他那个貌似豪爽的弟弟。不理会还在控诉着的艾米等人、也不理会正准备“替天行道降妖除魔”的王子殿下、更是无视了大厅中上百位身份高贵的先生女士们;索迪亚王就这么一马当先领头走向出口,一往无前藐视众生万物。

  西格和光哥都没傻到别人递了绳子不知道接,大大方方地跟上了王的脚步。指控方的三位惊呆了,代表正义的王子殿下傻眼了,旁听的“见证人”们下巴掉了……

  “……意外总是难免的,不管对谁来说都是。”西格还是那副漠然的样子,他那融入骨髓里的自大臭屁已经不需要用肢体语言来体现了。

  “嗯……人算不如天算啊……”光哥感叹着,想了想忽然觉得不对,“咦?刚才王说的是中文还是通用语?”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潜伏某处的丹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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