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艳阳从窗户缝隙里照射进来,一身酒气的袁绍厌恶地挥了挥手,似乎想把脸上的那一缕阳光驱赶走。前天夜里彻底危险之后,他就立即清点人马,结果发现足足少了一半,亲信郭图也下落不明,当场就气得晕了过去,即将抵达清河郡城的时候才醒过来。

  面对着出城迎接的众人,袁绍始终一言不发,回到府内书房就把自己关在里面喝闷酒,即使刘氏和袁尚大哭着劝说也没开过门。这一个多月来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场又一场的惨败接踵而来,倚为长城的大将一个个战死的战死,投降的投降,就连亲外甥高干也成了公孙续的阶下囚,跟随多年的谋士田丰、许攸的背叛更是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若非已经没了退路,一旦放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他可能早就崩溃了。

  原本袁绍一直抱着能撑一天是一天的消极打算,没想到上天护佑,公孙瓒竟然忽然死了!于是他决定破釜沉舟和鲜卑大王和连合作,没想到一举大破敌军,就连张燕也死在乱军之中,奇迹般的扭转了近乎绝境的局面!若是就此收手,这场大胜足以抵消之前的那些惨败,只可惜他竟然听信了沮授和郭图的‘谗言’,马不停蹄去追击公孙续,试图趁机夺回博陵,结果再次惨败而回!

  其实沮授当时的建议并不算错,因此素来和他唱反调的郭图也赞同此言,可惜的是陶升不争气,在几乎必胜的情况下被张槊翻盘,这才导致袁绍铩羽而归。不过袁绍却不会这么想,他坚信自己只是受了沮授和郭图的蛊惑,否则绝对不会北上追击公孙续。

  一樽酒饮完之后,袁绍用力把酒樽砸向墙壁,闷声怒吼道:“沮授!郭图!汝二人该杀!”

  酒樽咔嚓一声摔得粉碎,碎片散落得满地都是。

  靠在门上打盹的袁尚听到响声,急忙一骨碌爬起来,拍着门焦急地大叫:“父亲!父亲!您没事吧?孩儿求您了,开开门啊!”

  之前多次叫不开房门,刘氏实在撑不住就去歇息一会,袁尚却始终待在书房门外守护,担忧的连饭都吃不下去。

  袁绍知道儿子一直守在门外,这时又听到他关切焦灼的叫喊声,脸上的怒容迅速消退,喃喃道:“还是显甫最好,不枉了为父那般疼爱你!”他摸着胡须欣慰的笑了笑,提高声音对着门外说道:“吾儿无需担忧,为父这就出来!”

  袁尚闻听大喜,立即回头吩咐下人:“快去请我娘过来,就说父亲出来了!对了,再去让膳房赶紧送吃的过来,不要酒!”

  袁绍听了这话笑容更甚,站起身来仔细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衫,又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父亲!”袁尚惊喜的叫了一声,有些失礼的打量了一下对方,见并无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为父没事,吾儿辛苦了!”袁绍笑着拍了拍袁尚的肩头,问道:“可有什么要事发生?”他进入书房之前,严令除了妻儿之外,其他人都不许来求见,故而才有此一问。

  袁尚一拍额头,有些懊恼道:“父亲不提孩儿都疏忽了,确实有两件十分要紧的事情!”

  袁绍心里咯噔一声,沉声道:“进来说!”

  进去关shàng mén后,袁尚不等袁绍询问,就低声道:“父亲,徐州和兖州分别来了使者,说曹刺史和刘刺史今日会亲自前来拜访父亲。”

  “什么?”袁绍吃了一惊,急忙问道:“来使可曾说过曹孟德和刘玄德所来何事?”

  “父亲,使者说公孙续惨败退兵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兖州和徐州,曹世叔和刘玄德准备亲自来和父亲商议结盟对抗幽州一事。”

  袁绍大喜,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曹操和刘备的惨重虽然也很惨重,但是各自凑个三五万人马肯定不成问题,三家联盟击败公孙续可能还略有不及,不过与之抗衡应该足矣。只要能稳住局面,一旦时机到来,攻灭公孙续也并非不可能。

  袁尚本想禀报另一件事,只是见父亲如此高兴,于是犹豫着欲言又止。

  袁绍见状叹了口气,沉声道:“吾儿,另外一件事是什么?”

