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斐巨摩郡下山村。

  清晨的阳光斜斜照射在甲斐山间。

  新介打开房门,看着日光照在雪上,一阵晃眼,不由得打了个喷嚏,随即拧了拧鼻子,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新介,路上要小心哦。”

  身后传来妻子的声音,新介整整了腰间的木工箱,温和地言道:“知道了。”

  新介是本地的匠人,下山村的下山大工,可是甲斐有名的大工座。

  下山大工的匠人平时务农,一般在农闲时接受领主的普请,对城下町,门前町,有力寺社,城池居馆进行修建,以此来换取税赋上的减免。

  近一月甲斐大雪,又是新年,新介在家修养了许久,少了工作,家里几乎快没米下锅了。

  幸好这时候,附近的领主穴山大人发出普请役,让他们帮助修缮城下町,虽说替领主工作没工钱可拿,但好歹也能混个一天两顿饭吃。

  于是新介接到大工的邀请,就立马收拾一下上路了。

  正当新介准备出门时,门外传来沙沙地踏雪声,三个像是本地百姓打扮的男子,正缓缓走向他的屋舍。

  新介顿时起了怀疑,这几个人生得都是十分高大魁梧,并且都是生面孔,在这雪天里突然出现在乡野的山间,十分令人奇怪。

  最令人怀疑的是,对方在行走时候,还有最末一人负责扫去三人行走时,在雪地中留下的足迹,显然是要隐藏踪迹。

  而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正朝这个方向行来。

  莫非是山贼?想起呆在家中的妻子,新介连忙回头转过身去对着房门,敲打起来。

  屋子内传来了妻子柔柔的声音:“新介,是不是什么东西忘记拿了?”

  新介很想提醒他的妻子,但此刻却不能出声,却又不能表现出太焦躁的姿态,只能一个劲地在门上敲打的,虽然声音不大,但一下一下的频率却更快了。

  “新介,你怎么了?”

  屋门打开后,新介见到妻子的容颜,稍稍松了口气,而这时却感觉肩膀上似有千斤重般,一只手掌正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喂,往饭富乡怎么走?”

  对方毫不客气地问道。

  新介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目标似乎不是自己,于是转过头来,正要说话。

  这时山间的山道上响起了一片马蹄声。

  这几个人突然闪身进入了屋子,方才与自己说话之人,手持一把肋差,挟持住了自己妻子。

  “小弓”

  新介看了吃了一惊,正要去取腰间的木工用的锉刀,这时一个人伸手制住了他,言道:“若想你妻子活命,一会就别说我们来过。”

  说话的人,是三个人中身材最魁梧高大的,而剩下一人进门以来却一直不说话,动手之事都交给另外二人,显然是三人之中身份最高的。

  新介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妻子,于是点了点头言道:“好吧,一切听你们的吩咐就是,不过,不要为难我的妻子。”

  对方显然亦是见到自己和妻子十分恩爱的样子,朝他点了点头,言道:“只要你不说,你和你的妻子都不会有事。”

  看着这三人押着自己的妻子进屋躲藏,新介平复了一下慌张的神情,重新将屋门合上。

  不久之后马蹄声果真在自己房门前停下,随即屋门就传来砰砰地粗鲁敲门声。

  新介看了一眼,屋内妻子被对方握刀劫持的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木工箱丢在一旁,随即打开房门。

  新介装出一副懒洋洋地,还未睡醒的样子,不快地言道:“什么人,吵死大爷我了。”

  新介话刚一说完,随即感觉自己身子一轻,居然被人整个人提了起来。

  对方是一名孔武有力的武士,粗鲁地问道:“可否看见有人经过?”

  新介双目一翻言道:“有啊”

  “在哪里?”

  “就是你们啊,难道你们不是人吗?”

  新介话一说话,那名武士表情微微一愣,随即大怒言道:“竟敢戏弄我。”

  随即新介感觉身子重重地栽在地上,然后痛得打起了滚。

  对方一行武士见了哈哈大笑,其后有一人言道:“这里都没有见到足迹,肯定是不会有人前来了,我们还是去别处搜寻吧。”

  说完这群武士重新上马,立即离开了此地。

  新介吃痛爬起身来,待重新关上门后,转身言道:“我已经造你们说的做了,请放下我的妻子吧。”

  对方中身材高大的人开口言道:“没想到阁下,还有几分聪颖,很好,我们是守信诺的人,你和你妻子的性命都保住了。”

  说完此人从身上掏出一袋钱来,丢掷给了新介。

  新介将钱袋接在手里,托了托,这其中起码有好几百文钱,这笔钱足够他们夫妻二人生活好一段日子了。

  新介心想既然对方肯给钱,性命肯定是保住了,否则不用多此一举,但随即他又在这钱袋的表面上看见,绘着武田家的家纹。

  这怎么是一个山贼可以使用的。

  当下新介吃了一惊,慌忙跪下言道:“不知大人亲自前来,恕罪,恕罪。”

  这三人对视了一眼,还是那身材高大的人,言道:“恕罪的话,就不必说了,我问你饭富乡到底如何去?”

