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若立刻应承,便显得她知道什么似的,可红颜还真找不到该有的姿态来应对皇后这些话,但皇后仿佛不在乎红颜如何表现,自顾自地说着:“今日你没有邀请忻嫔的家人来,我挺高兴的,不然她的家人若是列席,我一定就不带十二阿哥来了。”

  “你是说那苏图夫人……”

  “不要提那个人。”皇后打断了红颜的话,干脆地说,“你记下了,不论是圆明园、紫禁城,不论是出巡在外,从今往后都不许那个女人靠近皇家半步,除非有一天我死了,不然我永远也不想见到她。”

  红颜知道,皇后除了与傅二爷的感情缱绻纠葛,处理其他的事一向利落果断,这几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根本容不得人说不。

  “那个女人勾引我阿玛在私宅鬼混,把我家里弄得鸡犬不宁。”皇后眉头紧蹙,竟毫不遮掩地就说出来了,“我没杀她,已是仁慈。”

  红颜的心突突直跳,虽然是该对这样的事表现出惊愕,但其实她心虚的,是那苏图夫人与纳布尔苟且虽错,真正把这件事抖落出来的,却是她和如茵。

  皇后当然不会知道是富察家的人查出这件事,也从没想过红颜一早就知道这些事,她只是恨道:“更可恶的是,那个女人竟然还撺掇我阿玛来给我试压,我一时糊涂帮了她一把,不知给你添了多少麻烦。”

  红颜忙道:“没有的事,臣妾一直好好的,娘娘对臣妾向来诸多支持。”

  皇后摇头说:“之前我扶持忻嫔给她机会,就是听了我父亲的话,当时的犹豫果然是对的,也不必现在后悔。”

  红颜觉得愧疚,不明所以的愧疚,除了傅二爷的事,皇后一直光明磊落明辨是非,或者私心来说,皇后一直是向着自己的,所以傅二爷的事之外红颜没道理觉得人家不好,而傅二爷早就故世那么多年了。

  皇后已笑道:“好在宫里也没出什么事,忻嫔就撂在那儿吧,看在八公主的份上,我不打算和她计较,但若她再要生事……”

  后面的话,皇后没说,但一股子仿佛中宫正室才有的气势,从那明晃晃的凤袍上蒸腾而起,这似乎是红颜第一次感觉到皇后身为中宫的威严,她仿佛忽然清醒了什么似的,在富察皇后故世后这么多年里,也许她心里并没有再认同过皇帝有正室。所以的尊重和礼节,当真只是表面所见的而已。

  “这事儿原本难以启齿,我恶心得两天没睡着。”皇后长长一叹,对红颜笑道,“意外的说出来了,反而松了口气,大概是不必再被这么龌龊的事绑缚,心里头就畅快了。”

  “臣妾必定保守秘密,请娘娘放心。”红颜满心愧疚地说着这些话,分明这秘密就是她捅出来的。

  “我自然信你的。”皇后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服饰没有不妥之处,便道,“没事儿了,与你交代清楚我就没心事了,这宫里离了谁也不能离了你,这些日子你不管事,我觉得好烦躁。忻嫔颖妃都不靠谱,豫嫔又唯唯诺诺,等过了年,重新把宫里的事交给你吧,我实在没那个心力。”

  红颜心里很乱,前几日与太妃一番促膝长谈,她以为自己明白了些,可皇后今日这样的坦率,又让她觉得迷茫,正如之前那些事乱糟糟地在盘踞在脑子理不清,红颜知道自己现在,是被各种各样的欲望纠缠着。

  “回去吧,客人们不见了你,要奇怪了。”皇后笑着往外走,红颜却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皇后身上有什么,是红颜曾经拥有,但现在好像很难再找回来的东西。

  这一边,凝春堂的人并没有把病倒的忻嫔送去太后身边,忻嫔已经回到九州清晏,太后那边的人似乎只是为了让令贵妃难堪,至于忻嫔的死活并不是他们要关心的事,自然太后更不会在乎。

  慧云守着慢慢苏醒的忻嫔,含泪道:“娘娘,奴婢在天地一家春听得几句,您不能再激怒动气,指不定下一次晕厥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忻嫔木讷地转向她,动了动双唇想说什么,可嗓子干涩没能发出声,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等慧云搀扶她起身,为她喝下一口水,忻嫔才咳嗽了几声缓过一口气,问道:“我要死了?这到底是什么病,没得治了?”

