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襄州刺史 第五十七章 挖坑是要埋的

  第五十七章 挖坑是要埋的

  说到这里。曾铁哥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听到的消息并不是很详细,只是大致说了贾彪兵败的经过,而对于黑旗寨的胡铁头到底是如何溃败的,并不清楚,不过,败了就有责任,胡铁头损失了大半人马,难道他能没有一点过错?

  于是,曾铁哥迅速接道:“胡铁头统领数千悍兵,却被一千官军击溃,俺虽不知详情,但其错肯定非小,公子应重责于他。”

  “还,有,呢?”王保一字一顿地继续问道。

  还有?曾铁哥擦了擦额间冷汗,收肠刮肚地想了半天,终于又想到一个倒霉蛋。

  曾铁哥正要开口,又有几人陆续走进堂内,他们是掾佐崔式之、内总管刘业、外总管王志等四大管事。

  崔式之一进来,就趴伏在地。嚎啕大哭,白发苍苍的样子,看着还真有点可怜。

  崔式之不仅在哭,而且嘴里还在说着话,这叫哭诉,是一件高难度的玩意,一般人是做不来的。

  众人听了几句,才明白过来,原来崔老头是在哭诉大事的崩坏、惋惜付出的心血和努力。他从大事初创时的艰难,一直哭诉到这次黑旗寨的破灭,一句话总结来说:就是责怪王保不听自己的劝告,鲁莽行事,致使遭遇了巨大的重挫。

  王保没有像以往那样,出言安抚老头,相反的是,他的脸上还挂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崔式之哭了半天见主子没反应,他改变了策略,大声要求王保速杀王彦。

  这个时候,正好王彦也走了进来,不过他表现得很镇定,也很有风度,安静地站立一旁,等着崔式之把话说完。

  崔式之的理由和曾铁哥差不了多少,也是怪他瞎出馊主意,怂恿主上。不过崔式之说得更严重,他认为王彦居心叵测,是有意要导致王府失败。崔式之并强调。如果杀了王彦,这次损失再严重,也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如果不杀王彦,这次即便侥幸逃过官府的追查,大家早晚也会死在他手中。

  王彦安静地等崔式之说完,然后跪伏在地,郑重地给王保磕头五下,说道:“在下日夜盼望大事有成的一日,能为公子叩头送上贺礼。可惜,造化弄人,看来是等不到这一天了,就让在下现在磕几下头,了偿心愿,希望公子以后多多保重,亲贤人,而远小人。”

  说完,王彦走到壁柱前,猛地将头撞向柱子,砰然声响中,鲜血飞溅,王彦额头顿时破了个大洞。但他毫不顾忌,再次将头撞向壁柱,义无反顾。

  王保挥挥手,东面墙壁忽地开启一道隐秘小门,两名卫士急急扑出,拦住欲寻死的王彦。王彦极力挣扎,奈何卫士力大,顷刻间将他架起来,拖到外面。

  崔式之急道:“公子,请速杀王彦,此辈狡诈,勿给他准备说辞的机会啊。”

  “谁,谁说我要,要杀王彦?”王保冷冷地看了崔式之一眼。

  崔式之楞了一下,马上大声道:“公子此话何意?王景范不死,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将士?那可都是咱们的心血啊,如今心血毁于一旦,公子切不可执迷不悟,让真正的小人得脱惩戒。”

  “崔老,请问谁是真正的小人呢?”王直走了进来,开口便问道。

  崔式之目光一凝,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王保出言道:“崔,崔老,我已升,升他为负责情,情报之事的管事。”

  王直得意洋洋地对崔式之、刘业、王志等人拱拱手。

  王志眉头紧皱,脸色沉肃,理都不理。

  刘业暗骂:小人得志。但表面上,还是同样拱手还礼,因为王直的身份已经是第五大管事,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了。

  而崔式之却不再理会王直,继续苦劝王保速杀王彦。

  王保皱眉,对王直道:“讲。。。讲给崔老听。让,让他知道一下,不,不要将所,所有过错,都都都,推在王彦一个,个,人身上。”

  王直恭声应是,然后抽出对于这次战事整个过程的情报描述文简,及情报专家对于其中关节的分析,详细地念给众人听。

  在这份所谓的情报分析中,王彦首先提出偷袭之策,负有一定责任,但是责任更大的,并不是他。

  责任最大的,是刺史府的那位“内作”。他所提供的情报的严重错误,直接导致了此次的重大失利。

  一方面。他竟然没有发现辎重队运输的不是物资而是官兵,致使偷袭计划一开始便陷入了严重的危机中,但是这不能说偷袭仓库的策略是错误的,只能说错误的情报,导致了错误的判断;另一方面,他不仅对这次剿匪的官军兵力部署情况无法提供准确的情报,而且,甚至连铁保、武平二部的兵马已经秘密转移,都无法有效查明,这对比他的高级身份是不可想象的,在这方面。他负有不可推卸的严重责任。

  责任次要大的,是两个人,就是贾彪和胡铁头。虽然情报出现问题,但是贾彪以多凌寡,并且占了一半偷袭的先机,但是他依然失败,而且是大败,被全歼,这种指挥上的严重过错,他无法逃避;而胡铁头,更是率领着远远超过官军的兵力,也是大败而逃,丢掉了黑旗寨,责任同样重大。

  不过目前,限于掌握的情报还不是特别充分,只是从几个逃亡而回的头目口中得悉一些只言片语的内情,而胡铁头已经远遁唐州,在事实真相未明了前,不建议对贾、胡二人作出处罚。

  崔式之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完,立即耻笑道:“什么狗屁东西,阿仔忠于公子,数次冒着暴露的危险建立大功,公子难道怀疑他不成?”