  新介喔地一声,将路程详细讲了一遍。

  对方听了犹豫了一会,然后彼此私下商量了一下。

  最后那三人之中看似地位最高的人,开口言道:“你叫新介是吗?”

  新介赶忙伏下头去言道:“是的,大人。”

  “眼下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这件事很危险,有可能会让你丢掉性命,但是回报却是可以给你成为武士的机会,你愿意不愿意?”

  新介眼珠一转,他本还在犹豫,但突然想到他的妻子还在对方手底,顿时心底一横回答言道:“不敢要求回报,请大人吩咐。”

  “很好。我们要你办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与送我们去饭富乡一趟,并且给我们找个合适的身份作掩护,以避开追兵还有路上的盘查。”

  新介心想这三个人去饭富乡做甚么?这三个人应该都是武士大人,在甲斐的境内遭人追杀,莫非是敌国的奸细。

  想到这里新介知道内通奸细的罪责是什么,是会被处以斩首刑法的。

  不过想到妻子,新介仍是哦地一声言道:“小人一定誓死完成大人之嘱托。”

  新介不知道他方才和他妻子的小命,在鬼门关前转悠了一圈才回来。

  若是刚才新介露出丝毫的犹豫之色,这三人为了出于自己行踪保密的考虑,就不得不将屋内的这两人杀死。

  听到眼前这个叫新介农人答应,那三人都露出了笑容,他们自然就是连夜逃出,饭富虎昌包围的李晓,武田胜赖,师冈一羽三人了。

  而之前叫新介将他们乔装打扮,带路,只是一方面考虑,另一个目的是将他带走挟持,不让对方在他们走后,向人告密,暴露他们的身份。

  当然如此,就不用杀这两人灭口,这也是为了保全这两人性命的考虑。

  自踯躅崎馆出发经甲州街道前往骏河这条道路,在甲州人口中称为骏州往返,而在骏河人的口中则称为甲州往返。

  这日这条街道上,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原因是明天巨摩郡内身延山的久远寺,举办御头讲会,于是吸引了各地信徒前往听讲。

  说起久远寺在日本日莲宗信徒中位置,可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因为这里是日莲宗的总本山。

  就相当于一向宗信徒,心目中石山大御坊的存在。

  所以这日在街道,皆是来身延山听讲的日莲宗信徒。

  这倒给与了武田胜赖,李晓他们很好的人流掩护,躲避饭富虎昌围剿的机会。

  前方一出关卡上,一队足轻正在检查着行人的物品。

  武田胜赖李晓他们一副当地农人打扮,上面用头巾包住头,在额头前打结,再用布带在背后打上十字结,身上穿上粗布麻衣,而脚上一律都是草鞋,并且还不能穿袜子,否则不符合百姓的身份,只能割下稻草包在外面来御寒。

  李晓眯眼打量了一下,关卡前的足轻,对武田胜赖轻声言道:“不是赤备的武士,看起来像是当地穴山家的足轻。”

  武田胜赖看了一眼,点点头言道:“不错,这里通向久远寺,穴山家通常都会在门前町之外设立关卡,以收取来久远寺客商,参诣客的过路金。不过既碰见穴山家的人,我们是否表明身份。”

  “不必,一来他们人太少,不可能替我们阻击追兵,二来穴山家态度不明,尚且不能信任,我们还是继续前行吧。”李晓如此沉声言道,随即他又看了一眼新介,他此刻浑身正不住哆嗦。

  李晓不由低声斥道:“新介,你在做什么?”

  新介回过头来,神色慌张对李晓言道:“大人,前面是穴山家的武士佐野十兵卫,他垂涎过在下妻子的美色,曾数度非难过小人,所以小人对他十分害怕,更怕被他看出破绽来。”

  听到新介的借口,众人都是暗暗一笑。

  武田胜赖想了下言道:“佐野家是巨摩郡的在地国人,家主皆是穴山家的重要家臣吧,新介,你不需害怕他,方才一处关卡,你已经表示很好了,只需你按照刚才那样,就可以了。只要我们能平安到达饭富乡,你以后也是一名武士了,就不必害怕这十兵卫了。”

  新介听了武田胜赖的安慰,喔地一声,神色微微缓和。

  四人来到关卡前,那足轻中为首一名武士打扮的人,应该就是新介口中的佐野十兵卫。

  眼下他大摇大摆地走到新介面前,朝他身上吐了口吐沫,轻蔑地言道:“新介,你这卑贱的下人,来佐野大爷来做什么,以前不是告诉,看到佐野大爷,都必须绕开十间,不,是一百间的距离行走吗?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新介低着头,遏制住心底的恐惧,言道:“十兵卫大人,新介此次是奉穴山大人的传命,赶往城下去修缮屋敷的,因为事情紧急,所以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原谅。”

  佐野十兵卫看了后面了李晓一行人,问道:“这些人也是你们的同伴?”

