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面的天空刚露出鱼肚白,袁绍就迫不及待出了刺史府,在大群侍卫的保护下,走上街头准备查看一下昨夜短暂sāo luàn带来的损失。

  街上除了袁军的巡逻队伍之外,看不见一个百姓,地上散落着很多鞋子帽子、染血的棍棒、破碎的衣服以及其他各种杂物,随处可见的干涸血迹表明昨夜有不少人在sāo luàn中非死即伤。此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听到马蹄声传来,无数双眼睛凑到门窗后面,用各种复杂的目光偷偷盯着袁绍。

  袁绍把目光投到距离刺史府一百多步开外的巷子里,那里的房屋大都已经被大火焚毁,巷子口倒着十几具死状凄惨的尸体。袁绍的视线继续前移,发现巷子里面的尸体更多,粗略估计不下百具,看起来都是被斩杀而不是烧死的,他不禁皱紧了眉头,心头的愤怒无以复加——昨夜的大火就是从那里烧起来的,火刚然起来就有人趁机制造sāo luàn,显然是公孙瓒的奸细所为。

  火刚刚燃起来,袁绍就察觉到了阴谋的气息,于是在沮授的建议之下,他毫不犹豫地让高干带兵前去镇压镇压,因为他知道如今城中人心惶惶,若是置之不理的话,公孙瓒的奸细肯定会成功蛊惑城中百姓,到那时就会造成无法制止的混乱局面!袁绍的判断十分准确,清河郡城之内确实有公孙瓒派来的奸细,不过昨夜放火试图制造大混乱的并非公孙瓒的人,而是墨门弟子所为。

  墨冰梅离开清河郡城的时候,让当初坑了许攸子侄的陈大陈二兄弟带着二十几名墨门弟子继续在城中潜伏,一旦有机会就出手制造混乱。冀州鼎的忽然现世使得城中人心浮动,陈大陈二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准备在刺史府附近放火制造混乱,趁着袁绍着急救火的时机蛊惑百姓制造更大的sāo luàn。大火燃起来之后,陈大陈二刚刚蛊惑了一批房屋被烧毁百姓准备去冲击刺史府,没想到高干忽然率军出现包围了他们,二人见势不妙迅速遁走,被他们鼓动的百姓和来不及逃离的十几名墨门弟子却被高干斩杀当场。

  袁绍的当机立断制止了一场可能会席卷全城的大sāo luàn,但是顷刻之间就失去了城中百姓的支持,百姓们可不会去管是谁放的火,更不会去想是否有奸细准备趁火打劫,他们只看到袁绍下令屠杀房屋被焚毁之后无家可归那些的可怜人。袁绍夺取冀州之后,为了取得民心支持,清除掉韩馥和公孙瓒的影响,派人四处宣扬自己的仁爱,时常用一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确实蒙骗了不少愚昧的百姓。然而此前袁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在昨夜下令镇压的那一刻起化为乌有,而且还引来了城中百姓们的深切仇视。

  袁绍注意到了门窗后面仇视的目光,他并未下令上去抓人,只觉得心里颇为茫然——当初自己成功从韩馥手中夺走了冀州,一时间意气风发,信心十足的准备以冀州为根基夺取天下,此后和公孙瓒、张燕二人的对战中也时常占据上风,为何短短的数月时间竟然落到如此境地?

  “主公,属下有事禀报!”

  沮授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袁绍回头一看,只见沮授和高干脸色凝重站在三步开外。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做个手势让侍卫们散开,沉着脸走到沮授面前准备听听到底是什么坏消息。

  沮授身子前倾,压低嗓子道:“主公,属下和高将军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似乎有人准备打开城门迎接公孙瓒的大军入城!”