  慧云道:“奴婢隐约听得几句,若是您从今往后能安神静气地养着,还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可若再一次次地动怒晕厥,就、就难说了。”

  忻嫔凄惨地笑着,身体又微微地颤抖,可她怕死她不愿就这样死去,猛地就克制自己冷静下来,调整呼吸看着颤抖的双手恢复平静,但又忍不住紧紧抓住了慧云的手腕,恨道:“哪怕死,我也不能让他们好过,我的人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为什么?”

  “娘娘……”

  “今天谁都高高兴兴的,只有我孤零零的。”忻嫔抽噎着,“为什么别人有的,我都没有。”

  这是一个死胡同,慧云早就觉得主子走不出来了,正如世上有善恶,善良的人永远无法明白恶人的世界,也不能用善良的标准去要求他们,在他们眼里所做的恶就是正义,这是从娘胎里生出就在骨子里注定的人性。

  而她家主子就是这样的人,说大道理没用,摆事实给她看也改变不了什么,即便有再安逸平静的生活,也无法让她满足。

  忻嫔口中念叨着就是死了也不让人好过的话,可她到底怕死,让自己冷静后就问慧云讨药吃,吃过药就要休息,外头的事一概不管,眼下当真是保命最要紧。

  天地一家春的满月酒散了,各色各样的礼物堆在屋子里,弘历懒懒地歪在暖炕上,看着襁褓里酣睡的小婴儿,心满意足。小七洗漱干净了香喷喷地跑来,一骨碌钻进父亲的怀抱,但很快就捏着鼻子说:“皇阿玛臭臭的。”

  红颜本是满腹心事,听见这话不禁莞尔,而弘历则故意追着女儿不放,满身酒气逗得小丫头又哭又笑,结果把熟睡的永琰闹醒了,父女俩都被红颜说了一顿。不久后乳母将公主带走,樱桃带人准备好为皇帝香汤沐浴,弘历拉着红颜的手不放说:“朕想你陪着,孩子们有乳母在,你若一个一个轮着看过去,明儿早上再见你吗?”

  “那可要老老实实的,不许做别的事。”红颜到底答应了,亲手为皇帝宽衣解带。

  待弘历舒适地在浴水中放松身体,红颜摸到皇帝脖子后头硬得像石头一般,知道他近来政务繁忙,不免心疼,轻揉地将紧绷的筋骨揉散,但皇帝还是会时不时喊疼,毫无威严地央求着:“轻一点,实在疼。”

  “皇上辛苦了。”红颜道,“吴总管也是,该每日请太医为您推拿才好,这样积着,当然疼了。”

  “朕不愿那些手脚粗糙的太医碰。”弘历道。

  红颜噗嗤笑出声,之后便忍不住了,也不知到底什么好笑,就是皇帝瞪着她也没能收敛。自然弘历明白自己是被笑话好色,若是女人的手,他肯定就不讨厌。但这一个月红颜辛苦坐月子,皇帝也一并养身体,没有亲近后宫。

  “罢了,今晚你一直绷着脸,朕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弘历道,“这会子能笑出来便笑吧,等你把身体养好了,朕有很多法子让你笑个够。”

  这暧昧的话语里,触及了红颜的尴尬,她果然没有管理好自己的情绪,流露在脸上了吗?是自己不谨慎,还是皇帝太了解她,比常人更能读懂自己的心?

  “你好像不高兴。”弘历道,“是不是忻嫔晕厥的事,让你扫兴了?何必在乎呢,至于颖妃那些话更是没意思,朕岂能因为她柔弱晕厥,就对她诸多关心,你是最明白的,朕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甚至讨厌戴佳氏。”

  红颜默不作声地为皇帝揉捏肩膀,她现在有两条路选择,一是直接告诉皇帝忻嫔的病,把她像纯贵妃那样关起来,之前的罪过都用往后的压抑苦闷来偿还。而还有一条路,就是挖出更多的事送到太后面前,让太后明白这些年,她都做了些什么。

  “怎么了,朕说对了,还是说错了?”弘历转过身,好心情地洒了红颜一脸的谁,逗她道,“又把脸绷起来了,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红颜看着皇帝,年年岁岁的相处,她竟有些记不起皇帝最初的模样了,眼前的男人还没见苍老,但到底有了岁月的沉淀,不知什么缘故,这一刻的四目相对,红颜莫名其妙地就像依赖他,就想什么都不用操心,完完全全躲在他的身下。

  “臣妾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红颜到底没说出口,忽地抱住了皇帝的身体,伏在他被浴水泡得热乎乎的肩膀上,背过了弘历的目光,沉下心道,“臣妾是想皇上了,咱们好久好久,没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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