  “是介低声回答。

  佐野十兵卫细细地打量了他们一番,不过武田胜赖他们都用头巾抱住了头,面貌一时却不易认出。

  佐野十兵卫将手一伸,对新介言道:“还愣住做什么?快点交出过路金,否则别怪我为难你。”

  新介面上喜色一闪而过,连忙点头言道:“是,是。”

  说完将过路金交纳给佐野十兵卫。

  佐野十兵卫将钱拿过看了一眼后,就挥了挥头,示意放行。

  正当李晓他们一行步行走过关卡时,李晓突然发觉不对,按照以往新介描述的佐野十兵卫,应该会非难他们一番,为何今日就如何好说话。

  正当李晓心察觉不对时,就看见佐野十兵卫悄然拔出腰间的肋差。

  见此一幕,李晓的反应也不慢,猛然进前,双手齐张将佐野十兵卫手和肩膀按住,喝道:“你作什么?”

  佐野十兵卫见被李晓制住,顿时大骂言道:“才想今日饭富大人派人来嘱咐,说这几日有敌国奸细来往,果然不错。你长得如此高大,怎么会像个普通百姓,一起给我拿下。”

  佐野十兵卫话音刚落,他们麾下的足轻还未反应过来时。

  就听旁边噌地一声,一道明亮的刀光划过,瞬时之间,佐野十兵卫的人头连着头盔一起,冲天飞起。

  哧地一声,鲜血四处**。

  一旁的百姓见此一幕,顿时惊叫一声,纷纷四散而逃。

  “夺马。”

  李晓见行踪已经暴露,迅速下了命令,他看到一旁马厩上正好有三匹马正好一人一匹。

  师冈一羽一刀得手,旋即飞奔而过,手起刀落,连续斩杀三名足轻。

  其余人见师冈一羽剑术如此高超,顿时一哄而散。

  不好。

  李晓暗道一声。

  这时候一名足轻逃向马厩,他的目的正是夺马逃走,想要抢走了一匹。

  追兵将至,马少一匹,若是一骑双载,反而会连累对方。

  李晓将手中武士刀掷去,却叫对方闪过,反而乘此机会直接跳在了马上。

  对方用手拍了下战马,仓皇地向大道上逃脱了。

  “枪”

  李晓大喝一声。

  师冈一羽早已掏出一把,已经填充好弹药的小口径铁炮来,并将火绳在一旁火把上点燃。

  李晓接过铁炮,随即抢过一匹马来,直接追了上去。

  不久之后,师冈一羽他们只听到一声铁炮鸣响,中间夹着马嘶。

  之后李晓手持坐下一马,又牵着另一匹马回来了。

  见此师冈一羽不由面露喜色。

  武田胜赖不由惊喜言道:“李晓,居然铁炮也可以在马上使用。”

  李晓点了点头,笑道:“正是,但不能像弓矢那般连射,只能打一发,不过却可以一击毙命。”

  李晓想起那日猎场,饭富虎昌的挑衅,若是自己手持铁炮,自然可以轰杀野猪了。

  当即李晓言道:“殿下,我们已经暴露行踪,赶快走吧,否则追兵就上来了。”

  接着李晓又看了,盯着他手中铁炮的新介一眼,大声言道:“这位是诹访胜赖殿下。”

  新介听了慌忙拜下,言道:“原来是四郎殿下,小人诚惶诚恐。”

  李晓言道:“你赶快逃去吧,不准泄露我们的行藏,而我们平安到底饭富乡后,你就可以到殿下这里来投效,正式成为一名武士。”

  新介听了油然高兴,大声言道:“多谢殿下,多谢大人。”

  李晓说完,三人重新上马,这里到饭富乡,若是骑马全速奔驰,只需不到一个时辰路程。

  眼下就要一搏这运气,看看他们是否能杀透追兵平安到达。

  当时李晓,武田胜赖,师冈一羽他们策马扬鞭,朝路途上,全速行进而去。

  新介愣了一下,喃喃自语地言道:“我居然拜见了四郎殿下,这可是与辉虎殿下齐名的名将啊,以后我若成为他的武士,不是可以……”

  想到这里,一股难以自遏的喜悦之情冲上脑门。

  “我发达了。”

  新介手舞足蹈地跳起,疯狂了一会,随即意识到什么,赶紧朝四下看了一眼,然后抄小路逃走了。

  眼下他还是先回家告诉妻子这一喜讯来得重要,当然还必须保住命在。

  就当新介走后不久,山道之上有上百人之众,统一穿着赤甲,气势汹汹的骑马武士赶到。

  其中领头一名武士,看着一旁关卡上倒毙的尸体,还有血迹,将马鞭朝武田胜赖,李晓他们行去的道路上一指,言道:“逆贼,就在这个方向,随我去追。无论生死,都有重赏”

  “喔”

  众赤备骑兵们轰然答应。

  随即他们纷纷扬鞭,一同朝道路的方向追击而去。

  正在此同时。

  在穴山家的本城下山馆。

  穴山信君在双膝盘坐在居馆之中,他的对面坐在一名穿着黑衣的僧人。

  穴山信君眉头紧皱似乎在作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那名黑衣僧人言道:“穴山大人,以穴山家与我今川家之关系,以及穴山大人与义信殿下之间的交情,这还有什么可犹疑的,但在一句话之间,阁下是否肯借道给我们,让我们今川家从河内出兵甲斐,帮助义信殿下稳定局势,平定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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