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不妥。”风弄垂首低声道:“这样说反而会让那个人起疑心。”

  “有什么不妥?”叶痕脸色又沉了几分,“难不成皇长孙的人就可以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风弄身子一僵,“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王爷。”百里长歌走上前来,轻声道:“既然是长孙殿下的人,那我早晚都是要见的。明天见与今晚见又有什么分别呢?”

  “不行!”叶痕当即阻拦道:“我说了明天见就明天见,来的人再重要,终归只是个下人而已,主子的话,他不得不遵!”

  风弄噎了噎,最终只得躬身退下。

  “王爷何必动怒?”百里长歌拉了拉他的衣袖,“以后的日子,这种场面多得是,眼下不过是开端,你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我现在可是伤残病人,你若是气得倒下了,谁来照顾我帮我换药喂我吃饭?”

  叶痕原本因为叶天钰派来的人而沉黑的脸色在听到她这句话以后逐渐清明,漾开一层波光,轻嗤道:“油嘴滑舌!”

  “跟你学的。”百里长歌抿唇笑道:“我若是不这么说,您老的脸只怕是要一路黑到底,没完了。”

  叶痕笑笑不再说话。

  百里长歌打了个哈欠,“既然人家那么不放心派了人前来,我看我们还是避避嫌好了,待会儿让人把晚膳送到我房里就行,我也不去主殿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等等!”她转身之际,左手被叶痕轻轻拉住。

  “怎么?”她轻皱眉头,微微不解。

  “还是去我那边用膳吧!”叶痕道:“待会儿我也好替你换药。”

  “你不怕吗?”百里长歌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人家可是大老远从帝京派了人前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在这种档口,你竟然还敢让我去你房间!”

  “爷还没怕过!”叶痕仰着脸,“若是跟自己心爱的女人见个面都要偷偷摸摸的,那我这个王爷岂不是做得太失败?”

  “倒也是。”百里长歌摸着下巴,“那我待会儿就大摇大摆去你寝殿,要是被发现了,人家一封书信回去告密,所有责任你担着。”

  “那是自然。”叶痕弯唇道:“有我在,你想在寝殿内待多久都可以。”

  这句话,瞬间让百里长歌想到早上刚从树林回来的时候,她睡得迷迷糊糊,连被他脱了衣服抱进温泉池都不知道。

  脸一红,她赶紧低下头。

  两人回去的时候,哑女还在准备晚膳,嘟嘟一个人坐在内殿,无聊地逗弄着上次从平城带过来放在琉璃瓶里的小鱼。

  “麻麻——”见到叶痕和百里长歌进门,嘟嘟的目光直接略过叶痕停在百里长歌身上,腾地一下站起身往她身边跑。

  “小祖宗,这么晚你还没睡?”百里长歌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

  嘟嘟本想给她来个大大的拥抱,却突然想到那天早上在她房间答应了不烦她的,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嘟嘟抿了抿唇,怯怯缩回去,大眼睛里的那一丝黯然没能逃过百里长歌的敏锐。

  “怎么了?”她将受伤的右手往后挪了挪,尽量不让嘟嘟碰到,伸出左手刮了刮他的鼻梁,“谁欺负你了?”

  “没有。”嘟嘟摇摇头,随即垂下眼,小声咕哝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再也不回来了。”

  “小傻瓜。”百里长歌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这次回来,是不是再也不走了?”嘟嘟顿时欣喜地问道,眼睛里溢满水汪汪的光泽,分外好看。

  “也许……是吧!”百里长歌眼风一扫叶痕,见他安静坐在软椅上,并不打算替她解围,她只好硬着头皮道:“你是晋王府的小世子,将来要继承你爹王位,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以后再也不要轻易就流眼泪,否则传出去,人家会笑话你,也会笑话你爹爹的。”

  “可是我才三岁。”嘟嘟抿着小嘴,“奶娘说,我出生的时候没能在麻麻怀里哭,等麻麻回来,我想哭多久都可以。”

  一句话,瞬间戳中百里长歌心事,她敛去情绪,眸中隐隐有波光。

  晋王妃的事,他从没听叶痕提起过,但每次一见到嘟嘟,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女人。

