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斐惠林寺。

  梵香处处,僧房之中,三人对坐在蒲团之上,相对而坐。

  坐在上首的则是入道后的武田信繁,而下首坐的二人,分别是早已经致仕的山本勘助,以及他的长子山本勘藏。

  “勘助,自川中岛一别之后,我们已有八年不见了。”武田信繁徐徐开口言道。

  山本勘助手捧着一边空了袖管的手臂,这只手是他在白根山一战时失去的。

  山本勘助不无感慨地言道:“巢月公,早在川中岛合战之时,我啄木鸟战法为上杉谦信识破,本该以死恕罪,战死沙场,但眼下能苟活到现在,抚养长子诚仁,这实在幸甚。”

  说完山本勘助看了一眼身旁的长子山本勘藏。

  山本勘藏今年十六岁,面容还是颇为青涩,但是目光之中却透着一种坚毅之色。

  武田信繁看了一眼山本堪藏右手,笑道:“看令子右手皆是老茧,想必应该与你一样是剑术高手吧。”

  山本勘助喔地一声,点头言道:“巢月公,果然目光如炬,我一身鹿岛新当流的剑术,他已得到真传,力敌十人不成问题。”

  武田信繁点了点头,论剑术山本勘助是武田家的首屈一指,可惜因为坡脚,一身剑术无法发挥。

  而其子既然得到其剑术传授,显然是十分厉害的。

  山本勘助言道:“其实犬子除了剑术之外,亦深得我兵法谋略的传授。”

  武田信繁想了下言道:“堪助,既然如此,何不让你的儿子出仕本家,以你山本的推荐,他在主公身边担任旗本不成问题,待曰后有了战功,即可成为本家足轻大将。”

  山本勘助摇了摇头,言道:“巢月公,在下并非想让犬子出仕御馆大人,而是想让他出仕李晓。”

  武田信繁闻言微微惊愕,手持念珠在手中按了一阵,突然问道:“勘助,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我兄长的意思?”

  山本勘助沉声言道:“巢月公,是在下一己之主张,与御馆大人无干。”

  武田信繁听山本勘助之言,从蒲团上缓缓站起,走到窗边,双手负后眺望远方,言道:“当年兄长曾对我言过,你在向他要求致仕之前,曾要求兄长不可重用李晓,让他不可成为出镇一方的大将,对吗?”

  山本勘助喔地一声,言道:“是有此事。”

  武田信繁目光一转,言道:“那你是派你的儿子,通过出仕李晓,而在暗中监视,是吗?”

  山本勘助喔地一声,言道:“果真一切都瞒不过巢月公,我此来是请巢月公替我说辞,让我长子出仕李晓,若是我亲自拜托,担心李晓会生疑。”

  武田信繁目光沉沉,深思了一阵,言道:“当年我初见李晓之时,他不过是一名刚刚流落此地的明国人,川中岛之时,亦是他救下我一命,而且还单骑救下我兄长,这一切想来已不可思议。当年我认为其不过是可以与饭富,山县,马场并肩之将,还力劝主公重用。”

  “但是没想到的是,他只率百人入飞驒,短短数年,就在北陆为本家开拓二十多万石之领地,这就是兄长与我亦远远不如。堪助,还是你说得对,李晓之才具实在令人震惊。”

  山本勘助微微苦笑,言道:“当初我就曾对御馆大人言过,李晓之才能胜我十倍,可惜他没有听取。眼下李晓虽没有露出异心,但若不对其进行钳制,制约,将来很可能……”

  武田信繁将手一挥,言道:“堪助,不必再说了,一会李晓就会来惠林寺,见他妻儿,到时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山本勘助喔地一声,言道:“如此多谢巢月公。”

  武田信繁摇了摇头,言道:“堪助,我该谢得是你才是,你就是退出本家了,亦在艹心我武田家之事。眼下兄长身体已大不如以前,我担心一旦他故去,本家会有大的变故。真希望兄长能够再支撑几年。”

  这时,惠林寺的山道之上。

  李晓带着师冈一羽等十余名亲随,缓缓上山。

  自他将长子托付给虎哉宗乙教导之后,李正就一直住在寺中,而小幡由美是离不开儿子的,所以亦在寺庙边买了一处颇大的房舍,多半时候安居在此。

  而小幡由贞携儿子亦陪同姐姐,住在房舍之中。

  信玄对李晓的家人还是相当宽待,本来作为出镇在外的总大将,家人是必须是居住在踯躅崎馆城下町的,不过信玄给与李晓是破格的待遇。

  山门僧人待听闻是武田家家老李晓亲至,当下不敢怠慢,连忙一面让人通知住持快川绍喜,一面替李晓在前引路。

  待李晓往李正学习的馆舍走到一半,进入寺庙中的竹林时,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边跑边蹦蹦跳跳地,咯咯地笑着直冲李晓这行人而来。

