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常大夫开了一间医馆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让这个本就不大的孔雀村传的人尽皆知。

  孔雀村里年轻壮丁不在少数,因为下地常年劳作,有人不免会落下难治的病根子,而且谁家里还没有个上了年纪的爹娘?一些闻讯而来的村民站在医馆门前,但却踌躇在门外始终不敢进去,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没人挪动脚步。

  倒不是村民们怀疑常曦的医术,前天常曦以一截连翘枝化腐朽为神奇的一幕他们记忆犹新。尤其是昨日,他们惊讶的瞧见蛮牛的媳妇阿玉竟然已经下床,甚至能够在露气湿重的清晨赶集,常神医的高大形象顷刻间就竖立了起来。

  只是他们不清楚,这位常大夫开的医馆诊费几何,若是亲民些最好。但若是太过高昂,他们也架不住拿出家里攒下的粮食变现换钱。毕竟就算那万千仙人们聚集的万魔众已经烟消云散,如今征收的赋税也轻松许多。但南疆的天气可是如同女人心,说变就变,万一碰上收成时受灾,那全村人都得跟着饿肚子。尤其前几天恰巧是初秋的第一次收获,收获不到一会就毫无征兆的天降暴雨,差点毁了半年的收成。

  常曦坐在屋中并不急,角落的药架上铺满了昨日采集回来晒干的药材,文火熬煮的药炉中异香阵阵。他手边有一壶阿玉赶早给他泡的绿茶,茶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脸庞。

  凡事总有第一个人敢于尝试,首先迈进医馆的,正是隔壁酒肆的老板,酒肆老板有些蹑手蹑脚的坐在了常曦对面,还没开口,下意识的吸了一口屋内的空气,药炉中奇异的药香钻入鼻中,立刻让他有些萎靡不振的精神焕发一新。

  酒肆老板感到神奇之余,刚想开口,常曦则是一脸笑意的看着这位好心租借给他铺面的老板,说道:“可是因为身子总是毫无征兆的发寒发虚而感到心焦体累?每逢秋冬或是雨季,肘腕肩膝四处关节会有蚁噬般的痛楚,夜不能寐?”

  酒肆老板当即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被彻底震惊。

  从进屋到现在,他一句话还没说,也还没搭过脉,怎么这位常大夫一口就说破了他所有的病症?酒肆老板经营这么多年,眼界和家底比起寻常村民要高出不少,这也是为什么他敢做第一个迈进医馆试一试这水深浅的人。医术不都讲究个望闻问切吗?难道这位常大夫的技艺已经高超到,仅仅只是看他一眼就能摸清病症所在的神医境界?!

  常曦取过一只空心竹制成的茶杯,倒满一杯绿茶推到酒肆老板面前,酒肆老板几乎是诚惶诚恐的接过茶杯。

  常曦那对灰白的眸子微微转动,笑着说道:“据我观察,你体内有冥顽的阴寒气息盘踞,但又不像是自然形成,你这几年可是出过些什么意外,致使你接触到了强烈的寒气?”

  酒肆老板微微一怔,旋即一拍脑门,经常曦这么一提,他才想起自己去年冬去春来之时,村里有名醉酒的食客失足跌进刚破冰的孔雀河里,他当时恰巧在现场,仗着自幼水性不错,没想太多就跳进河里救人。只是因为那名醉酒食客扑腾的太厉害,两人在孔雀河里快冻成冰坨子了才被捞起来,后来自己就逐年畏寒起来,最近更是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势。

  常曦笑而不语,只起身从角落拿起几两切薄的干姜片,用一方芦苇纸包好递给酒肆老板,微笑道:“每次取两片用温火熬煮成汤药,一日一次,两日即可祛除你的寒气顽疾。”

  从进门到此刻连半柱香的时间还不到,这其中大半时间还是酒肆老板在诉说自己过去的往事。他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面前的这方包扎工整的芦苇纸包,喉结不停的滑动。

  他方才看的清清楚楚,常大夫是从角落的药材架上取了几片约莫是干姜片的物事,几片干姜就能治好自己的病吗?

  酒肆老板心中这么想着,却猛然发现对面的常大夫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再回忆起之前这位常大夫治好林老头闺女时也只是用了一截连翘枝,不禁心中大定。

  他小心翼翼的拿起药包,恭敬问道:“常大夫,这诊费?”