  她承认,自己很喜欢嘟嘟,可他毕竟是叶痕与那个女人的孩子,就算她心胸再开阔,终归还是会觉得膈应。

  “麻麻……”嘟嘟见她走了神,赶紧摇了摇她的胳膊。

  “嘶——”百里长歌痛得惊醒过来。

  叶痕早已在嘟嘟不小心碰到她受伤的胳膊时将他拉开,微怒道:“她的手受伤了,你不可以这么粗鲁。”

  “爹爹,我不是故意的。”嘟嘟一脸的负罪感,垂首对着手指。

  “算了,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百里长歌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喝下。

  哑女端着饭菜走进来,动作轻柔地摆放好。

  嘟嘟这一次再不敢碰百里长歌,只是站在离她一尺的地方唤她上桌吃饭。

  “呃……”百里长歌犹豫了,她右手受伤了,连筷子都拿不了,怎么吃饭?

  叶痕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赶紧冲嘟嘟递了一个眼色。

  嘟嘟看了看叶痕,又看看百里长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道:“麻麻,我喂你吃饭好不好?”

  百里长歌一怔,

  百里长歌一怔,随即笑着点点头,缓缓走过去坐下。

  嘟嘟很笨拙,他不会用筷子,只能等叶痕将菜分到他的碗里这才用小勺盛起送到百里长歌嘴里。

  这种怪异的吃法,任何人见了都会觉得很奇葩,但偏偏桌上的三个人将这一幕演绎得极其温馨,连殿内闪烁的烛火也黯然了几分。

  魏俞站在殿外,瞄了一眼里面的情形,一时心中感慨。

  正背着他而坐的人在不久前还陪着他一起去青莲山看祭坛的布置,也曾整日与他嬉笑打闹。

  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是武定侯府的嫡小姐百里长歌,更想不到她竟然纡尊降贵女扮男装甘愿做晋王府小小的末等医官。

  最让他想不到的是,王爷竟然对她动情了!

  武定侯府嫡女嫁进东宫,这是皇上明旨昭告天下的,长歌小姐注定是大梁未来的长孙妃,更甚至有可能成为太孙妃,最终母仪天下……

  想到这些,魏俞身子一抖,觉得王爷与长歌小姐之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虽然他也承认眼下这一幕三人吃饭的画面像极了一家三口的温馨场面,但现实就是现实,长歌小姐摆脱不了皇上的圣旨,即便最终嫁入东宫的不是她,那她也还有广陵侯府的另一重婚约。

  “怎么,有想法?”

  魏俞正站在殿外纠结,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僵冷的声音,他赶紧敛去情绪,回过头低声道:“见过侍卫长。”

  “你也觉得小世子非常喜欢长歌小姐,她与王爷般配是吗?”风弄的声音,沉冷中带着不容置喙的肃穆。

  听得魏俞又是一抖,赶紧赔笑道:“侍卫长说的哪里话,长歌小姐可是准皇长孙妃,长孙殿下都已经派人前来保护她了,这里面的门道,不是一眼看的到底的吗?”

  “你没有那种心思便好。”风弄冷冷睨他一眼,望向殿内,“好歹我也是当年跟着王爷上过战场的人,他的脾性,我自然是非常了解的,王爷平时谨慎非常,唯独在遇到百里长歌以后就屡屡失了分寸,你是王爷的贴身小宦官,为他好是应该的,但你得想明白,王爷对面坐着的人是什么身份,他们两个在一起就是公然抗旨,这等大罪,一旦皇上动怒追究下来,将会是任何人都承受不起的。不仅王爷会被罚,就连你我也难逃一死。”

  这番话,听得魏俞心惊肉跳,他消化了片刻,才喃喃道:“王爷可是皇上最小的儿子,皇上他再怎么动怒,总不至于将王爷置于死地吧?”