  这小女孩本是一脸喜色,待突然见到寺庙之中,突然有这么多高大武士,伫立在前,当下脸上一惊,将手捂在嘴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李晓眼瞧这个女孩,虽只有五六岁,但却长得眉目如画,长大亦是一名倾国倾城的美女。

  这小女孩见这么多人,脸色有点苍白,伸手指着为首的李晓,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李晓当然不忍心吓着一个小孩子,待要说话时,这时林中小道之中,又跑出一个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手拿着竹剑,脸上一团黑印,显然不知是哪里被抹了黑泥。

  小男孩与小女孩一样,看了这么多人的阵仗,亦是吓了一跳。

  李晓麾下近侍,都是在飞驒越中血战而出,沙场还生的勇士,身上就带着一股血腥之气,不说小孩了,就是普通百姓见了亦是害怕。

  这小男孩脚抖了一下,显然是恐惧异常,但是他犹豫了一阵,仍是站在了小女孩的身前,大声问道:“我是真田家源五郎,你们是什么人?”

  真田家源五郎?

  李晓听了这名字,顿时讶然了一下,心想居然是真田家的人。

  李晓恍然想起,小幡由美以前给自己来信说,真田昌幸将长子次子,从小就托付给惠林寺,临济宗僧人照顾教授学问,所以在此碰见一点也不奇怪。

  想到真田昌幸那副表里比兴的样子,李晓自没有什么好心情,板下脸言道:“你就是真田昌幸的儿子?”

  这小男孩听李晓这么说,脸色更差了,真田昌幸虽并真田家家主,但因出仕武田胜赖,在几度攻略西上野,骏河,小田原中表现出色,已是家中最被看好的后起之将,为侍大将格。

  在武田家之中,无人敢小视。

  而眼前此人年纪并没有年长自己父亲几岁,口气之中,居然老气横秋的样子,直接称呼父亲之名。

  不过源五郎仍是表现出真田家之人的勇气,努力大声言道:“大胆,你……居然……敢直呼家父的名讳。”

  李晓冷笑一声,言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李晓重复这一问,源五郎顿时低下了头,一个字也不吭了,接着就哇哇地大哭起来。

  真田家的小孩,这也太没出息了吧。

  李晓刚想到这里,突然一愣,又看了这小孩一眼,他哭声十分响亮,眼泪却不多,这哪里是在哭,而是在帮援兵。

  很好,真田家的孩子果真都很早熟,小小年纪,就已学会耍手段了。

  这时竹林之中,两名穿着木屐的武士疾步跑出,显然是听到真田昌幸的哭声。

  李晓看去这两人衣服肩臂之上皆绘着六连钱家纹的,显然是真田家的武士。

  “少主,他们是什么人?”

  一名二十多岁的武士,手按腰间的太刀,警惕盯着李晓他们,但见到李晓一方人多势众,亦有几分紧张之色。

  “竹内大人,我不知道,但是此人敢直呼父亲大人名讳,显然是不利于本家之人。”

  源五郎眼见家中武士到来,心下一松,手拽着身后的女孩,退到一边。

  “竹内不可造次,这可是本家的但马守大人。”

  另一名武士却慌忙劝阻了对方的拔刀之意。

  对方匆忙来到李晓面前,下拜之后言道:“在下是真田家武士穴山定广,拜见但马守大人。”

  另一名叫竹内的武士,听闻之后亦是惊讶,犹豫了一阵,亦是拜下言道:“在下不知是但马守大人,还请恕罪。”

  李晓身后的师冈一羽,冷然道:“幸亏你方才没有拔刀,否则你的一只手已不在肩膀上了。”

  说完师冈一羽突然拔刀一刀斩下了身旁的一根竹枝,拔刀收刀的动作只在一瞬间。

  如此之快的刀法,顿时看得这两名真田家武士一阵胆寒,若是此人真敢出手,断手是无疑。

  这是一直藏身在源五郎身后的小女孩走了出来,走到李晓面前,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奇地问道:“你就是我父亲吗?”

  李晓微微笑着,他看这小女孩眉目之间与小幡由美有几分相像,早已猜到对方是自己女儿。

  当下李晓缓缓地点了点头。

  小女孩轻轻地哦地一声,然后低下了头,显然一时之间对李晓还有几分认生。

  李晓心间亦感到几分遗憾,女儿自出世以来,自己一直未曾见面,除了血脉亲情之外,自己实际上没有尽到一分作父亲的责任。

  所以此刻李晓心中顿感到十分亏欠。

  想到这里,李晓就对另一旁的源五郎,十分来气,喝道:“源五郎,我直接称呼你父亲,有何不妥吗?”

  这位源五郎就是历史上的真田信之了,听到李晓之言,顿时脸色苍白,这回他是真哭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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