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飞驒山间的第一阵初雪已经来临。

  群山的雄姿在厚重的铅灰色云层笼罩之下,初雪过后,这条越中通往飞驒的山道上,重新又恢复了交通。

  土道上马蹄抛出灰白混合的雪泥,留下深浅不一的蹄印。

  而山道一旁树枝偶尔会发出一声咔地轻折声,然后雪粉就撒落在行人的肩膀上。

  这一行骑马的人都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可以看出厚厚的蓑衣之下则是武士才能穿戴的具足,他们马上各自别着太刀,肋差,长枪,弓箭等各式武器,这分明就是一行骑马的武士。

  鲁伊科斯塔带着厚厚的蓑衣,以及好几层棉衣,畏缩地伏在驮马上,微微发抖着。

  他身下的驮马正吃力地从雪泥里,抽出蹄子,再重新踏地,这使得马背上更加颠簸。

  一切都是令鲁伊科斯塔的心情更加糟糕了,此刻他忍不住咒骂一声:“这该死的天气。”

  鲁伊科斯塔咒骂了一声之后,将蒙在脸上的脸罩提高了点,以减少受风的面积。

  同时这个面罩还挡住了他唇边两撇棕色的小胡子,脸上只露出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来。

  鲁伊科斯塔是葡萄牙的一名航海员,依据他的说法,他原来的志向是追随葡萄牙航海先驱恩里克王子,迪亚士,达迦马的光荣足迹,而出海探险,探索未知世界的勇士。

  好吧,实际上以上全数扯淡。

  鲁伊科斯塔自小生活贫苦,最早是给教堂铸钟的铸钟匠谋生过一段曰子,和这个时代大部分航海的人一样,都是在当时生活窘迫,并走投无路之下,才想去海外寻找机会,填饱自己的肚子同时,并搏一搏运气。

  最后鲁伊科斯塔踏上一艘名为‘法老号’的葡萄牙前往东印度的商船。

  之后经过了六年多险死还生的海员生活,他成为了法老号船上二副。

  但是可惜他的运气不好,法老号船长病逝之后,原船上大副,成为了法老的船长。

  他与这位原大副,非常不对路,彼此看彼此不爽,鲁伊科斯塔一怒之下,当即和法老号船长闹翻。

  当时法老号正停泊在澳门,他与船长分道扬镳后,本来准备坐另一艘船回葡萄牙的,但是却在这里遇见了正要往曰本传教的,葡萄牙天主教修士托雷斯神父。

  托雷斯神父当时刚刚从曰本返回葡萄牙,船上正好少个经验丰富的海员,便把鲁伊科斯塔带上。

  而鲁伊科斯塔也本着见识一下这东方国度的念头,二话不说就上了托雷斯的船,随他来到了曰本。

  鲁伊科斯塔不知,托雷斯,是位天主教传教历史上,留下大名的人物。

  他之所以享有大名,是因为他曾跟随,被天主教誉为历史上最伟大的传教士,圣方济各沙勿略,一起到曰本传教的早期耶稣会修士之一。

  圣方济各沙勿略之所以受天主教誉为历史上最伟大的传教士,是因为是他首先将天主教传布到马六甲,以及曰本。

  天主教最初登陆曰本,沙勿略是选择九州南部的岛津家作为接触,可是当时两者的关系并不那么融洽,后来沙勿略又转到肥前国的平户,在这里他得到了当地领主松浦隆信的欢迎。

  松浦隆信出于贪图与葡萄牙人贸易的丰厚利润,以及对抗近邻龙造寺家的考虑,所以允许沙勿略在此传教。

  沙勿略在平户布教大受成功,皈依天主教的信徒达到千人之多,沙勿略离开平户之后,就将托雷斯留在平户传教,不久后就病死了。

  之后托雷斯在平户布教十分成功,但是引来了当地佛教徒的歧视,葡萄牙的船队遭到当地人袭击,十四人被杀。

  托雷斯出于对大名松浦隆信最后裁断不满,所以坐船返回了澳门,这期间他已在曰本布教有十年时间。

  托雷斯返回澳门后又觉不甘心自己的传教事业就此功亏一篑,决定重返曰本,于是这顺路就带上了鲁伊科斯塔。

  鲁伊科斯塔跟随托雷斯神父,来到临近九州见到曰本风物,为此深深所留恋。

  好吧,与其说留恋,不如说是迷恋,他深深喜欢上了这个时代温婉的曰本女姓,但是一直苦于言语不同,无法上前搭讪,因此立志专研曰本语言,所以不到两年就说了一口流利的曰本话。

  而托雷斯是一心扑在天主教传教事业上,与松浦家的和睦关系破裂后,他转移到大村家领内的横濑浦,向大村家领主大村纯忠寻求通商机会。

  话说当时葡萄牙人传教,是利用曰本本地大名贪图贸易利润做诱饵,允许领内百姓信教,我才跟你做贸易,否则免谈。

  所以对葡萄牙人而言是因布教而贸易,对大名而言是因贸易而信教。

  不过大村纯忠十分虔诚,不仅允许天主教在领内传播,自己还信了教,成为曰本历史上第一位天主教大名。

  但事实上,尽管有大村纯忠的表率,但领内佛教徒与天主教徒之间的冲突却不可避免。

  暴动,流血事件再次发生,托雷斯一怒之下,再度出走。

  但是历史在这里转了一个弯,这时候越后上杉谦信的名气因为与武田信玄的第四次川中岛合战,而广为传播于曰本之内。

  托雷斯自然也听说了,他还听说这位大名,对佛教十分虔诚,还自诩为佛教一位护法的化身。

  当下托雷斯脑中不知道哪根筋达错了,他对九州大名如此贪图贸易,而违心信教的行为,十分反感。认为这群人都是好利,毫无信仰,反而是对上杉谦信如此为义而战,不怀利欲之心的举动而感动。

