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初,艳阳高照,村子外面的河边上,几个妇人正在说说笑笑的洗衣服。

  忽而,一个年长的妇人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西南方向,紧张地问道:“你们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其他几人停止说笑,纷纷转过头侧耳倾听,随即人人脸色大变,连衣服都顾不得收拾,转身就向村子里奔去。

  村子里的人也早已听到了西面传来的沉闷马蹄声,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值钱的东西收拾起来,拖着鸡鸭牛羊向着南面的山里逃去。那几个妇人也迅速找到自己的家人,神色紧张却不显慌乱,一看就很有逃亡的经验——这里是渭水南岸的一处小村落,归于冯翊郡治下,距离弘农只有二十几里路,这些年来战乱不休,官兵和贼寇多次前来烧杀抢掠,百姓们早就已经习惯了。

  村民们刚爬到半山腰,大队人马就出现在了村子外面的大路上。

  一个村民回头看了看,低声叫道:“是官兵!”

  村中的长者呵斥道:“官兵和盗匪有什么区别?快走!”

  村民们加快脚步,很快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宽阔的大道上,天子望着山上消失的百姓们,黯然放下了车帘。为了更隐秘的逃离长安城,天子和大臣们使用的都是很简陋的马车或者牛车,速度根本就快不起来,以至于都走了四个多时辰还没到弘农。

  杨彪也看到了那些逃避的村民,心里哀叹不已,他来到天子的车驾前,拱手道:“陛下,此时人马俱疲,可否在前面的村子里稍事歇息一下?”

  天子掀开车帘看着杨彪,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不会被郭李二贼追上吧?”

  “陛下放心,吾等离城的时候并未惊动郭李二贼,等到他们得知消息恐怕天都亮了,应该来不及追上咱们。而且他们并不知道吾等的去向,就算想追也不知从何着手。”

  天子点头道:“那就在前面的村子里歇息半个时辰!太尉,去传达朕的命令吧。”

  杨彪躬身答应,派人把天子的旨意转达给了在前开路的杨定和王奔,二人立即调头,带着人先冲进村子查探了一下,发现里面空无人影,这才回来簇拥着天子等人的车驾进了村落。

  村子并不大,大都是茅草屋,最大的是一栋三间瓦房,就成了天子和嫔妃们临时歇息的地方。

  天子不怎么喜好女色,后宫中除了皇后伏氏之外,只有寥寥数名嫔妃,董贵人被天子抛弃在皇宫,此时跟在他身边的唯有伏皇后、宋贵人和李美人,皆是育有子嗣者。

  片刻之后,宫女送上热水,伏皇后亲自服侍天子洗漱,随后问道:“陛下,此去弘农还有多远?”

  宋贵人和李美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天子,她们身娇肉贵,乘坐的又是最普通的车驾,早就浑身酸痛欲死,巴不得立刻就抵达弘农。

  天子揉了揉额头,轻声道:“你等不必着急,最多还有二十几里路,一个时辰后就能到达。”

  伏皇后三人听了这话,齐齐舒了口气,也顾不得讲究排场,就着热水吃起了干粮。

  天子拿起一块面饼啃了一口,只觉得索然无味,有心让人准备熟食,又怕耽误太多时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啃面饼。半块饼还没吃完,外面传来士孙瑞惊慌的声音。

  “陛下!陛下!”

  天子大吃一惊,大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启禀陛下,后方杨奉来报,说郭李二贼联袂追来,已经到了十几里开外!”

  “什么!”天子手中的面饼啪嗒一下掉在地上,霍然起身向外就走,“快走!快走!”

  伏皇后三人也惊慌失措,急忙跟着天子冲了出去。

  众臣早已等在外面,见到天子急忙躬身行礼。

  天子焦急的挥了挥手,“不必多礼!赶紧出发!”

  因为村中房屋稀少,除了天子和大臣们之外,其他人并未进来,而是去了河边喝水歇息,倒是省下了不少集结的时间。片刻之后,依旧是杨定和王奔带着一千五百余人在前开路,天子和群臣的车驾紧随其后,拼命向东逃去。

  天子的车驾离开之后不久,后方的杨奉就带着几百人赶了过来,他冲进村子看了看,立即循着车马留下的痕迹追了过去。

  盏茶时间过后,杨奉追上了大部队,立即被天子叫到面前问话。

  “杨将军,确认是郭李二贼追来了?”

  “启禀陛下,末将不会看错的,绝对是郭李二贼!”

  天子神色慌张,低声问道:“大概有多少人?”

  “最少有三四万人!”

  天子脸色更加惊恐,颤声问道:“杨将军,你估计他们多久之后就能追上来?”

  “陛下,末将估计半个时辰后就会被逆贼追上!”