  “你难道忘了?”风弄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十二年前,皇上都能听信谗言一夜之间灭了永昌长公主府,那可是他的亲妹妹,王爷再是他的亲儿子又如何,王爷排行十五,前面还有那么多皇子,皇上根本就不缺这一个儿子,一旦威胁到皇室颜面和江山社稷,皇上的雷霆手段只会让你猝不及防。”

  “侍卫长教训的是……”魏俞颤抖着声音,听到十二年前永昌长公主府一夜之间被灭的那件事,他连小腿都在发抖。

  大概是他在晋王府挨近的这几年,每次进宫都是陪同小世子前去,而皇上对小世子露出温婉慈祥的面容,才会让他错认为皇上对晋王就像叔叔对自己那样,完全是出自于真心。

  刚才风弄一提醒,他才想起来十二年前那桩惨案,整个长公主府,上下近千人全部被杀,没留下任何活口。

  而这桩惨案的源头,不过是御史台的一个老家伙在某天突然嘀咕了几句驸马陈亭与外臣走得近,恐有异心。

  原本“驸马”就是个无职的虚衔,陈亭更是整日留在府中陪着永昌长公主,这番说辞不用想也知道多荒诞。

  但梁帝向来疑心病重,眼睛里容不得任何沙子,在收到风声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动北衙禁军一夜之间将永昌长公主府灭门,并连夜洗地,次日的永昌长公主府,从外观上看与往日并无不同,任谁也看不出来,那个地方曾在一夜之间死了近千人,血光漫天,腥味迤逦。

  所以,不知内情坊间百姓便传言永昌公主是一夜之间得道升天,连阖府上下都带到天上做神仙去了。

  然而事实上,御史台的那个老家伙不过是曾经在校场与驸马陈亭蹴鞠的时候输了,之后不甘心才会处处挑驸马的刺,好巧不巧,他无意中挑的一根小刺刚好传到梁帝耳朵里,也正是因为这小小的一根“刺”,使得长公主府一夜之间成为史书上最神秘的一笔。

  想到这些,魏俞更加惶恐,再度抬眼瞄进去,里面的人已经用完饭。

  “魏俞,你偷偷摸摸躲在外面做什么?”百里长歌早就感觉到他的气息,半天没见他进门,不禁皱眉转身望着门外战战兢兢的人。

  “没……没有。”魏俞忙不迭摇头,一颗冷汗顺着额头落下来,他赶紧撩起袖子擦了,这才干笑两声,指了指厨房方向,“哑女让我来问一问,长歌小姐想要什么时候换药,她好提前做准备。”

  “你让她把药膏和纱布都拿进来。”叶痕对外面淡淡吩咐。

  魏俞顿时如释重负,撒开脚丫子往哑女房间跑。

  风弄见他走开,随意看了殿内的人一眼,抿了抿唇后足尖一点,飞上房顶隐了身形。

  “算了,反正我回去的时候经过哑女房间,待会儿直接去她那儿敷药便是。”百里长歌站起身,又道:“夜深了,王爷早些歇息。

  早些歇息。”

  叶痕本想挽留她,但想到了那个还在偏厅等候的人,只得作罢,揉了揉额头道:“你睡觉的时候仔细些,别碰到伤口。”

  “嗯。”百里长歌应了声,缓步出门径直来到哑女处。

  哑女还没睡,替百里长歌敷药的东西已经准备好,此时正坐在灯下刺绣。

  “哑女,你是哪里的人,为什么会终年守在滁州行宫?”百里长歌走进去坐下,伸出手臂让她清洗,然后敷药包扎,看着眼前这个从来不说话的温婉女子,百里长歌忍不住问出声,“你以前也是会说话的吧?只不过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迫使得你从此再也无法开口是吗?”

  哑女很安静,轻轻替她包扎伤口,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某种快速划过一抹异色。

  百里长歌见她不愿回答,赶紧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一问你在这里习不习惯,若是不习惯的话,等过些日子我们回帝京的时候,我便向王爷说一声,让你跟我们一起。”

  哑女眼眸里迅速荡起波澜,用一种非常不敢置信地目光看着她。

  百里长歌看不懂她这个眼神,只摆摆手道:“其实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了想带你去帝京,但是转念一想,与其让你踏入那些世俗纷争,还不如就让你在这里守行宫,还落得个清净。”

  哑女缓缓垂下头,将桌上的东西整理好以后又坐了回来,拿过绷子继续刺绣。

  百里长歌不懂这些女红,也不感兴趣,看她绣了片刻便觉得困意来袭,打着哈欠站起身直接回了房。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百里长歌艰难地用一只手穿戴好以后推开门就见到外面站了一个人。

  身材修长挺拔,面容冷峻得好像千年雪山。

  一看就是块做隐卫的好料,不过此人的气势比起风弄来差了一些。

  “嗨,你好!”百里长歌猜到他就是叶天钰派来的人,伸出左手与他打招呼。

  门外的人面无表情,声音僵硬,抱拳道:“属下离落,见过长孙妃。”

  ……这声音,这语调,活脱脱是风弄的翻版啊!