  王保淡淡道:“不是,怀疑。但,是,是谁的错,就,就是谁,谁的错,崔老,您,您认为呢?”

  崔式之不可置信地看向王保,呆了半天,才自嘲般地大笑道:“公子,好一句谁的错就是谁的错。好,好,好。老夫明白了,看来公子真的已经不需要老头子了,崔某告退。”

  说完,不顾刘业等人的劝阻,拂袖而去。

  王保狠狠地将长刀扔在地上,意有所指地骂道:“都,都袒护自,自己人,自私,自利,这,这就是你们,你们说的忠,忠于我吗?”

  曾铁哥想到了先前定下的表忠心策略,忙大声道:“公子,不管如何,俺都任你差遣,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王保猛地转身,盯着曾铁哥,冷冷道:“嘿嘿,嘿嘿嘿,是,是吗?王直,念,念给他,他听。”

  曾铁哥冷汗刷地冒了出来,只听王直沉声念道:“三日,曾铁哥到黑旗寨,其时,贾彪、胡铁头争功,贾彪执意前往,暗送美女五人,曾铁哥遂遣他出军。战后分析,若贾彪尚在寨中,以熟悉之兵,守熟悉之地,官军欲突破山寨,并非易事;而胡铁头勇猛,如派其偷袭仓库,成功之数,也在五五。”

  曾铁哥大惊,扑到王保脚下叫道:“公子勿听小人言,俺对你一片忠心,从来不敢丝毫背弃。”

  王保拉起曾铁哥,拍拍他的脸颊,柔声道:“是,是真的吗?”

  曾铁哥吓得脸色几乎变成灰色,内心挣扎良久,知道否认已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承认,王保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当有一线希望,于是,一咬牙,脸上露出一副羞愧的表情,叹息道:“。。。是,是真的,俺对不起公子,请公子赐死,俺来世再好好服侍公子。”

  王保露出欣慰的笑容,轻声道:“何,何必呢。承,承认了,就,就好。”

  曾铁哥紧张地看着王保,王保皱眉道:“你先,先下去,等我气消了,再,再见你。”

  曾铁哥虎躯一震,虎目落下伤心的泪水,感伤道:“谢谢公子不责之恩,俺羞愧。。。,如果公子。。。来日有召,俺必加倍侍奉您。”

  曾铁哥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离去,实际上,他的心中无疑是轻松的,能犯了大错而不被王保责罚的,自己应该是头一份。

  王彦、崔式之那些人算什么东西,自己才是真正的心腹,他们最多不过是一些用得还算顺手的狗而已。

  王保静静地沉默着,留下的刘业、王志、王直等人也不敢说话,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一名雄壮的卫士手托木盘,大步走了进来。

  卫士来到王保身前,恭声问道:“公子要过目吗?”

  王保犹豫了一下,感伤地摇摇头,挥手道:“以快,快马递送,送申州,告诉将,将军,他要的礼,礼物,给他送来了。”

  卫士躬身而退,将要出门的时候,西面的窗户正好吹来一袭凉风,风吹布帛,木盘上遮盖之物翻起一角,这个角度正好对着刘业方向,他好奇地看了过去,木盘之上,布帛之下,曾铁哥威武而阳刚的脸,正好面对着他,他圆睁的大眼,似乎还俏皮地眨了两下。

  刘业当即吐了出来,这天过后,他就留下了一个坏习惯,经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梦里,总是好像有一双浓眉大眼,对着他不停地眨眼睛。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了,这一天,刘业吐得天昏地暗,并且每次吐完后,人好像呆滞了一般,沉默着不知在想着什么事情,回家后,他也不像往日般话多,只是摸着儿子的小脑袋,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儿子啊,人最不能承认的是自己的错误,你要记住,责人易,责己难,凡事多想想自己的过失。

  ………………………………………………………………

  丁晋和叶僧在下棋,而且在下很大一盘棋。

  这盘棋确实很大,它是襄阳第一名寺定光寺的震庙之宝,棋盘宽五米,长六点七米,每个棋子有成人拳头般大小,而且白棋晶莹如白玉,黑棋细润如玛瑙,事实上,这些棋子确实是由玉石一颗颗雕琢而成,难能可贵的是,浑然天成,没有丝毫斧凿痕迹。

