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此时心里其实颇为惭愧,他和郭图许攸那种人不同,品德十分高洁,这种睁眼说瞎话的事情平时根本不屑于去做,不过此时为了把冀州鼎的影响尽量降低,不得不生平第一次颠倒黑白。面对关靖的责骂,他打起精神大声反驳,引经据典一口咬定那只冀州鼎是公孙瓒伪造的赝品,一时间,城上城下只听得关靖和沮授的喝骂和指责声。

  沮授自从投到袁绍麾下之后就从无二心,一直呕心沥血替袁绍出谋划策,在原本的历史上,官渡之战之前,袁绍不听沮授和田丰的劝告,最终被曹操打得大败亏输,彻底丧失了河北霸主的地位。袁绍失败后沮授被俘,曹操爱惜其名声和才华,于是多次亲自劝说其归降,沮授都不为所动,最终趁着曹军不备偷马逃走而被杀,对袁绍可谓是善始善终的忠诚。

  关靖和沮授都是文士,二人即使骂人也拐弯抹角,城内的袁绍军将士和远处偷看的百姓根本就听不懂这俩人在说什么,不过这不影响他们悄悄在底下议论纷纷。

  “那东西叫冀州鼎?谁知道到底是啥玩意?”

  “没听沮参军和那人刚才说的嘛,冀州鼎是九州鼎中的一个,看起来很稀罕呢!”

  “俺知道!俺听算命的陈麻子说过大禹老神仙治水的故事,当时他随口说了一下九州鼎的故事,俺听他说九州鼎是大禹老神仙铸造的镇国神器,有九州鼎的人就是天下之主,这等要紧的镇国神器忽然被蓟侯挖了出来,这岂不是说蓟侯将来要做皇帝……”

  “嘘……闭嘴!若是让上官听到这话,你还要不要脑袋了?”

  “俺闭嘴!俺这就闭嘴!可是……王老大,蓟侯曾经掌管过一段时间的冀州,如今看来又是老天爷眷顾的大人物,俺们这些冀州人何苦为了个外人和蓟侯拼命呢?”

  “刘老三,再敢胡说八道,小心人头落地!”

  “王老大息怒!息怒啊!刘老三说的也有些道理啊,俺们本来就打不过蓟侯的大军,如今冀州鼎又被蓟侯得到了,他就成了老天爷眷顾的人,俺们和蓟侯作对岂不是和老天爷作对?还不想这么早就死啊!”

  “奶奶的,自从袁使君到了冀州,俺们几乎天天都在打仗,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说起来还是蓟侯在冀州当家做主的时候日子要好过一些!”

  “听说幽州现在钱粮多的用不完,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上等青盐,俺们却连粗盐都吃不上啊!若是蓟侯重新掌管冀州,俺们会不会也像幽州人那样过上好日子?”

  “幽州的盐场是小侯爷弄得,据说小侯爷是遇见神仙点化之后忽然开窍的,俺们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蓟侯如今得了冀州鼎,那个词叫啥来着……对了!如虎添翼啊!俺们还是老老实实想个法子保命吧!”

  “嘘……校尉大人过来了,大家赶紧住口!”

  关靖和沮授已经互骂了很久,双方都有些口干舌燥,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不过他们依旧恶狠狠地瞪着对方,若非有城墙挡在中间,说不定二人会拔剑相向。

  袁绍一直皱着眉头盯着冀州鼎,心里不停地思索如何才能解除眼前这个危机,奈何绞尽脑汁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此时他不禁有些后悔当初故意把田丰派去守高邑以至于后者投靠了公孙瓒,田丰素有急智,面对这种情况说不定能想出一个不错的法子。

  郭图的目光也一直投在冀州鼎上,眼神闪烁不定,他倒不是想把冀州鼎据为己有,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耐和底蕴,此时已经开始为将来的后路做打算了。郭图贪财好色,投奔袁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袁绍实力强大的时候他会尽心为其效力,如今袁绍被困孤城,援军又遥遥无期,他早就有了背弃袁绍离去的念头,此时公孙瓒竟然得到了冀州鼎,更是让郭图坚定了自己离开的想法。

  关靖喘了几口粗气,躬身向公孙瓒请罪:“属下未能驳倒那沮授,还请侯爷责罚!”

  “罢了!”公孙瓒摆了摆手,盯着城头上的眼神有些阴冷,“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士起,你再问问那沮授,若是他执意要颠倒黑白,可敢以家中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

  ‘侯爷这招狠恶毒啊!若是沮授真的敢这么做,一旦有更多人证明冀州鼎是真的,他和整个家族都会名声扫地啊!’关靖眼睛一亮,暗骂自己脑袋发昏,竟然只顾着和沮授唇枪舌战,这么简单的法子都没想到。

  关靖清了清嗓子,大声叫道:“沮授,汝既然一口咬定冀州鼎是假的,吾也不和汝再做辩论!吾敢当众以家中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这冀州鼎绝对是真的!汝可敢以汝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保证这冀州鼎是假的?”

  沮授闻听此言脸色一沉,他声称冀州鼎是假的已经违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则,若是以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一旦将来公孙瓒彻底证实了冀州鼎是真的,今天当众发下的誓言不但会影响到自己的名誉,还会让整个家族都名誉扫地!沮授对袁绍确实很忠诚,但是这种忠诚也有限度,若是连累到自己的家族声名狼藉,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拒绝。

  关靖见沮授不答,自己先以家中先祖的名义发誓保证冀州鼎是真的,接着得意洋洋地对沮授喝道:“吾以当众起誓!沮授,汝可敢这么做?”