  袁绍听了这话只是皱了皱眉,他还以为沮授说的是城中的奸细,心里觉得沮授有些大惊小怪,那些奸细混入城中的目的显而易见,试图偷袭城门一点都不奇怪。

  “主公!”沮授察觉到了袁绍的不以为然,有些焦急地叫了一声,语速极快说道:“属下所说的并非是那些奸细!属下昨夜和高将军镇压sāo luàn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郭公则府中老管家的身影,于是高将军暗中派人跟随,派去的人回报说那厮趁着混乱向城外射了一箭!”

  “什么?!”袁绍惊怒交加,双拳紧握低声喝道:“没认错人?”

  深更半夜趁乱向城外射了一箭,绝对不可能是为了杀敌,显然是在用箭矢传递信件。没有郭图的授意,他的老管家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而郭图是袁绍很信任和器重的谋士,忽然暗中向城外传递书信,其用意昭然若揭!

  高干躬身答道:“舅父大人,昨夜人已经被我抓了起来,他供认自己确实向城外传递了一份信,信件的内容他不清楚,但是他说郭图似乎准备密谋打开城门投靠公孙老贼,故而我推测郭图那封信应该说的就是打开城门的事情。”

  “好!好啊!郭图,汝真是老夫的好手下啊!”袁绍怒不可遏,若是郭图此时在他面前,他肯定会不由分说拔剑斩之。

  沮授轻声问道:“主公,可要亲自去审讯一下郭公则的老管家?”

  “去!当然要去!”袁绍转身看着数百步开外自己赐给郭图的大宅院,愤怒地挥了挥手,喝道:“元才,你亲自去把郭图抓来,老夫要让他们当面对质!对了,看住他的家人,一个都不许走脱!”

  “喏!”高干躬身领命,带着百余人迅速冲了过去。

  袁绍双目喷火盯着郭图府邸的大门,额头上青筋直冒,不停地喘着粗气,一想到自己对郭图的百般信任和优待却换来背叛,他就恨不得亲手把郭图碎尸万段。

  沮授暗自叹了口气,小声道:“请主公暂息雷霆之怒,属下还有事情禀报。”

  袁绍怒道:“又有什么坏消息?”

  ‘看来主公已经气得失去理智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沮授心头叹息,躬身恭敬地说道:“主公,并不是什么坏消息!属下想请主公弃城突围,带着大军前去河内郡和曹使君汇合,唯有双方联合起来,才能抵挡得住公孙瓒父子的大军!”

  “突围?”袁绍闻听大怒,指着沮授喝道:“汝也想学郭公则吗?老夫率军突围而走,汝等正好去投公孙老贼是不是?”

  “主公啊!”沮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惨然泣道:“如今城中人心混乱,仇视主公者甚众,而且军中也多有不轨之徒在等待时机,又有奸细暗中窥视,随时都会再次掀起sāo luàn,已经无法再据城死守!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主公的主力大军并未受到多少损失,想要突围而走应该并不难,唯有和曹使君的大军汇合在一起,此战才有反转的希望啊!属下肺腑之言,绝无半点异心!若是主公怀疑属下心怀叵测,就请主公下令赐我一死,属下绝无怨言,只希望主公能尽快下令突围啊!”

  “你……唉……起来吧!”袁绍长叹一声,伸手扶起了沮授,轻声安抚道:“公与一片忠心老夫岂能不知?刚才只是一时气急,还请公与见谅!”

  沮授感激地拱手道:“多谢主公宽宏大量!主公,属下昨夜派了不少人暗中打探情况,得到的消息都不容乐观啊!如今城中人心背离,随时都有可能反戈一击,主公留在此地实在是太过危险啊!”

  袁绍仰天长叹:“老夫出自四世三公之家,然而却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历经艰辛取得了一块容身之地,入主冀州之后并没有太过苛责治下百姓,为何会落到这般境地啊?”

