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百步走,这是一种相对健康的生活习惯。

  一如过去一样,晚饭后,李子诚独自在院内散步。

  其时,夕阳已垂落,暮色悄悄袭来。国务总理官邸后院内的草坪已变为一片暗绿,那些高大蓊郁的松树经过一天的灼阳暴晒之后,散发着一阵阵松脂的幽香,和着花园内花草的芬芳,特也让人倍觉享受。

  脚步踩在花园间的鹅卵石路间,却是一片上静而无声。一个人的一生经历可以从他居住过的地方反映出来。而李子所居住过的各式各样房屋可谓是多种多样,而且其间差别之大恐怕远超出外人的想象。不过他印象最深的恐怕还是在另一个时空之中,家中的旧房,房前那条小时候当做游泳池的小河……还有学校中简陋的学生宿舍……当然,难免的还有当年那狭窄的的蚁穴式蜗居……当然,还有后来公司提供的单身宿舍……当然,真正最为惬意的却还是在连云港时所住的别墅,还有这已经生活了一年多的这座国务总理官邸。所有这些住房,不但说明他一生的经历,而且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他事业上的发展以及所取得的成功。

  国务总理官邸,这座清代时为迎接威廉皇子而修建的迎宾馆,在民国后,先是临时总统府,后来又是外交部,现如今成了国务总理官邸——这个权力的象征移到了李子诚的身上。那么,他的那些外部和内部的敌人对此会甘于接受吗?

  不,他们当然不会接受的,袁世凯同样也不会接受……

  对此李子诚是非常清醒的,他太熟悉中国的历史了;对于那位看似与自己合作的亲密无间的大总统,他同样极为了解,之前所有的妥协,不过只是政治上的、一时的、迫于无奈的妥协,最终。所有的妥协所伴随的是矛盾的加深,随着矛盾的加深,最终,两人或许就会决裂。希望……

  不过在此之前,自己首先应该警惕什么呢?一年多前,他曾在国会上对那些国会参众议员们说:想要中国真正实现富强,就必须要制定宪法,实施宪政……谁要是觉得宪政无关紧张,那谁就不可能取得政治上的成功,而使国家在这个过程中。也必处于被动地位。

  或许,对于外界来说,制定宪法、实施宪政,一直都是李子诚的梦想,可是那个梦想不过只是为了同袁世凯争夺权力的产物罢了,不过只是为了维持自身的权力,就像现在,制宪会议将开的时候。李子诚则不断的通过一系列的“会外活动”,试图用权力去收买一些人,从而避免制宪会议因分歧而被拖延。必须要抢在袁世凯之前,准确的来说是抢在的他……

  在国务总理官邸的后花院漫步其中中,树木的翠叶在晚风中浙沥而语,而花圃里的鲜花已孕出一批娇艳花蕾。可是这美不胜收的景色,却一再的发出一个声音……要警惕呵,李子诚再次对自己说道。

  绝不能因为一时的成绩,而产生任何放松之情,现在国内还有很多的问题没有解决,除去中央的纷争之外,西南地区的半**状态还没有结束。各省的地方势力同样也还没能真正削弱,而东洋的那个近邻还在卧薪尝胆,他们窥伺时机……这种时候,一定要更加的小心,越是到这个时候,就要越加小心。尤其是现在,江苏陆军主力已经调往欧洲了。

  “远征军……”

  这时,李子诚想起下午收到的那份密电,远征军准备进行一场大规模战役,一场大规模的运动战,如果成功的话,整个欧洲的战局都将被改变……

  不行,能批准!应该……

  可是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应该批准,应该批准这个计划,因为这个计划可以彻底的从根本上扭转世人对中国人、中**队的印象,还有……

  “索姆河……”

  念叨着这简单的三个字,或许,现在国人对于索姆河不过只是刚刚从报纸上看到这个名称罢了,可是对于李子诚来说,对于这三个字,却是有着远超过他人的理解。

  索姆河战役,沦其残酷性,甚至不亚于“凡尔登绞肉机”,凡尔登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绞肉机,即便是远征军,这支没有承担任何主力任务的部队,亦在局部战场付出了上万人损失的代价,在历史上,这场持续四个月之久的索姆河战役,其惨烈程度甚于凡尔登战役。而这一战役可以说是1916年协约国最重要的军事行动,在索姆河发动大规模攻势,是协约国集团预定的1916年战略进攻计划的一部分,同样也是一战时最知名的几大战役之一。

  1915年12月,在法国的尚蒂伊镇,法军总司令霞飞就与英军司令黑格爵士商定,由法国三个集团军和英国两个集团军在索姆河两岸实施大规模战略进攻,力争打破西线的僵局,为而后转入运动战创造条件。他们还确定,实施索姆河战役的主要力量由法军承担。