  常曦拿起茶杯笑道:“常某能租下这间铺面,还是托了你的福,老板就无需再为此付钱了。”

  已经做好被痛宰一顿的酒肆老板当即怔在原地,虽然只几片干姜根本值不了半个铜板,但先前常曦不搭脉不问话就将他体内情况看穿的本事那可是实打实的宛如神迹,要说值几颗碎银那也是最起码的吧?

  常曦看着左右为难的酒肆老板,笑着补充道:“这样吧,等老板你两日后体内顽疾拔除,请我去你店里喝完酒吧。”

  “一定一定,多谢常大夫!”酒肆老板如蒙大赦,连声道谢着出了医馆。医馆外等候的众人在听到酒肆老板脸上得意手中却像是护着珍宝的模样,哪还不知道晚了说不定就排不到自己了,当即开始争先恐怕起来。好在对面的林老头早就预料到会出现的场面,开始和儿媳妇自发维护起秩序来。

  因为常曦的诊治速度过于惊人,病患坐下连半盏茶的时间还不到,他的方子和药材就已经抓好。而且最令孔雀村村民们震惊的是,常曦竟然不收一分钱的诊费,至于那些药材,常曦也只是笑着说只要给他些日用品或是食物交换即可,这样他也就可以不用天天再去为一日三餐的食材伤脑筋了。

  此言一出,整个孔雀村都为之彻底震动。家家户户的男人女人都冲回家中,什么最好的油米茶盐酱醋茶统统往医馆送去,几乎堆满了半间医馆。

  正午之时,常曦已经诊治完所有的病患,光是医馆角落堆满的柴米油盐就够他吃上几年之久。

  他静静坐在柜台后,却没人注意到他茶杯中的绿茶过了几个时辰,还在不停飘着袅袅茶雾,就如同刚刚煮沸一般。

  他举杯啜饮一口,没人知道他昨天去了哪里采集药材。

  他仅仅用半日功夫,就走遍了整个南疆,采集来的药材最低的都是百年年份。像隔壁酒肆老板的体内寒疾,一两三百年年份的老姜片说实话根本是暴殄天物。

  这种三百年药龄的药材,哪怕是在寻常的二品宗门里,也能有个不菲的收购价格,但是他偏偏就用在了凡人身上。

  至于金银钱财一物,他早已看淡,若他开设医馆只是为了赚取钱财,那他大可不必留在这种穷乡僻壤。

  他如今想要的,是一种如清水般平平淡淡的生活。

  他选择忘却自己青云山剑仙的身份,体会最初的平凡。

  他靠着椅背闭上眼睛,他现在只想休息一会。

  在他背后,一名红妆女子的金辉虚影悄然浮现。

  ……

  转眼秋去冬来又入春,时光如梭,不知不觉又要迎来孔雀村初秋收获的季节,常曦在这里待了已经整整一年光景。

  这一年中,孔雀村因为常曦的医馆而闻名八方,许多病患闻讯不惜驾车不远数百里而来,只为能够得到神医救治。

  常曦一直坚持治病救人,无论穷人富人,一律只看病开药但不收钱。这迥异于其他医者的行径,将他的名号无形中在南疆这块地界上彻底打响。许多医者慕名前来挑战,自然是全部败在常曦渊博的知识和堪比鬼神的技艺下。

  常曦平时脸上总带着浅浅的笑,这种笑已成一种习惯。但真正一次让他真正开怀大笑的,还是今年夏至的时候。

  摆脱缠身顽疾的阿玉终于给蛮牛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似乎是因为常曦那滴稀释龙血改善了阿玉体质的缘故,这个大胖小子不仅体质极好,而且还有着能够修仙的灵根,阿玉和蛮牛这对苦命鸳鸯可谓是苦尽甘来了。

  蛮牛的大名叫张铁,林老头索性给这个讨人喜欢的大胖小子取名为张牛,希望这个小子今后能够壮的和头牛一样。林老头还让张牛拜常曦为干爹,常曦没有拒绝。

  常曦看着尚在襁褓中的张牛,不知为何,他心中想起了已经足足一年再未见过的两位妻子,不知道她们还好吗?

