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脸色很快恢复自然,瞥了眼埋头吃喝的慕容复,朝传令兵吩咐道,“传令王大有,许他变阵,但不得出击,无论如何一定给本帅守住,否则提头来见。”

  “谨遵钧命!”

  传令兵恭声一句,正要起身离去,这时,慕容复忽然开口了,“且慢。”

  那传令兵并不认识他,就算认识也不会听他的,但不知为何,随着这人话音落下,两腿微微一麻,竟已无法动弹。

  吴三桂面色微微一变,使了个眼色示意传令兵快走,嘴上则语气平淡的问道,“不知慕容公子有何见教?”

  传令兵无法起身,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紧缩,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一时间他惊恐莫名,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

  慕容复抹了抹嘴上的油渍,嘿嘿笑道,“见教不敢当,实不相瞒,此番来到贵营除了探望王爷之外,在下还有一些兵法上的问题想跟王爷讨教一二。”

  吴三桂恼那传令兵不懂事的同时,听了这话不禁大为愕然,这人一向狂的没边,怎么今天倒谦虚起来了?但不管怎么说,他的话一定是不能信的,当即谦逊的推辞道,“公子这话可叫本王摸不着头脑了,本王虽戎马出身,但痴活数十载,蹉跎半生,哪里有什么高明的兵法可以教授公子。”

  “王爷过谦了。”慕容复哈哈一笑,继续道,“所谓兵法便是从战场上总结出来的经验和诀窍,谁不知道王爷身经百战,几无败绩,胸中定有许多宝贵的经验诀窍,还望王爷能不吝赐教。”

  “过奖过奖,公子襄阳城一战名扬天下,妇孺皆知,本王岂敢托大,班门弄斧。”

  孰料这时慕容复脸色陡然一沉,“王爷,我诚心请教于你,你却推三阻四,莫非敝帚自珍?还是对我有什么成见?”

  说话间眼中陡然迸射出一缕杀气,大有一言不合就出手的架势。

  吴三桂心头狂跳,强自保持着镇定,“也罢,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本王再作推辞就显得虚伪了,公子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我瞧王爷今晚虽被偷袭,但并非毫无反抗之力,为何只守不攻?”

  “公子此言差矣,行军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不巧本王三者无一沾边,兼之兵力与金蛇营悬殊过大,自当以守为上。”

  “哦?是么,我还以为王爷有什么阴谋。”

  “哪里哪里,公子玩笑了。”

  二人谈笑间,地上的传令兵恢复了行动,他看了上方的二人一眼,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默默起身传达吴三桂的命令去了。

  几乎也就前后脚的工夫,又有一个传令兵匆匆来报,“启禀元帅,我军正南方向即将失守,王将军请求元帅下令增援。”

  “废物!”吴三桂听完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但也没有失去理智,目光急剧变幻了一下,“传我帅令,命左右飞虎营、飞豹营出阵迎敌!”

  想了想,他又叮嘱一句,“告诉张国柱,切断对方前锋即可,勿要纠缠。”

  言外之意仍旧以守为主。

  “遵命!”

  传令兵正待离去,慕容复再次开口了,“等一下。”

  话音未落,底下的传令兵也跟先前的一样,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吴三桂愣了愣,有些不耐烦的问道,“又怎么了?”

  “王爷稍安勿躁,在下有一疑问,”慕容复仿佛没有听出他的不满,自顾自的说道,“那袁承志胆敢孤身冒进,王爷何不趁此机会抢攻其后军,叫他首尾不能相顾?”

  “本王还是那句话,天时地利在敌不在我,不可冒然出击。”

  “那擒下袁承志总是可以的吧?群龙无首,定是一击即溃。”

  “底下人自有底下人的想法,本王只负责调兵遣将,具体怎么打是他们的事,纵使本王身为一军主帅也不好指手画脚。”

  这话倒是不假,为将帅者,最忌发号施令时有人在旁边指手画脚,此时的吴三桂便是如此,心里对慕容复已极为不满,却又发作不得,可谓憋屈到了极点。

  突然,他注意到下方的传令兵竟然还在,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厉声斥道,“该死的东西,你还杵在那做什么?”