  沮授的脸色更加难看,心里怒骂关靖是卑鄙小人,都是读圣贤书的,为何用这种下作手段逼自己承认冀州鼎是真的?

  城上的袁绍军将士们本来大都认为冀州鼎是真的,此时见了沮授这般模样,他们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若是那口冀州鼎是假的,平时能言善辩的沮参军怎么忽然哑口无言了?

  袁绍见势不妙,回头对郭图低声吩咐道:“公则可有良策?”

  郭图轻轻叹了口气,沉默地低下头去,别说他并无良策,就算有办法也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袁绍无奈地瞪了郭图一眼,转头看了看外甥高干,摇摇头懒得开口询问。

  就在这时,审配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主公,请速速下令抛石机发射逼退公孙瓒!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于军心民心啊!”

  审配刚才在城中巡视,得到消息后就匆匆赶来,正好看到沮授被逼的一言不发,而袁绍和郭图束手无策的情景,他当机立断建议袁绍不要再在这个事情上和公孙瓒纠缠下去。

  袁绍叹了口气,皱眉道:“正南,如此一来岂不是欲盖弥彰?”

  审配急忙道:“主公,欲盖弥彰也比什么都不做好啊!百姓大都愚昧无知,若是任由公孙瓒妖言惑众,恐怕不等他再次发起攻城,城中就有可能出现变故!主公啊,如今冀州鼎忽然问世,刘备吕布等人说不定会有觊觎之心,况且曹孟德也确信会率军前来救援,吾等坚守城池静待变故方为上策啊!”

  公孙瓒忽然大吼道:“袁绍,汝等既然知道冀州鼎是真的,就该清楚逆天而行必定自取灭亡!吾乃天命眷顾之人,岂是尔等可以抗衡的?速速开城投降,老夫保证不杀一人,还会保证尔等的家人和家产不受侵害!若是胆敢顽抗到底,城破之后玉石俱焚!”

  城上的袁绍军将士们听了这话更加没了斗志,清河郡城如今成了孤城,虽说袁绍再三保证必定会有援军前来,但是至今却不见援军的影子。蓟侯既然亲口保证不伤一人的性命,按理说就不可能会出尔反尔,既然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能得到保障,又何必不知死活和蓟侯的大军顽抗到底呢?刚才停息下来的窃窃私语再次响了起来,很多人都悄悄把怨恨的目光投到袁绍身上,恨不得他赶紧去死。

  袁绍见情况不对劲,一挥手喝道:“抛石机和强弩全都对准公孙瓒发射!”

  守城的强弩十分巨大,需要四五个人同时操控,箭矢有茶杯粗细,长达五尺有余,单论威力的话已经和后来的床子弩差别不大,但是其操控性和灵活性却差得很远。听到袁绍的命令,操控抛石机和强弩的士卒们就纷纷开始动作起来,不过由于这两种东西都很笨重粗大,没有一柱香的功夫是很难发射箭矢和石头伤人的。

  公孙瓒见到城上的动作不禁勃然大怒,戟指袁绍怒喝道:“袁绍小儿,汝出自四世三公之家,还做过讨伐董卓联盟的盟主,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怎得堕落如斯?说不过道理就准备暗箭伤人,真是给汝袁氏一族丢脸抹黑!将来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袁氏的列祖列宗?”

  “主公,袁绍卑劣无耻,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什么都能丢弃,更何况是暗箭伤人?主公何必和这种卑鄙小人说话,没得污了自己的名声!还请主公速速回营调集大军继续攻城,定要让这个卑鄙小人付出代价!”关靖一脸激奋,躬身义正言辞向公孙瓒建议了一番,抬头对着城上大喝道:“尔等都看清楚了,袁绍乃是卑劣不堪的小人,尔等还要给这种人效力吗?尔等都有父母亲人,不好好回家过日子,却为了袁绍小儿丢了性命,何其不值啊!尔等若是能擒拿袁绍来投,蓟侯定会重赏,一郡太守的位置是少不了的……”

  老六一直盯着城头,这时见强弩已经上弦对了过来,一把拉着公孙瓒战马的缰绳向后就走:“侯爷,关长史,请速速离开,城上的抛石机和强弩即将发射了!”

  关靖吓了一跳,赶紧调转马头跟着离去。

  一行人刚离开刚才所站的位置,十几支五六尺长的弩箭就呼啸而来。

  公孙瓒带着冀州鼎离开了,当天也没有再次攻城,但是冀州鼎带来的余波才刚刚开始。

  短短四日时间,城中伤亡就有两万余人,这些人大都是冀州人,甚至就是清河郡的人,此时城中十家就有三家身穿缟素,百姓们早就对一味横征暴敛、常年征战的袁绍十分不满,如今这种不满的情绪已经达到了顶峰,连带着守城的士卒们也都心怀怨恨,只需要等到一个契机就会爆发出来。

  而冀州鼎在清河郡城下忽然出现,就是最合适的一个契机。当天夜里,各种流言在清河郡城内开始流传,袁绍军的军心士气陷入了最低迷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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