  沮授嘴角动了动没有说什么,袁绍开始的时候确实没有横征暴敛,近几个月来为了应对公孙瓒和张燕的联合大军,短时间内就数次征收赋税,早已引得百姓怨恨不已。更有甚者,袁绍的夫人刘氏怂恿刘氏族人四处巧取豪夺,如今清河郡城内多半赚钱的店铺都被刘氏族人所霸占,袁绍并不知道此事,但是失去店铺家产的那些人可不管这么多,他们就认定刘氏是袁绍的夫人,那么其所作所为也肯定是袁绍的授意,认为袁绍就是罪魁祸首!只是此前并无外部压力,那些人敢怒不敢言罢了,此时恰逢公孙瓒大军围城,他们正好借此机会跳出来给袁绍制造麻烦。

  沮授十分肯定昨夜sāo luàn的原因除了奸细蛊惑之外,那些人也肯定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若非高干及时率兵血腥镇压,还不知道最后会乱成什么样子!

  袁绍显然也没准备从沮授口中听到回答,他沉声道:“公与一片忠心,老夫心中十分赞赏欣慰。不过突围一事关系重大,老夫准备召集众人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沮授心头叹息,知道袁绍优柔寡断的性子又犯了,再劝也是白费口舌,当下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这时高干押着郭图走了过来,一见到袁绍,郭图就扑上前跪倒在地,大声痛哭道:“主公,冤枉!属下绝无背叛之心啊!属下昨夜确实让人向城外送了一封信,但是信中绝对没有说不该说的事情,而且那封信也并非是送给公孙老贼的,而是送给田丰的!主公应该知道,属下痴迷于金石之道,骤然见到名传天下的冀州鼎,一时之间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而且还有一点别的心思,于是私下给田丰去了一封信,想请他帮忙拓印一下冀州鼎上的花纹!”

  “呵呵……”袁绍怒极反笑,一脚踹翻郭图,大喝道:“如此可笑的解释也敢说出来!汝当老夫是三岁小儿耶?”

  郭图爬起来继续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属下句句属实,还请主公明鉴!对了,主公请看看这个,就知道属下并未虚言诓骗了!”说着他伸手入怀,看样子是想拿出什么东西。

  “郭图,你想做什么?”高干大喝一声,抽刀架在了郭图的脖子上。

  郭图感受到脖子上兵器的阴冷,赶紧大声叫道:“高将军!高将军请稍安勿躁!吾只是取几张纸出来罢了。”

  “几张纸?”高干一怔,抬头看了看袁绍。

  袁绍摆了摆手,示意让郭图拿出来看看。

  “多谢主公给属下一个辩解的机会!主公心胸开阔,人所不及也!”郭图习惯性地拍了记马屁,从怀中掏出了卷在一起的几张纸,毕恭毕敬双手递给了袁绍。

  袁绍并未去接,而是对沮授点了点头。

  沮授上前接过那几张纸,凑到袁绍眼前缓缓打开。

  袁绍看了看纸上的图画,不禁愣了愣,讶然问道:“这个……不是冀州鼎吗?”

  郭图谄笑道:“主公明鉴万里,正是冀州鼎!”

  “你画这个做什么?”袁绍不解的询问。

  “主公,属下昨日见那公孙老贼得意洋洋地炫耀冀州鼎,一时间义愤填膺,恨不得扑上去把冀州鼎抢回来献给主公!只可惜只能想想,属下实在没那能耐啊!属下回来后左思右想,觉得那冀州鼎肯定能大大提高名望,若是主公也拥有九州鼎就好了,于是属下凭着记忆画下了冀州鼎的模样,然后在昨夜给田丰去了一封信,若是他能帮着拓印一下九州鼎上的花纹,属下就有把握照着花纹铸造几只九州鼎,到时候主公就能扬眉吐气的向天下宣扬自己也拥有九州鼎,而且还不止一只!到那时公孙老贼又有什么脸面在主公面前炫耀?”