  两名小沙弥,穿着洁白的纱袜,走在棋盘上,为丁、叶二人搬运着棋子。这一盘棋,已到了尾声,丁晋的黑棋已将叶僧的白棋围死,慢慢蚕食着白棋的生命。

  叶僧苦思良久,终于下了一子,盘活了一小片区域,大笑道:“未到最后时刻,岂知谁胜谁败?大人,莫要笑得太早了哦。”

  “哈哈哈,秋士,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思?不如你我重开一局,也好过你这般辛苦疲倦。再说,陷网之虫,即便挣扎,也是枉然,不过白白费了些力气而已。”

  叶僧不豫道:“大人,某可不是那些蠢笨匪徒,不要太得意啊。”

  丁晋哈哈大笑,毫不犹豫地再下一子,顿时将叶僧自以为侥幸逃出的余子吃掉,叶僧哎呀一声,痛惜道:“这这这,这是如何回事,怎么你原来早有陷阱。”

  丁晋微笑,意有所指道:“一条生路,未必是生路,也许更是死路。此前你没有看出陷阱,并不代表陷阱不存在,而是等待着你这条鱼儿上钩。所以,正像你说的那样,有些人不要太得意,此时的得意,并不代表下一刻不会掉入别人早已为他挖好的坑里。”

  叶僧想到一件事,颇感兴趣地低声问道:“大人,偷偷满足一下某的好奇欲,是不是在那堆赃物中,有所发现?”

  丁晋好笑道:“发现是肯定有的,不过嘛,暂时还不能透露于你。秋士勿生气,本官这是为你好,以后你就知道了。”

  叶僧见假装生气也骗不出答案来,只好作罢道:“看来大人是有了大收获了,嘿嘿,其实即便大人不说,在下也早已猜出三分。其实不说是某,这襄阳城中,此刻有多少人正在为此事或提心吊胆、或幸灾乐祸、或隔岸观火?就连市井走巷的百姓都在议论纷纷,除非是又聋又瞎之人,否则谁看不出这襄州地界,是要大大震动几下了呢。”

  丁晋暗叹一声:何止是一个小小的襄州呢,如果叶僧知道实情,恐怕再没有这般闲情逸致,能陪自己闹中取静地下下棋了。

  而自己下棋,又何尝真是下棋,不外也就是心情震荡难复,借机来使情绪平静,以准备充足的精力,来应对可能到来的一场大地震。

  叶僧似乎也看出来点丁晋的心烦,安慰道:“大人已将此事,上报朝廷和元帅府,以及山南东道监察御史刘年大人。此次剿匪,大人又建立巨功。俗言,建功勿多。有能之士,最易招嫉,某些事情上,大人不如还是袖手旁观的好。”

  “哎,秋士之言,甚是,可无奈人在官场,有时候,身是不由己的。”丁晋感叹道:“不过,你的劝告某心中有数,有些事,也确实不是刺史府可以独立承担的,如果某勉强为之,反而可能坏事,到时候辜负了朝廷的期望事小,让贼人奸计得逞,就万死莫辞了。”

  叶僧又道:“奖赏士卒、安抚伤亡、上报功名,这几般事,在下已为大人制出一份章程,请大人回衙后过目。只是,其中有一点,在下心有疑虑,一直不知该如何主张,请大人明示。”

  “恩,说吧。”丁晋微笑。

  “这次剿匪,段宝玄不过徒有虚名,征剿成功,不过是将士用命,再有大人安排得当之因。可大人却执意要将段宝玄排位功勋第二,在下苦思不得其解,心中郁闷,特向大人求教。”

  丁晋闻言,笑了笑,叶僧说求教,看来只是委婉之词,实际上就是他不同意将段宝玄列为第二。虽然幕僚是为幕主服务,应该听从幕主的命令,但是他们更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样做,才能最符合幕主的利益。只有幕主越来越好,他们才会水涨船高,得到更多的利益。此外,幕僚和幕主,一般还有比较不错的私人交情,自然也不希望幕主作出错误的决定。

  叶僧不同意将太多的功勋分给段宝玄,自然不只是因为明面上的分配不公的原因。分配不公,并不代表幕主的利益受到损害,如果这个分配是倾向“自己人”,那么当然会增加幕主的利益。可是问题的关键是,段宝玄这个家伙,不仅可耻地当了一回“空头司令”,而且他根本就不是丁晋的“人”,既不是现在的心腹,也不是丁晋将来要培养的心腹。

  叶僧很清楚,丁大人对这个什么都不行、带兵打仗整个一草包的段宝玄根本就看不上眼,当然,无能之人也有用处,比如这一次,用他来调和牛、张二人的矛盾,就是一个好人选。

  不过,只凭这一点,段宝玄根本就没有道理,可以分取如此多的功勋。叶僧对朝廷的一些事务还是比较清楚的,按照为段宝玄申报的功勋,他有很大可能会被擢拔两级,调往他州充当团练正使,或者是上洲折冲都尉。

  丁晋的回答,也印证了叶僧的猜测:“按照段将军的功勋,升为它州团练使应该不成问题吧?呵呵,你明白了些没有?”

  明白?叶僧细细品味着丁晋话中的含义,霎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丁大人果然是早有安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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