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是他的名字。

  在此之前,这是一个背负着屈辱的名字。

  十一年前,微生统驾崩,微生昭继位,改国号为建安,八王乱。

  建安五年,那时候墨君还是一个无名小卒,而他太安李氏,是一个满载荣耀的家族。他的父亲李清,随微生统纵横沙场,战功赫赫,在朝中也是一个排的上名号的大将。

  然而,在那一年,李清伐吴,大败而降。

  朝中震惊,微生昭龙颜大怒,一纸圣谕贬李氏三族四百一十九口人为奴,发配边疆,少数人则被留在京城。这其中包括了李然的母亲与他的弟妹。

  那年李然只有十六岁,是一个少年风华正茂之时,他随父出征,踌躇满怀,立志纵横沙场,马革裹尸。

  父亲降敌,李然于乱军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仓皇向北而亡。

  他本想回京复命,但皇帝陛下的诏令传到了他的耳中,他才知道,太安李氏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以父亲为耻,终日望着南方的吴地痛哭,恨不能手刃那个令李氏蒙受屈辱的人。

  他躲在成州,隐姓埋名,浪荡江湖。

  一日机缘之下,他遇到了天心宗的大小姐柳芊芊,那时候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灵巧而带有一丝英气的少女,水灵灵的俊俏模样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就像很多在江湖中流传的小说一样,英雄救美的戏剧,也发生了在他身上。柳芊芊遭人绑架,李然一人一剑,将她救了出来。

  柳芊芊感激之余,邀他加入天心宗,李然寻思反正无路可去,便顺口答应了。

  然后,他第一次见到了柳千重。

  柳千重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李然也坦诚地交待了自己的来历。

  太安李氏,降将之子。

  但柳千重并未因此而诘难他,反而给予他一个长辈应有的关怀,这让李然感激不已。

  他本以为,自己的余生将为天心宗而战,他永远会是天心宗的四方士。

  直到那一天。

  建安十年,八王之乱平,墨君受封大将军,微生昭改国号为定统。

  数月后,李然在一家客栈休憩之时,一名身着白袍、戴着斗笠的男子找到了他。

  这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却生的极为俊美,风度翩翩。

  他说话很直接,开门见山地邀请他与他一起共讨天心宗,而李然则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并打算亲自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太安李氏后人,原来都是孬种吗?”那男子嘲笑道。

  李然知道,这是激将法,但他中计了。

  他愤怒地揪着这名男子的衣襟,抡起了拳头,狠狠地砸在他那张嚣张的笑脸上。

  男子生挨了一拳,摔倒在地,他没有反抗,没有闪躲。

  “你现在有一个挽救你族人的机会,错过了,太安李氏将永远背负着耻辱之名。”男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冷声道。

  李然扬起的拳头僵在了空中。

  “我是墨君,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李然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年幼的弟妹,还有很多记得起、记不起的族人。

  他是墨君……而自己,叫李然。

  一切,都是为了太安李氏。

  后来的故事,几乎完美地按照着墨君的剧本演了下去。

  那晚,他眼睁睁地看着天心宗分崩离析,看着柳千重倒在墨君的剑下,他故作镇定,强装冷漠,内心不停地告诉自己,今晚过后,太安李氏将恢复昔日的荣耀。

  只是,当初心横立在他跟前时,他再也无法逃避自己的内心。

  剑有灵,其心不可惘。

  “这把剑,叫做初心,你知道它为何叫这个名字吗?”李然静静地看着墨君。

  而后者木讷地摇了摇头。

  “勿忘初心。失心者,无法拥有此剑。这是二爷穷尽一生心血铸造出来的,这是他一生守护天心宗的见证。”李然顿了顿,语气有些哽咽:“二爷不在了,而现在,它选择了我。”

  “我曾经以为,我已经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不忠、不孝、不义……苟活在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大将军你找到了我,那时候我想为大周尽忠。”

  “光复李氏,我想为母亲尽孝。”

  “而我最后的义……”

  李然手执初心,剑锋直指墨君,满脸决然:“初心在我最迷茫的时刻,告诉了我,我这才找到了我的初心。”

  “我愿守护天心宗,至死方休!”

  墨君执笔的手,凝固在了空中,帐中的气氛异常冰冷。他哑然失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难道在那之前,有人认为大将军你能一剑斩太极么?”

  墨君放下了笔,举起桌案上的奏折,展示给李然看:“我正要劝陛下赦免太安李氏。”

  “这本就是我们当初的约定。”

  墨君试图说服他:“那你在京城的家人怎么办?”

  “那便是大周的‘仁’,是你大将军的‘仁’,与我无关。”

  墨君仍是不死心,劝道:“你再考虑一下?”

  李然摇了摇头:“拔剑吧,大将军。”

  墨君愤怒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不要胡闹!”

  李然见状,不再多言,身形一动,初心舞起了数道虚影,直冲墨君而来。这一击,凶狠、决绝,似要一击取墨君性命。

  墨君一双手因愤怒而止不住地颤抖,但他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如那时他初次见到李然时,没有去躲他那一拳。

  因为他也明白李然的初心,这不过是一个懦弱的蠢蛋。

  “哧!”

  就在那一剑将要贯穿墨君之时,剑锋却在最后一刻变了道,直直地穿过那份奏章,刺进他面前的桌案中。

  “我又得重写了。”墨君心疼地看着那份奏章。

  “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反抗!”这回轮到李然咬牙切齿了。

  “你知道,我喜欢弄险,我赌你不敢杀我。”墨君嬉皮笑脸道。

  李然怔怔地看着他,脸上泛起一丝苦楚。

  “果然我不配拥有初心,唉……”

  李然长叹一声,转身便欲离开,但他没有拿那把剑,甚至都没有再看它一眼。

  但此刻的初心,却依然散发着光辉。

  “你去哪?”墨君一惊,内心没由来一阵慌乱,他忽感有些不妙,急忙站了起来。

  “大将军,我本以为你是个心如铁石、冷酷无情的人……”李然突然笑了,笑的很开心,像是一个小孩子成功报复了一个一直欺负他的混账一样:“我要去一个能令我心安的地方,只是那个地方有点远,不适合你。”

  “大将军,保重。”

  “等等!”墨君急忙追了出去,但账外已不见了李然的身影。

  “呜……”初心突然发出一阵悲鸣,随即便黯淡了下来,再也没有昔日的神采。

  墨君捂着胸口,重重地咳了一声,颓然地回到座位上。

  他还有东西要写。

  “定统二年,太安李氏叛臣李清之子李然,勇而有谋,忍辱负重潜于天心宗内,一战助我大周荡平敌寇。然亲冒矢石,死战不退,不幸卒于阵前,实乃三军典范。臣墨君恳请陛下念其忠,赦免李氏一族……”

  “咳、咳咳!”墨君捂着嘴剧烈地咳了起来,胸口感到异常的压抑,几欲晕厥。

  但他还是用力地握着笔,一字一句地写着。

  文末,留下两句。

  “太安李氏,犬父……虎子!”

  “啪。”奏章突然湿了一点。

  司空望在外巡视着军营,听得响动,不禁探头进来:“你怎么了?咳的这么厉害?”

  墨君强笑一声:“没什么,刚刚有个朋友离开了,有点伤心而已。”

  “喔。”

  “望。”

  “干嘛?”

  “下雨了……”

  司空望伸出手试探了下,又看了一眼天空,挠了挠头,奇怪道:“没有啊。”

  墨君仰着头,喃喃道。

  “下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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