  郭图这番话说的是情深意切,脸上的神情更是不断变化,气愤、愧疚、委屈之色接连出现,怎么看都是一个赤胆忠心的好属下。

  “此言当真?”袁绍半信半疑,抖抖手中的纸张,狐疑地看着上面所画的冀州鼎。

  郭图抹了把眼泪,举起右掌肃然道:“属下对天发誓,若是有半句谎言,就叫我乱箭穿心而死,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袁绍听了这番毒誓脸色顿时缓和下来,这种毒誓换了谁都绝对不敢轻易出口的,看来郭图很有可能是被冤枉了!自己对郭图如此亲厚,郭图此前又一直很忠心,从未和公孙老贼那边有什么联系,单凭一个人的供词就断定郭图预谋叛变似乎有些草率啊!

  沮授哪肯就此放过郭图,感激拱手道:“主公,郭公则善于巧言令色,他的花言巧语绝不可信啊!请主公亲自去审讯一下他的管家,到时候一定能揭穿郭公则的真面目!”

  “沮公与!”郭图嘶声叫道:“老夫和汝有何仇恨,汝要这般陷害老夫?”

  沮授冷笑道:“老夫和你并无私仇,所作所为都是出于对主公的忠诚而已!”

  “呸!”郭图怒道:“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心中作何想法,汝一直想让大公子在主公百年之后继承基业,老夫和仲治、佐治兄弟却倾向于已经显露明主之相的三公子,汝担心老夫坏了好事,这才出手陷害的吧?主公明鉴万里,岂会被这等下作伎俩所迷惑!”

  袁绍一直想让袁尚将来继承基业,这件事身边的人大都知道。不过袁谭乃是长子,为人刚正耿直的沮授历来都反对废长立幼,而郭图和辛氏兄弟却想要迎合袁绍的心意,一直都大力支持袁尚,双方在别的事情上尚可妥协一下,在这件事上却是水火不容。

  袁绍也知道此事,因此听了郭图这番话,不禁又有些怀疑沮授。可是沮授一向都忠诚耿直,按理说不会用陷害这种手段来打击郭图才对啊!袁绍左思右想难以决断,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沮授见状再次能在心里叹气不已,平时袁绍还算是有明主之相,奈何每次到了关键时刻就优柔寡断,郭图明显是在巧言诳骗,袁绍却如同被灌了**汤一样半信半疑!此时沮授不禁有些心灰意冷,不禁有些后悔当初不该投到袁绍麾下效力。

  高干见气氛太过诡异,于是上前开口打圆场:“舅父大人,不如暂且把郭先生收入监牢,等到舅父大人弄清楚事情真相再做决定如何?”

  袁绍轻轻舒了口气,点头道:“元才所言极是,就这么办吧。回头把郭图的管家带来,老夫要亲自询问!”

  郭图心头大喜,叩头泣道:“多谢主公不杀之恩,属下绝对是清白的,还请主公明察秋毫,不要被小人蛊惑!”

  袁绍心头烦躁,一摆手喝道:“行了行了!赶紧带走!”

  郭图迅速爬起身来,背转身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沮授一眼。

  沮授冷哼一声,心里十分恼怒。

  高干带了几个人,押着郭图向刺史府的大牢走去。

  袁绍等到高干和郭图远去之后,对沮授轻声道:“公与啊,老夫其实知道郭公则所说不尽不实,只是正值大敌当前之际,若是老夫仅仅凭借一面之词就断然处置郭公则,势必会引起很多人的恐慌,到时候恐怕局面不可收拾啊!若是据称死守的话,老夫刚才就会斩了郭公则,如今既然准备突围而走,就尽量减少一些隐患吧!”

  沮授愣了一下,随即喜道:“主公同意突围了?”

  袁绍点点头,目光四处扫了一圈,黯然叹道:“正如你刚才所说,这清河郡城看来是守不住了,不如早些突围吧!”

  沮授顿时松了口气,急忙问道:“主公准备何时下令突围?”

  “这个……”袁绍犹豫了一下,勉强笑道:“不着急,回头老夫和大家商议一下再定时间。走,去城头上看看,公孙老贼今日肯定会继续攻城。”

  沮授长叹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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