  如今的他已经彻底和体内的灵力流以及黑白莲台上的洞幽剑切断了所有联系,至尊龙皇体也宛如冬眠般蛰伏。

  他身上的伤势早就已经恢复,但他本身已经恢复到了什么修为和境界,他根本无意再去探查半分。

  或许更高,或许更低,这些对他已经都不再重要了。

  他现在想做,只是做个兼济南疆大地的医者罢了。

  才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小家伙窝在阿玉怀中,蛮牛在一旁用玩具逗弄着他。小家伙宛如黑宝石的眼睛看着玩具,忽然视线转到了常曦身上,咿咿呀呀着伸出手指,摇摇晃晃。

  常曦笑着走出去,用小拇指勾住小家伙的手指,拉着钩。

  常曦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将自己体内经脉打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一缕精纯灵力沿着小家伙的手指打入体内。

  这一缕灵力,就足以保他这辈子百病不侵长命百岁。

  小家伙看着常曦,尚不染半点尘埃的他甜甜一笑。

  转眼间已是冬至,这天大雪飞舞,孔雀村来了几名贵客。

  说是贵客,其实是修仙者。

  五名修仙者中有男有女,各自都脚踩阴魂帆御空而来,在孔雀村外远处徐徐降下,没有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

  这几名修仙者面部都刻画着青紫两色的奇异族纹,显然是出身同一个门派。一名窈窕女子和雄健男子站在最前面,剩余三名修仙者落后半步,隐隐以这对男女为首。

  雄健男子总是习惯皱起眉头,脸上的族纹扭曲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宛如恶鬼。他用目光丈量了下孔雀村和先前他们探查过的那座被砸穿山腹的高山间几百里的距离,开口道:“这里就是孔雀村了,也是离当初事发那座山最近的村子。”

  雄健男子身后一名师弟嘟囔道:“炮烙师兄,碧螺师姐,这孔雀村几年前我来收过赋税,穷的很,住的都是凡人而已,里里外外都普通的很,怎么可能会这次的事扯上关系呢?”

  这炮烙和碧螺,正是当年万魔众派出深入九州腹地的那两名巫神谷弟子。他们在葬魂岭中曾使用秘术,唤醒了葬魂岭中的妖物尸面蛟,让当时不过筑基的常曦一度陷入苦战。

  他们两人所在的巫神谷,因为在万魔众和仙道盟的大战中明智的选择了明哲保身,得以让他们这个当年只能勉强跻身二流的门派成功上位,走到了如今南疆的舞台之前。

  窈窕女子眉间的族纹难掩他独有的风情,作为巫神谷如今最炙手可热地位仅次于谷主的巫女,她对谷中收集的各方情报都了若指掌,她脚步不停,走过孔雀河上今年才新修建好的木头桥,无奈说道:“如今我们巫神谷也算是仙道盟名下的门派了,要知道昔日的万魔众八大家已经被连根拔起,我们要是做不到仙道盟那边的要求,恐怕下一个被杀鸡儆猴的,就会是我们巫神谷了。要知道除了我们之外,其他几家势力都巴不得我们出现什么差池,好趁机取代我们。”

  “仙道盟那边说有个叫常曦的青云山剑修,在剑开天门后无故失踪,却让我们南疆这边也跟着寻找此人,委实没有道理。毕竟我听说那常曦可是半只脚踏进了神游境的大能,事出地点好像还是在昆仑以北。我们南疆和昆仑隔着茫茫几百万里,怎么可能会跑到我们这边来。你说是不是,碧螺?”

  身材魁梧的炮烙抱着臂膀嘴巴不停,他只有和碧螺在一起时才会这么话痨。

  碧螺走过木桥,踏进村口,已经可以看见凡人村民看见他们身上服侍就仓皇跪下的身影,她扭头看向几百里外那座被不知名的巨力贯穿山体的大山,目光渐渐变的凝重起来。

  因为她很清楚的记得,那座山的山顶旺盛的花草树木。

  此刻已是隆冬,寻常植株怎么可能逆季盛开?

  这其中处处透露着诡异。

  然而最让她记忆深刻的,不是那骇人听闻的山腹大洞,也不是那山巅逆季节盛开的花草,而是那似曾相识的气息。

  她下意识回想起葬魂岭中,那通天彻地的龙凤气运柱。

  她抿紧嘴唇,赤足踩在雪中,走入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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