  百里长歌在心中哀嚎,直把叶天钰骂了几百遍,想着这个人没事儿抽什么风,她遇难的时候没见到人来,等风平浪静了才派一个无聊透顶的隐卫前来。

  这是准备以保护为名光明正大监督她了?

  百里长歌眉头一皱,“你一大早上站在我房门外做什么?”

  “长孙妃请恕罪。”离落再次躬身抱拳,“属下是奉了长孙殿下之命……”

  “行了行了,说正事!”百里长歌烦闷地摆摆手,这些人的出场台词她都能倒背如流了,就不能换个新鲜的?

  “长孙殿下让属下代问,长孙妃何时能返回帝京?”离落问道。

  “你就告诉他,这里的案子太复杂了,我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百里长歌问他,“长孙殿下可有让你带什么对我有用的东西过来?”

  “有。”离落很干脆地点点头。

  “什么?”百里长歌眸光一亮。

  “地契。”离落安静道:“属下来的时候,长孙殿下说过,倘若长孙妃暂时还不回去,那么您该与晋王避避嫌,两人同时住在行宫终归不妥。”

  “所以?”百里长歌脸色冷了下来。

  “所以长孙殿下在城东买了一处幽静的别庄,让长孙妃即日便搬过去,那边布置了很大的一个书房,凡是对您查案有帮助的书都有,还有七八个伺候的侍女。”离落竹筒倒豆子般继续道:“倘若您觉得不满意,哪里还需要修改的,只管吩咐属下便是。”

  “不满!”百里长歌怒气冲冲道:“我非常不满!”

  “还请长孙妃指明。”离落一脸茫然。

  “叶天钰当我来滁州做什么的?住别庄,还有专门的侍女伺候?他当我是来烧钱耍大牌的?这次出府,我都不得已扮了男装,目的就是不想在人前暴露身份,他倒好,直接让你来拆穿我的身份,怎么,还担心我跑了不成?”百里长歌怒瞪着离落,越看越觉得他就像他那主子叶天钰一样非常不顺眼。

  “长孙殿下不是这个意思。”离落辩解道:“他只是考虑到您即将嫁入东宫,若是现在与晋王同住行宫,而且还如此近的话,只怕将来落人话柄,有损您的清誉。”

  “那我走的那天他怎么不派人前来,我在来滁州的途中遇刺,昨夜又被一个不男不女的老东西害得险些断了一只手臂,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你们东宫的人出现?”百里长歌冷声质问,“如今风波都过去了,他才想起来做好人?晚了!”

  “都是属下的失职,没能在昨夜赶到帮助长孙妃。”离落单膝跪地,垂首沉声道:“但是这些,您不能归罪到长孙殿下头上,他原本在您出发后不久就安排了属下赶来滁州,只是很不巧,长孙殿下寒疾复发,昏迷了数日,太医们束手无策,皇上加派了御林军守卫东宫,属下即便武功再高,也无法从那几千人的眼皮子底下飞出宫门,所以……”

  “你跟长孙殿下才是真爱吧?”百里长歌走到他身侧俯下身盯着他,“他昏迷了,你不是应该日以继夜茶水汤药伺候吗?这么算下来,你们俩凑合凑合在一起过得了,还大老远跑来滁州找我做什么?”

  离落一听顿时脸色大变,“长……长孙妃

  ……长孙妃,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我没说错。”百里长歌道:“这件事明明就是叶天钰的失职,我还没开骂你就处处维护他,你俩不是真爱是什么?”