  “半个时辰……”天子倒吸了口凉气,依照眼前的速度,半个时辰绝对到不了弘农!他看了看围过来的群臣,期盼着有人能提出有用的建议。

  朱儁拱手道:“启禀陛下,老臣有几个提议!”

  “爱卿快说!”

  “其一,速速派人去弘农向张济求救;其二,分出一部分人马断后,即便挡不住追兵,也尽量拖延一些时间;其三,陛下和大部队分开走!”

  天子听了立即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杨彪等人齐声道:“臣等附议!”

  天子心头稍安,点头道:“那就这么办!不过派谁断后?朕又该走哪条路?”

  群臣默然,带着天子从小路赶往弘农倒也罢了,断后那可是必死无疑的差使,谁也不想白白去送死。

  杨彪轻咳一声,躬身道:“陛下,臣对周边的地形了如指掌,请命护送陛下从小路赶往弘农!”

  老滑头!朱儁和士孙瑞等人心头暗骂,不过却无法反驳,杨彪是弘农人,确实是最合适的向导。

  天子缓缓点头,见众臣无一主动站出来,心里十分失望,正要咬牙让亲信王奔断后,太仆韩融主动站了出来。

  “陛下,老臣愿意率军断后!”

  天子黯然道:“爱卿年事已高,朕实在不忍心啊!”

  韩融躬身道:“为陛下尽忠是臣的本分!追兵转瞬即至,万万不可浪费时间,请陛下恩准!”

  天子无奈的点头道:“朕准了!朕会让王奔带着一千五百人跟着爱卿断后,爱卿务必要自己保重!”

  杨定和杨奉闻听此言大为不悦,现在的队伍可都是他们二人的部下,这分出去断后的一千五百人显然是不可能再回来了!不过此时形势紧迫,他们也不敢开口反对。

  韩融跪地叩头:“多谢陛下!不过臣既然请命断后,已经抱定了和逆贼拼死一搏的念头!惟愿陛下将来重掌朝纲,杀尽天下逆贼!”

  “爱卿……”天子眼睛一热,急忙跳下车扶起韩融。

  “陛下,臣去也!”韩融拱手一礼,转身向后面走去。

  天子盯着王奔,闷声道:“务必尽力保住太仆的性命!”

  “末将遵旨!”王奔抱拳答应,转身跟着韩融而去。

  大司空张喜躬身道:“陛下,臣请命前往弘农求援!”

  天子正看着韩融的背影,随意摆摆手道:“去吧!务必小心行事!”

  张喜应了一声,带着十几名亲信随从快*奔去。

  天子目送韩融消失在远处,沉声喝道:“杨奉,杨定!”

  二人同时上前,单膝跪地道:“末将在!”

  “请二位将军带上大队人马继续顺着大路前行,若是逆贼大军追来,只管拼命向弘农逃即可!”天子根本就不信任二杨,根本不敢逼迫对方断后,也不敢让他们护送自己走小路去弘农,思来想去决定让他们引开郭李二贼的视线。

  二人悄悄对个眼神,都觉得这份差事没多大危险,当下齐声道:“遵旨!”

  “二位将军务必小心行事,朕在弘农等着你们!”天子宽慰了二杨一句,转头对杨彪吩咐道:“太尉,走吧!”

  “喏!”杨彪弃了马车,骑了一匹大黑马,和几十名随从在前带路。

  天子和嫔妃、众臣的车驾紧随其后,向着东北方向的小路奔去。

  等到天子消失在林子后面,杨定小声道:“兄长,咱们不能和他们一起走,会大大拖慢前进的速度,若是被追上就完了!”

  杨奉深以为然,点头道:“不错!向前走几里路之后,咱们带上部下先走,不管其他人!”

  杨定催马上前,对着人群狠狠地挥动着马鞭,“快走!不想死就快走!”

  天子和群臣都已经离去,这些奴仆和随从没了主心骨,唯有听命而行,迈开脚步向前狂奔,浑然不知自己很快就会被抛弃。

  韩融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他和王奔都已抱了必死之心,带着一千五百余骑向着来路飞奔,心里期盼着能晚点遇见追兵。然而事与愿违,当他们向前奔跑了七八里的时候,远处出现了大片尘土,随即就听到沉闷如雷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他勒住战马,大声喝令结阵御敌。

  王奔急忙劝道:“太仆大人,咱们不能待在大路上,应该藏到林子里,等到追兵到来之时猛然杀出方为上策!”

  韩融一怔,拍拍额头道:“王将军所言极是,是老夫太心急了!将士们,速速藏进林中,等候命令再杀出来!”

  这一千五百余骑里面,只有一百多人是绝对忠于天子的,其他的大都是杨定的部下,此时心里想的并不是阻击敌军,而是如何在逆贼大军到来之后顺利逃跑。听得韩融下令躲进林子里,他们无不心头大喜,立即催动战马向林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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