  袁尚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捧给袁绍,“郭图写了一封信回来,请父亲过目。”

  袁绍听到郭图的名字就皱起眉头,接过信之后发现竟然未曾封口,于是疑惑的看着袁尚。

  “父亲,这封信送来的时候就没封口。”

  袁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这封信肯定是郭图在公孙续的授意之下所写,倒要看看公孙续那厮要说什么!他抽出信纸,只看了一半就惊讶的抖了抖眉毛,公孙续在信中提出交换俘虏,甚至答应放外甥高干和郭图回来,交换方式是一换三——也就是一个冀州军的俘虏交换三个黑山军或者冀州军的俘虏。除此之外,公孙续还索要二十万石粮食和八百万钱,声称若是达成此事,保证两年之内都不会南下攻打冀州。

  看完信后,袁绍冷笑一声,随手把信件扔到书桌上,问道:“吾儿看过信吗?”

  袁尚躬身道:“因为父亲之前……孩儿担心误了要紧的大事,于是提前看过一下,请父亲恕罪。”

  “你能勇于任事,为父欣慰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袁绍笑着勉励一句,正色问道:“你有何看法?”

  “孩儿认为必须得换,别人且不说,高干表兄必须要换回来,这可是关系到父亲颜面的大事!不过一换三肯定不行,公孙续索要的钱粮也不能答应!”

  袁绍笑道:“吾儿所言极是!依你之见又该如何交换?”

  袁尚显然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就答道:“孩儿之前去看过俘虏,还询问了一下具体的人数,黑山军有三万余人,幽州军不到一万五。那些黑山军战力低下,不妨都用来和公孙续交换,哪怕一换二也行。若是他执意要换幽州军的俘虏,那就必须一换一!”

  袁绍听完后皱了皱眉,显然并不认同袁尚所说。

  袁尚楞了一下,有些委屈道:“还请父亲赐教,孩儿哪里说的不对?”

  袁绍淡然一笑,不答反问道:“你且说说,公孙续当务之急要做什么?”

  “他急着回幽州稳住局面,还要设法尽快掌控黑山军……”袁尚说到这里眼睛一亮,兴奋道:“孩儿知道了,父亲是想留下黑山军的俘虏,给公孙续掌控黑山军制造一个dà má烦。”

  袁绍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吾儿果然聪慧,一点就透啊!其实此举只能延缓一下公孙续掌控黑山军的时间,毕竟陶升已经败逃,再无人有资格站出来反对公孙续。待得过上一阵子,那些黑山军俘虏也就没了多大用处,到那时再和他交换也未尝不可。”

  袁尚心悦诚服道:“父亲英明!不知父亲准备何时派人去和公孙续商谈交换俘虏一事?”

  “此事暂且不急,孟德兄和刘玄德今日就到,待为父和他二人见面之后再做……”

  “夫君!夫君!你没事了吧?”袁绍一言未了,门外传来刘氏的声音,随即就见她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袁绍看了一眼托盘上的几个碗盘,不出意外都是自己爱吃的东西,笑道:“没事,让夫人担心了!”

  “夫君肯定早就饿了,先用些膳食吧。”刘氏走过来,把托盘内的东西摆在桌上,嗔怪道:“夫君以后可不许再做这种傻事了,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事情不妨敞开了说一下,即便妾身粗鄙无知,不能帮着夫君解决那些烦心事,开解几句也是好的啊!”

  袁绍点头称是:“夫人所言甚是,这次是老夫做的差了,以后不会了。”

  刘氏抛了个媚眼,娇声笑道:“夫君不要食言才好!快吃吧,等下凉了。”

  “父亲慢用,孩儿先告退了。”袁尚赶紧行了一礼,不等父母说话就退出去关上了门。

  袁绍笑了笑,端起碗筷开始进食。

  刘氏随手拿起郭图的那封信看了起来,看完后很是惊讶,不过她历来是食不言寝不语,因此并未开口询问,只是静静地看着袁绍进食。等到对方吃完之后,她立刻从托盘上端起一个盖着盖子的茶盏递过去。袁绍接过去漱完口之后,她又拿起另外一个不同色的茶盏,这里面才是煮好的茶,水温和刚才的漱口水一样恰到好处。她多年来能一直获得袁绍的宠爱,可不是光靠美貌就能做到的。

  “还是夫人最好啊!”袁绍饮完茶之后,深情地感慨了一句。

  刘氏抿嘴一笑,三十几许的人了,这一刻却宛如少女。

  袁绍把刘氏拉到怀中坐下,笑着问道:“夫人如何看待这封信?”