  “……”

  离落自知论嘴上功夫,自己比不过长孙妃,败下阵来后便一直沉默不语。

  百里长歌瞧见他的样子,懒得再与他废话,道了声“让开”便往外面走。

  “还请长孙妃移居别庄。”离落单膝跪地的身子转了个方向,正对着百里长歌的背影,那架势,颇有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感觉。

  百里长歌不理会,直接往前走。

  “长孙妃……”离落再次出声,却是带了十足的底气,挺起胸膛道:“长孙殿下的确有东西让属下交给你,但前提是您必须移居别庄。”

  “威胁我?”百里长歌冷冷转身,看着他的目光中尽是森寒之意。

  “属下不敢。”离落平静道:“属下只是代长孙殿下传一下话而已。”

  “那你倒是先说说他让你带什么给我?那东西可有让我移居别庄的价值?”百里长歌扫了他一眼,没看出什么特别的神情来,想着叶天钰并非傻瓜,用来威胁她的东西想必有些分量,但目前她比较想从他口里知道的东西应该就是第一个死去的人。

  “长孙殿下说了,等您搬过去别庄,属下才把那东西交给你。”

  “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将东西带来,又或者你们根本就没有那样东西,骗我的目的是让我住进别庄?”百里长歌眸光一眯。

  “属下可以先给您一半。”离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过的纸递给百里长歌。

  她将信将疑地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随即皱眉,“田?”

  整张纸上就只写了一个“田”字,叶天钰莫非还用这么低级的文字游戏还哄骗她?

  百里长歌冷笑一声,将纸递给离落,“这东西没什么特别的,我不认为它有任何价值值得我为了它搬进别庄。”

  “长孙妃看到的只是一半。”离落从地上捡起被百里长歌扔掉的纸,他并没有看上面写了什么,只匆匆沿着原本的折痕将它折好。

  “就算这是某个字的一半,我也觉得没价值。”百里长歌道:“你家长孙殿下的智商该充值了。”

  离落听不懂她说的话,抿了抿唇又道:“长孙殿下说,如果你知道这个字出自于哪个人的手,一定会感兴趣的。”

  “哦?”百里长歌挑眉,眼尾淡淡讥讽,“难不成是皇帝御笔?”

  “不。”离落摇头道:“这个字是你们侯府二老爷百里勋写的。”

  见百里长歌彻底停下脚步,眸光中涌过看不清的东西,离落知道她已经起了兴趣,便继续说道:“百里勋早已在四公子死的时候就精神错乱了,长孙妃离开侯府以后更是疯魔得不成样子,可是就在前不久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百里勋先是惊吓过度,一个劲儿的往角落里钻,等雷电停了以后才敢探出头来,出来以后似乎有几分清醒,用拇指的指甲往桌面上划,谁也看不懂他在做什么。幸亏当时一个叫做秋怜的婢女机灵,找来炭灰将他划过的地方涂抹了一遍再用白纸拓印下来。武定侯看过之后,用毛笔沿着拓印下来的痕迹描摹出来,之后便成了两个字。”

  “所以说,拓印下来的纸有两张,一张上面有一个字是吗?”百里长歌问。

  “是。”离落点头,又道:“长孙妃离开以后,武定侯府有东宫的人随时在防护,所以当晚的事很快便被长孙殿下知晓了,他从武定侯手里得到了这两张纸,吩咐属下随身携带,等到了滁州,将您送去别庄以后再交给您。”

  “那我若是不乖乖听话去别庄,他就不打算将这两张纸都给我吗?”百里长歌反问回去。

  “这……”离落有些为难。

  “他如此聪明,算到我不会轻易移居别庄,便让你用二老爷写的字诱惑我,又算到我不会相信你的话,再抛出其中一张纸作诱饵。他什么都算到了,那有没有算到我想得到这两张纸,却并不一定会按照他的方法走?”百里长歌扬着眉梢,“若是他连这个都算到了,那我待会儿铁定二话不说,直接跟你去别庄。”

  “这个……好像……没有。”离落艰难地出声。

  百里长歌说完,瞥了他一眼转身欲离开。

  “长孙妃……”离落再次唤住她,沉声道:“您天性直率,不拘小节,自然觉得没什么,但您的身后是武定侯府,您当知道,皇上为什么会选择你嫁入东宫而不是才貌双全,名声俱佳的二小姐百里若岚。”

  百里长歌一愣,随后微微皱眉,“为什么?”