  霞飞和黑格最初制定索姆河战役计划,其目标是彻底突破德军的防线,急取在西线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但他们没想到,德军也有相似的企图,而且动作更快,所不同的是德军的突破点选在了凡尔登。德军突如其来的进攻,打乱了英法军队的部署,大量的法军预备队被用到了凡尔登方向,惨重的伤亡和德军一天紧似一天的进攻,使法军疲于奔命,根本无法进行索姆河战役的准备。

  虽说此时法国面对诸多的困难,但是霞飞和黑格之所以没有放弃索姆河战役计划,一方面是协约国想通过这次战役打破西线的僵局,更主要的,是德军在凡尔登方向的进攻给法军造成了相当大的压力,法国已在此倾注了几乎全部的力量。

  按照历史上的说法,由于英军多年不在本土外打大仗,缺少重炮和弹药,所以黑格将军不断把计划发起时间推后,但是随着凡尔登战事越来越激烈,霞飞不断催促黑格提前行动。在1916年5月时,当黑格提出进攻时间为8月时,霞飞马上显得很激动,大声反驳道。如果到那时,英国还无所作为,法**队就要被消灭了。

  正是面对这种压力,使得协约国必须在其他方面打出去,以进攻来牵制德军,才能减轻凡尔登的压力,转危为安。只不过。霞飞和黑格把反攻的地点选在索姆河,就如同德国的法金汉一样,都没有充分估计到敌方防御的强度,结果他们都犯了“用鸡蛋碰石头”的错误,索姆河战役也成了一场无法达到预期目的、空前规模的人力、物力、财力消耗战,就如同凡尔登一般,同样也彻底的粉碎了协约国家借助步兵攻势结束堑壕战的设想。

  而最让人气恼的是,一直以来。远征军都希望可以承担更多的责任,既然想要通过一战获得国际地位,那么军队的牺牲就是不可避免的。即然不可避免,那就必须要在战争中承担更多的责任,可是当包括英军司令黑格在内的基它人建议“让中国远征军承担更多责任时”,那位曾参加过“清法战争”的霞飞,却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因为他不相信中**队,甚至口口声声的说“作为法军总司令,他所需要考虑的最大的政治是——确保不至于因为中**队的崩溃而导致整个战线的崩溃”,所以,早在计划制定之初。他就直接把中**队排除在外。

  “连当炮灰都不够资格!”

  手中拿着文件的陈陶遗听着总理的自语声,便知道总理是在为远征军烦恼,或许国务院不涉军事,但是在远征军组建之后,在京城亦组建了远征军大本营,以大总统为统帅。而总理为副统帅的“象征性机构”,之所以说他是象征是因为那不过是袁世凯安抚人的工具罢了,派兵超过一师者,即入大本营为成员,而派兵仅次于袁世凯的总理,成为副统帅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不过,对于总理来说,却使其有了插手远征军事物的借口,虽说一直以来,总理都“安于”做好远征军征兵以及其它保障工作,但是现在……

  “总理,反正兵咱们也派了,东西也拿了,管他法国人怎么想去!”

  听着身后的话,李子诚却是摇摇头,他们不明白啊!

  “公瑶,为什么,咱们打的不错,可还是有人瞧不起咱们?”

  一声反问之余,李子诚却是长叹口气。

  “因为咱们输的更多,因为人家打骨子里不相信你,打骨子里相信那不过只是你的运气罢了,咱们为什么派兵到欧洲?就是为了整理全**工?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根根到底,咱们是为了能够打出国家的威望,现在,中国太需要一个强国的气势,只有派兵了,而且象模大象样的打上几场大仗、恶仗,才能让欧洲人服气,只有让欧洲人服气了,咱们才能达成内修民权、外争国权的目的!”

  在道出这一番话后,李子诚随之又补充道。

  “大国地位,只能从战场上取得,日本不击败俄罗斯,就不会有列强的尊重,没有列强的尊重,就不会有日本的大国地位,西洋人对于大国地位的看法非常简单,在战场上击败一个强国,至少和他们打成平手,否则……再强,也不是强国,满清为西洋人欺压70余年,早就把这个天朝上国的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现在咱们想拾回中国的里子面子,就只有在战场上去争、去夺,要是做不到,咱们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剪了辫子的清国奴罢了!”

  似嘲似讽的一句话后,李子诚点着一根香烟,依然未回头看身后的陈陶遗。

  “如果等到战后去和一个大国、一个强国打仗,到时,我们需要考虑太多的国际因素,需要考虑到结交盟友,利用外交,国际融资等等一系列的问题,那些问题都需要我们自己承担,可现在咱们利用欧战,却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些问题,在这场战争中,咱们可以借势而为,这样。赢得更轻松一些,而且,没准,咱们还能得到更多的东西……”

  “可。他们瞧不起咱们!”