  与此同时传令兵恢复了自由,但见吴三桂那几欲吃人的眼神,唯唯诺诺应了一声,慌忙退出大帐。

  帐中自有明眼之人看出了什么,可摄于慕容复先前出手那盖压一切的气势,以及吴三桂处置归辛树时的冷血,谁也没有多嘴说什么。

  不一会儿,又有传令兵前来报信,局势愈发对吴三桂不利,可作为一个领兵多年的老将,他也还算处变不惊,正要下令调整战略,毫无意外,又又被慕容复打断了。

  到了这时吴三桂哪还看不出来,面前之人哪里是来讨教什么兵法的,分明就是故意要拖住他,好叫军令传递受阻,战机贻误。

  可别小看这一时半刻的拖延,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一场仗可能要打几天几夜,甚至几个月,但决定胜负往往仅在片刻之间,可能是一个军令,也可能是一桶金鼓,又或是某一瞬间的突发奇想。

  想通其中关节,吴三桂不禁大为恼怒,压抑着怒气质问道,“慕容复,本王总算与你有些交情,就连最疼爱的女儿也许配给了你,而今本王被匪寇围攻,深陷重围,你不帮忙就算了,怎的还帮着外人来对付我?”

  严格说起来,这吴三桂的确算是慕容复的准岳父了,而且二人还曾有过盟约,勉强算是盟友关系。

  但慕容复从来不知脸皮为何物,更何况岳父这种东西在他眼里那就是天生的敌人,当即装傻充愣道,“王爷这话我可听不懂,阿珂究竟是不是你的女儿还有待商榷,我什么时候帮着别人对付你了?退一步说,我若想对付你,何必那么多弯弯绕,以你我现在的距离,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此言一出,吴三桂顿时被浇了一大盆凉水,怒气凭空消散不少,因为真个撕破了脸皮,慕容复杀他的确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可他又有点奇怪,这慕容复既然要帮金蛇营,却又不动手杀他,究竟意欲何为?

  面色阴晴不定变幻一阵,吴三桂终是苦笑一声,“你总归帮了他们不是么?”

  “那也未必吧,王爷是要下大棋的人,些许失利怎会伤得了皮毛。”慕容复似笑非笑道。

  吴三桂心头微微一凛,难道这人知道了什么?嘴上试探道,“公子此言何意?”

  “没什么,我就随便一说。”慕容复搪塞一句,耸耸肩道,“既然王爷是聪明人,倒也省却了我不少唇舌,不如这样吧,我们谈点风花雪月,那些俗事就不必理会了。”

  吴三桂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自己不再理会外边的战斗,当然也就无法下达军令调兵遣将了,全靠外边的将领自由发挥。

  一时间他脸色有点难看,虽然他相信手下的将领有能力应付眼下之局面,可问题是此前一直由他总揽大局,若现在突然撒手不管,很容易造成军令混乱,乃至军心不稳。

  寻思片刻,他觉得至少该让下面的将领知道目前是个什么情况,好见机行事,遂朝人群中的夏国相使了个眼色。

  夏国相立刻会意,但犹豫了下却没动,开玩笑,别人不知慕容复的手段,他能不知道么?这个时候做出头鸟跟找死有什么区别,反正自家王爷也没明说,就当没看见好了。

  吴三桂气得几欲吐血,没想到这个一向机警聪明、极擅“揣摩上意”的女婿在关键时刻竟会掉了链子,无奈他只得看向另一个女婿胡国柱。

  胡国柱此人算是一员极具进攻性的猛将,但与夏国相相反,他并不擅察言观色,还有点好大喜功,今晚大战被吴三桂留在帐中听用本就憋得慌,此时见吴三桂朝他看来,顿时喜出望外,出列道,“末将愿领兵出击,替元帅分忧。”

  吴三桂真是一把掐死他的心都有了,能出去还用得着你?眼下什么形势看不明白?

  无奈的挥了挥手,“你老实的呆着吧。”

  随后又扫了一眼其他官员,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哈哈……”这时慕容复忍不住大笑起来,半晌才止住笑意,“王爷还是不要白费心机了,说实话,我并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一刀杀了简直不要太省事,但为了阿珂,我只能辛苦一点慢慢陪王爷耗着,可王爷也不要逼我才好啊。”

  他这话一说,算是打消了一些吴三桂的疑虑,但他还是不大明白,这慕容复为什么要帮助金蛇营?总算话头已经挑明,他干脆问道,“可以告诉本王,这是为什么吗?”

  慕容复淡淡一笑,“王爷这话问的有点多余,你应该想得到的。”

  吴三桂默然片刻,“金蛇营许了你什么好处,本王可以付你三倍价钱!”

  “嗯?王爷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岂料慕容复突然变了脸,“我慕容复岂是为了钱财而折腰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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