  “因为你和广陵侯府世子有婚约。”离落面色沉静答,“广陵侯府嫡女是四皇子安王正妃,也就是说,安王如今手里已经有了一个广陵侯府,倘若你再嫁给裴烬,让武定侯府和广陵侯府联为一家,那么对于安王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今后在朝堂之上又多了一层势力。圣上精明睿智,早已先一步洞察安王意图,所以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先一步下旨让你嫁入东宫,长孙妃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武定侯府如今夹在东宫和安王之间,你唯一的优势便是手中有圣上的赐婚圣旨,这一点是安王无可奈何的,故而只有你嫁入东宫,才能保全武定侯府。”

  “所以,倘若我不嫁,或者在嫁入东

  者在嫁入东宫之前发生了变故,导致没法与东宫联姻,皇上是不介意先下手为强,一锅端了武定侯府的对吗?”离落的一番说辞,让百里长歌面色变了又变。

  原来……这才是联姻的真相!

  用她一个人,掣肘了安王,平衡朝局,还能将武定侯府推向东宫,为太子和皇长孙增加一大助力,同时,武定侯府和广陵侯府必然从此势不两立。而人人都知道,皇上如今年迈,太子又太过软糯,大有直接立皇长孙之势,倘若她嫁过去,将来很有可能母仪天下。

  这么大的诱惑,武定侯百里敬必然会对老皇帝感恩戴德,今后誓死忠于东宫。

  这种种利益的环扣中间,她才是最关键的那一个点——嫁入东宫。

  难怪叶天钰明明对她没感情,却在联姻这件事上不肯多说一句。

  他的心里,定然也是想将武定侯府收入囊中的吧?所以,他在知道她和叶痕之间的不同寻常之后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派人前来。

  一边是武定侯府以及自己的生死存亡,另外一边是叶痕的温情呵护。

  到底该如何抉择?

  百里长歌紧紧握着拳头,站在原地许久没说话。

  “长孙妃是否考虑好了?”离落见她抿唇不语,便开口问道:“是武定侯府的存亡重要还是您的儿女私情重要?”

  不等她开口,他又道:“长孙殿下料到您需要几日时间考虑,吩咐了属下时刻跟在您左右,以便您决定好的时候属下能第一时间传信回去。”

  百里长歌烦闷地甩甩头,迈开一步准备去往主殿。

  “长孙殿下还吩咐了,他担心您每日去见晋王走那么多路太过疲累,所以您只需要将要说的话交代属下,属下会帮你转达的。”离落那烦躁的声音又传来。

  “怎么,叶天钰这是想软禁我?”

  百里长歌面上起了一层寒霜,瞳眸阴沉得可怕。

  “长孙殿下是为了您好。”离落道:“殿下在病重之时还不忘念叨你,长孙妃当知殿下的情谊难得。”

  “呵呵——真是好难得。”百里长歌冷笑一声,想到不久前黎征吩咐人给叶痕送了十名美人就是叶天钰授的意,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森冷,“我感动得一塌糊涂,要不要现在就快马加鞭回帝京与他恩爱缠绵?”

  “这个是二老爷所写的一半,长孙妃请收好。”离落站起身,将那张写了一个“田”字的纸递过来,面色不改继续道:“属下等着长孙妃亲自来找我要另外那一半。”

  “好,好,很好!”百里长歌拿过那张纸,“叶天钰不就是想让我心甘情愿当他的棋子,帮他推翻背后那个人吗?你回信问他,这一世,即便是他最后登上了皇位,能不能做到不与朝中重臣联姻稳固朝局?能不能做到空置后宫,只留我一个人,能不能放下男尊女卑的姿态?如果这些他都能做到,那么,我嫁!”

  离落猛然抬起眼。

  很显然,百里长歌的这番话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长孙殿下的意料之外。

  身为帝王,除了要勤于政务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好延续百年江山,怎可能做到空置后宫?

  “做不到是吗?”百里长歌从他的震惊里得到了答案,冷着声音道:“连你一个小小的隐卫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自小在皇宫长大,深谙帝王权术的长孙殿下又怎会接受我这些条件?”

  离落抿唇不语。

  “做不到这些,他就没有资格将我软禁!”百里长歌愤然道:“眼下我或许被他当成棋子来与人较量,但我终归不是傀儡,我有自己的思维模式,不是说将我软禁起来不与外人接触,我就能爱上他的,这个道理你懂么?”