  陈陶遗有些不满的说道,或许,在国内的宣传上,远征军一战功成,大扬国威,可作为总理秘书,他却深知。这所谓的大扬国威背后,依然是西洋人对远征军的歧视不变,在他们看来,那不过只是运气罢了。

  “越是如此,咱们就越得能看得起自己,越得……”

  打这一仗!

  在心下如此自语着,这会李子诚反而坚定了下来,这一仗一定要打。无论如何都要打。这不仅关系到中国的未来国际地位,更为重要的是,只有让远征军发挥最大的作用。才能真正打出一支国防军,就像德**队一样,一战把德国的四个国王陆军打成了德国陆军,对于中**队而言,中国同样需要借助这场战争,将私人军队打成国家军,打成国防军!

  “可,大总统那边,却没有任何音信!”

  陈陶遗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来这,就是因为总统府那边传来消息称。在是否打这场战役的问题上,大总统没有给出任何意见!

  “这个袁项城!”

  哼一声,不用去想,李子诚都能猜出来袁世凯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赢了,是大总统圣明。打输了,那是远征军司令部的事情,而远征军司令部……到时,肯定要有人负责,谁会负责呢?恐怕……

  “备车,我去拜见段总长!”

  现在,想要打这场战争,恐怕也就只有去和段祺瑞商量一下了!毕竟……

  段府后花园的凉亭间,端着茶杯,喝着茶,段琪瑞的脸上却未显出任何表情来,从一个小时前,李子诚见了他之后,便不断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可段琪瑞却是一直保持着那种态度——一言不发!

  “芝泉兄……”

  张张嘴,李子诚还是决定等下去,尽管明知道战场上战机瞬息万变,但是现在,如果不能让段祺瑞出面坚定徐树铮的心思,恐怕……这场战役即便是打了,也会打个虎头蛇尾!

  李子诚的沉默,到是出乎段祺瑞的意料,在他想来,如果李子诚决心已定,恐怕会不停的游说他,最后来个不达目的不罢体,自打从又铮离开之后,对于很多事情,他并不想插手,亦不愿插手,在别人看来,徐树铮的参谋长是他的“谋胜”,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少了徐又铮,他段合肥差不多等于少了魂,要是可以的话,他倒是希望徐又铮能回来,最不济,他也能保他重当个陆军次长。

  不过,在收到又铮从欧洲发来的那份密电之后,他同样纠结了很长时间,赌性,对于段祺瑞来说,他并没有多少赌性,他不打没把握的仗,可偏偏又铮中的电报中讲的很清楚——“虽无成功之算,但有成仁之心”,换句话来说,连四成的把握都没有,这仗……能打吗?

  不能打!

  大总统为什么不表态,是不能表态吗?

  不是!

  可以说,这正是大总统的精明之处,将在外,军命有所不授,远征军派出后,相隔万里之遥,打与不打,不是北京的大本营能左右的了的,可是大本营却能左右一点——责任!

  一些事情,总需要有人去负责!

  如果当真成仁了,到时松坡和又铮两人,大总统希望谁去负责,自然是他早就看不顺眼的又铮,可若是……瞧一眼李致远,一直沉默不语的段祺瑞却在心里一叹,这个人啊……就不能多一点私心吗?

  说人没有私心,段祺瑞从来不信,可若是说李致远私心精算,他却又是第一个不信,可在很多事上,他却根本就看不到他的私心,甚至精明如又铮,亦看不清他、更看不透他。

  一心为公!

  这种人让人钦佩,可……

  “致远,你要知道,这仗,打起来可没什么胜算……”

  见段祺瑞终于打破了沉默,李子诚松了口气,他先是点点头。

  “没胜算……有十拿九稳的胜算的话,松坡、又铮他们也不会发这份电报!可,这一仗咱们必须得打,不是为了赢与负,而是为了国家!”

  “可,要是输了……”

  又看一眼李致远,段祺瑞面无表情的提醒了一句。

  “到时可是要有人负责的!”

  负责!

  谁去负责呢?

  听着段祺瑞的提醒,李子诚沉默片刻,然后自嘲着说道。

  “我,还是大本营的副统帅吧!”

  听着这句看似极为平淡的话语,段祺瑞沉默了,却是没有超出他的意料,最后,他摇摇头无奈的长叹口气。

  “陆军部的电报,我是不会发的!”

  随后他又抬眼看着李子诚说道。

  “不过,我可以给又铮发一封电报!”

  听着段祺瑞的话,李子诚知道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了,

  “如此,致远就谢谢芝泉兄了!”

  遥望西方天际——在苍茫的暮色里,李子诚似乎看见了欧洲旧大陆那缭绕不散的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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