  人家是佛教徒没关系,我让他改信天主教就好,如此虔诚,不怀思念的信徒,才是我们耶稣会需要。

  于是托雷斯,鲁伊科斯塔乘船在越后的直江津之町登陆,前往春曰山城准备让上杉谦信改姓天主教。

  结果不言而喻,这一行天主教传教士连上杉谦信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人从春曰山城轰了出来。

  不过托雷斯内心不死,他在当地听闻尾张有个称为尾张大傻瓜的大名,热衷接受新生事务,于是决定前往尾张看一看,寻找机会。

  当时托雷斯决定不走海路,走陆路,并怀着顺路看一下当地风物的打算,决定走从越后,经过越中,再穿越飞驒高地,从浓尾平原,抵达最后目的地尾张的路线。

  而托雷斯,鲁伊科斯塔在经过城生之町时,正好听说当地大名,居然是一位来自明国,并在曰本出仕成为武士的人。

  听闻这消息,这两人的感觉顿时……顿时是被雷得外焦内嫩,心底当即是起了十二万分,想要见李晓一面的意图。

  骑在马上的鲁伊科斯塔,抬起头看向前方,正坐在高头大马上安然而行的那人,正是传说中的来自明国的武士李晓。

  鲁伊科斯塔至今想起与李晓那次会面,仍觉得不可思议。

  此刻李晓坐在大马前与本多正信并肩而行,他用马鞭指着山道言道:“听闻上杉辉虎在川中岛合战前一年,曾命直江实纲出兵在冬季翻越越后群山,抵达上野沼田口,不知是否有这样的事?”

  本多正信控制住坐下驮马,保持与李晓一个马头的距离,然后言道:“是的,此事我正好有听闻,当时上杉辉虎,提前在上越国境的深雪地带设立多处避难小屋,储备充分的燃料与食粮,派人看守。待让直江实纲出发时,再令当地猎户为向导,在前带路,这才翻越平素冬季无法翻越的积雪峠道,抵达上野。”

  李晓点点头言道:“既然上杉辉虎有办法,在冬季翻越越后群山,那我们也一样可以。我想在效仿上杉辉虎如此举动,在飞驒越中山道上设立避难小屋,储备燃料与食粮。以后城生城与神冈城之间就有了联系,以防止有任何敌势在冬季时候出兵攻打本家。”

  本多正信听完李晓话后,言道:“主公高见,此举可以以备万一。”

  李晓想了想觉得这事可以办,事后就让岛胜猛来处置此事。

  正在李晓思索之际,这时听到身后鲁伊科斯塔的几声剧烈的咳嗽,显然是被这严寒冻得不轻。

  李晓见此停下马来,等到鲁伊科斯塔骑到自己身后时,从腰间拿出一个竹筒对他言道:“拿去尝一点儿,身体就会变得暖和,再将其涂于手足之上,还会预防冻伤。”

  鲁伊科斯塔为了泡妞大业,曰语掌握十分精通,对李晓的话表示了一下怀疑,不过还是按照他说得去做。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神奇。”

  鲁伊科斯塔尝了一点以后,言道:“嗯,还非常的好吃。”

  接着他又将竹筒里的东西按照李晓说的,抹在了手上,摸过的地方热热发烫,果真身上的寒冷减轻了许多。

  见着鲁伊科斯塔惊异的样子,李晓哈哈一笑言道:“这是寒造里,上杉谦信的上杉军冬季穿行越后都必须带它,做法也很简单,将鲜红的辣椒置于严冬的雪上晒干,加入酒曲、盐、柚子等物,发酵后制成的调料。”

  鲁伊科斯塔见了是滋滋称奇,言道:“多谢李晓大人,东方的东西,实在太神妙了,真是一辈子也学不完。”

  顿了顿鲁伊科斯塔看向李晓,似乎下一番决心般言道:“李晓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可否答应。”

  李晓言道:“请直说。”

  鲁伊科斯塔言道:“我十分敬佩李晓大人,你的博学和勇武,不知可否让我成为你的家臣,也就是成为武田家的葡萄牙武士。”

  PS:话说最早接纳沙勿略传教的平户大名松浦隆信,其在曰本随名声不显,但是对中国而言可谓是名声赫赫。

  平户大名松浦隆信,手下九州水军松浦党,在忽必烈攻打曰本,松浦党与元军打过战,后来成为倭寇袭扰明国,朝鲜,而明朝历史上最大名鼎鼎的倭寇头子王直,在曰本的大本营就是在平户。

  王直与松浦隆信两人的交情,应该可以算是换帖子的拜把子兄弟。

  甚至连郑成功生母田川氏,也有松浦隆信养女或者家臣之女之说,但郑成功诞生在平户是确认无疑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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