  离落垂下眼睫,一言不发。

  百里长歌再次瞄了手中那张纸一眼,随后将它归还给离落,弯唇道:“这个东西你拿回去,虽然我承认我很想知道二老爷写了什么,但要以软禁作为交换条件的话,长孙殿下把我想得太蠢了些,即便没有你拿来的这个东西,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也能将所有的案子查得水落石出,但有一句话,麻烦你务必在信中说明,我出来查案并非是受了他的威胁,我自始至终为的都是我自己。”

  离落全身一震,满脸惊讶地望着她。

  眼前的人一身男装,话语含冷芒的巧笑嫣然中,带着睥睨天下的高姿态,让人远远观之便心生敬畏。

  离落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突然觉得,长孙殿下也许根本就控制不住这个女人,她与传言相差的何止一星半点,若不是这张脸,他几乎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另外一个人。

  百里长歌缓缓走上游廊,心绪还没从联姻真相里面拉回来,她茫然地看着顶上精美的浮雕,一瞬间生出彷徨无措之感。

  “怎么了?”对面有一个声音轻飘飘飞过来。

  百里长歌轻轻抬眸。

  清晨露重,稀薄的阳光将凝重的空气折射出一层薄薄的雾霭,透过那层飘飘袅袅,她看见叶痕在对面游廊负手而立,如玉的面容似隔了远山雾水,空濛得让她看不清楚表情,只是觉得刚才那个声音就好像从无边暗夜里飘然而来,却在片刻之间紧紧揪住她的心脏。

  揪痛而苦涩。

  这是百里长歌目前的感觉。

  在她知道联姻真相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叶痕那天说的话。

  他说:

  他说:我或许没有富可敌国的财产,没有权倾天下的势力,但我却有忤逆圣旨,将你娶进门的胆魄。

  忤逆圣旨。

  多么沉重得四个字,说出来只要片刻,但真正做到的话,他们之间将会遭受怎样的磨难?

  他历劫归来三年重整势力,好不容易让老皇帝承认他自己和嘟嘟,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她忤逆圣旨,他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百里长歌轻咬着下唇,隐忍住眼眶中几欲落下的晶莹。

  如果她嫁入东宫,他就不用为了她忤逆圣旨,更不用牺牲整个晋王府。

  没有她,他还有一个晋王妃可以想,可以念。

  袖中指尖颤抖了片刻,百里长歌决然转身,不再看他,准备原路返回房间。

  “你又在想什么?”那边叶痕早已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足尖轻点,白影一闪迅速来到她跟前拦住她,精巧的眉宇间神色晦暗不明。

  “没有,我刚刚忘了拿东西,准备回去取。”百里长歌垂着头,尽量压低声音不让他听出异常。

  “是那个人跟你说什么了吗?”叶痕伸出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百里长歌侧开头,勉强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他说什么我就会信?”

  “那你为什么难过?”叶痕的目光始终落在她有些红得眼眶上。

  往后退一步,逃离他的指尖,百里长歌讪笑一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难过了?”

  “心眼。”叶痕完全没有想与她开玩笑的心思,更没有像往日一样毒舌,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百里长歌勾勾唇,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僵硬。

  “你不相信我能毁掉你与天钰之间的婚约是吗?”叶痕上前一步,声音沉冷得可怕。

  “信,我当然相信。”百里长歌笑道:“你那么有本事,悔一桩婚约算什么?我如果连这个都不相信你,那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叶痕追问。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感受到他身上压抑沉重的气息,百里长歌伸出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奇怪的是你。”叶痕抿唇道:“明明已经承认了……却还要想尽办法离开,我就这么让你没有一点安全感吗?”

  “你看你,毛病又犯了吧!”百里长歌无奈地睨着他,“每次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你都能想出各种各样的东西来,刚才说我要离开?什么鬼?”

  “因为……在你面前,我没有足够的信心。”叶痕喃喃道:“我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做才能完全俘获你的心,让你放下全部顾虑去接受这样一份感情。”

  “想多了吧你!”百里长歌嗔怪道:“你堂堂王爷在我一个小医官面前说出没有信心这种话,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你。”

  “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要离开,你是不是自以为是的觉得有你在,就会连累整个晋王府,你是不是可笑地认为你自己是可有可无的,没有你我还有一个晋王妃?百里长歌,我想听听你的实话,也想知道在你心里,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叶痕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依旧紧紧盯着她的眸,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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