  刘氏向袁绍怀中依偎了一下,柔声道:“妾身见识浅薄,不敢胡言乱语,以免误了夫君的大事。”

  袁绍抚摸着刘氏的脊背,轻声道:“夫人刚才还说夫妻一体,为何自己如此见外?你只管说,说错了也没关系!”

  “遵命,夫君!”刘氏仰起头在袁绍脸颊上触了一下,微笑道:“妾身以为必须要换!而且不管付出何等代价也要把元才(高干字)换回来,他可是夫君的亲外甥,若是置之不理,只怕会有人说夫君的不是,败坏夫君的名声呢!”

  袁绍呵呵一笑:“不愧是母子连心,适才显甫也是这个看法。”

  刘氏很是喜悦的问道:“显甫也是这么认为的啊?他有没说让谁去主持这件事?”

  “这个倒是没有。”袁绍摇摇头,若有所思的问道:“莫非夫人想举荐人选?”

  刘氏反问道:“夫君,此事有危险吗?”

  “这个到是不会!公孙续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耍花样,否则必定名声扫地!而且交换俘虏的时间和地点都要由老夫来定,他不会有机会玩弄阴谋诡计!”

  “既然如此……”刘氏犹豫了一下,柔声问道:“让显甫主持此事如何?”

  “让显甫去做这件事……”袁绍摸着胡须思索起来,刘氏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借此机会让袁尚在军中收买人心,他早已认定袁尚是自己的继承人,因此并不反感刘氏的想法。他担心的是这么做会不会在内部引起一番波澜,毕竟很多人都支持立长子袁谭,现在的冀州军内部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刘氏皱了皱眉,抱着袁绍的胳膊摇晃起来,“夫君,你不是也经常说要让显甫好好历练一下吗?这可是个很好的机会啊,夫君就答应了吧!好不好嘛?”

  三十几许的人还如此撒娇,若是外人看了肯定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不过袁绍却甘之若饴,他心里的犹豫本来就不是很强烈,这时立即点头答应下来,随即凑到刘氏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轻啐一口,一张俏脸顿时变得通红,双眼中也是春色一片。

  袁绍哈哈一笑,上下其手占了好一番便宜才放开刘氏,拿着郭图的那封信向前院的大厅走去。

  审配、辛评、辛毗和逢纪正在各自处理手头的公务,沮授和郭图负责的事情都分摊到了他们头上,一个个忙得晕头转向,都没看到袁绍进来,直到后者轻咳一声,他们才纷纷起身行礼。

  “诸位请坐。”袁绍走到主位坐下,压压手让各人落座,然后把那封信递给了审配,令其互相传看一下。

  四人看完信后面面相觑,之前他们已经知道郭图有极大可能被公孙续俘虏,如今证实了此事,即使平时和郭图不睦,此时也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坐席最近的审配把信件还给袁绍,躬身问道:“不知主公对此事有何看法?”

  袁绍淡然道:“吾同意和公孙续交换俘虏,而且会让显甫主持此事。”

  四人一听就明白袁绍的意图,无不大吃一惊,脸色也表现各异,不过却无人开口反对——最支持长子袁谭的沮授如今身在大牢,审配略倾向于袁谭,不过其他三人都支持袁尚,他孤掌难鸣之下索性不做无谓之争。

  “既然诸位都不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显甫若需帮助,还望诸位鼎力相助。”袁绍见如此容易就取得四人的支持,忽然觉得应该把沮授多关一段时间,如此耳边就会清静很多。

  “谨遵主公之命!”

  袁绍愉快地笑了笑,接着道:“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可能诸位已经知道了。曹孟德和刘玄德今日会亲自前来和老夫商议结盟一事,诸位认为该如何划定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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