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刚要开口拒绝,薛章突然急匆匆跑进来禀报:“启禀皇上,皇太孙求见。”

  梁帝老眼一眯,“早上东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天钰寒疾复发,无法跪灵,怎么这会儿倒能下地跑龙章宫来了?”

  薛章面露为难,低声道:“太孙殿下说有要紧事求见陛下。”

  “让他进来吧!”梁帝摆了摆手。

  薛章立即退了出去。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这个时候叶天钰来做什么?莫不是又要阻拦她和叶痕请旨赐婚?

  叶痕面色平静如初,似乎早已胜券在握。

  片刻之后,叶天钰跟着薛章走了进来,跪在百里长歌身侧请安,他因长年病弱,所以气息极虚,此时虽然隔着些距离,但百里长歌还是感受得到他较之往日更加羸弱的气息。

  看来早上东宫的传言非虚,叶天钰的确再次发作了。

  “天钰,怎么不在东宫好好休息?”梁帝一见他比往日更苍白的面色,顿时微微蹙了眉。

  “孙儿有心疾,此疾不除,无法安眠。”

  初夏的夜晚并不算寒凉,叶天钰还是披了一件素白厚实斗篷,说话的时候微微掩唇,似乎随时都能咳上一咳。

  “哦?”梁帝轻扬眉梢,“是何心疾你不妨说来听听。”

  叶天钰闻言,缓缓偏过头深深看了百里长歌和叶痕一眼,然后回过头也同方才叶痕一样行了稽首大礼,语气平静道:“孙儿恳请皇爷爷成全十五皇叔与长歌小姐的婚事。”

  此言一出,百里长歌当先愣住。

  叶天钰会有这么好心?

  叶痕眸光动了动,一言不发,似乎在等着叶天钰接下来的话。

  梁帝眼睛一眯再眯,直到眯成一条缝时才开口问叶天钰,“你不是喜欢百里长歌吗?怎么今夜会想要替他们二人求婚?”

  “孙儿的确喜欢百里长歌。”叶天钰看向百里长歌,语气轻缓道:“喜欢到片刻不见便思之念之的程度,但孙儿明白,她心中没有我,即便强行让她嫁给我,即便我为她打造的是一座金屋,她也不会开心,反而会在长久的折磨中丢失了原本的心性,与其看到她变成一个木偶,孙儿还不如早早放开手,让她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这番话,瞬间戳中了梁帝的心思,他想到自己当年也是这样,遇见雪婵的时候从来没问过她愿不愿意便强行将她带进宫,他给她锦衣玉食,给她无上荣宠,她亦从来不会为之动容分毫。

  他因此大怒,将她囚禁在永宁巷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可是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做错了。

  她有通天本领,却甘愿被他囚禁二十年也不利用那一身本事逃走。

  之前他一直以为是她悔过了,但直到刚才自己亲自去永宁巷听闻了那番话以后才知道她不是悔过,而是在进宫那一天便死了心。

  如她所说,一个连心都没有的人,无欲无求,逃出宫外与留在这里又有何区别?

  收回思绪,梁帝看向百里长歌,问她:“你是不是真的对天钰一点感情也没有?”

  叶天钰闭了闭眼睛,似乎不敢听到她接下来的话。

  “是!”百里长歌回答得干脆利落。

  “天钰是皇太孙,嫁给他,兴许你将来能母仪天下,做大梁最尊贵的女人。”梁帝再度试探。

  百里长歌偏过头看着叶痕,唇角微弯,“皇上说得不错,太孙妃这个位置是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因为得到它便能成为全大梁最尊贵的女人,可是这个位置对于臣女来说,形同虚设,因为臣女的心不在太孙殿下身上,即便将来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臣女也不会觉得欣喜,更不会觉得骄傲,相反的,臣女认为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将来吃糠咽菜,那也是无比幸福的。”

  叶天钰身子一震,直接咳了出来,内侍赶紧过来伺候着。

  梁帝继续看着百里长歌,问道:“朕听闻前些日子天钰强迫你做了许多你不愿意做的事,那你可曾恨过她?”

  “不恨。”百里长歌仰起头,微笑,“没有爱,便不会恨。”

  说罢她偏头看着叶天钰,“今夜能得太孙殿下亲自祝福,长歌感激不尽,来日太孙殿下身子好些了,臣女定当设宴邀你一聚以答谢请旨之恩。”

  叶天钰没说话,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轻轻颔首。

  梁帝面色沉冷下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跪在叶天钰和叶痕中间的这个女子,她与当年的雪婵一样拥有惊天之貌,亦同样拥有一颗狠绝之心,除了心中那个人,便将别人的所有疼宠珍惜狠狠拒之门外,决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因为不爱,便不会恨。

  她的这句话,他刚刚在永宁巷听过,所以对叶天钰感同身受。

  良久,梁帝转眸看向叶天钰,“天钰,那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对他们二人说?”

  叶天钰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走到叶痕和百里长歌面前,沉吟片刻才道:“十五皇叔,我今日之举并非代表我放弃了,让她跟你走无非是因为我不想看见她痛苦,但,倘若有一天你敢让她落一滴泪,那我定会毫不犹豫端了晋王府,让她回到我身边!”

  叶痕淡淡一笑,抬眸对上叶天钰的视线,“天钰大可放心,即便你强行来带她走,本王也会让你无路可走。”

  叶天钰默了默,看向百里长歌,温声道:“长歌,东宫的太孙妃之位永远为你留着,倘若哪天你觉得累了倦了,便回来休息,没有人敢阻拦你,那件‘天河倾’,我会一直保留,我希望有一天能亲眼看见你穿上它。”

  “多谢太孙殿下美意。”百里长歌朗声答:“此生有叶痕一人,足以。”

  最后这两个字,她特意加重了语调,犹如钢针般狠狠刺中叶天钰。

  他猛地闭上眼睛,不想让眼中情绪过多泄露。等平缓了心绪才缓缓睁开眼睛在内侍的搀扶下走出龙章宫。

  百里长歌和叶痕也带着嘟嘟相继走了出去。

  梁帝看着叶天钰离去的萧寂背影,微叹一声,过了许久才对外面道:“来人,取绢帛笔墨,朕要亲自拟旨!”

  ==

  “王爷,你刚才说即便皇上不看在你母妃的冥寿上成全我们的婚事,你也有办法让他答应,你所谓的办法便是叶天钰亲自替我们请旨吗?”

  出了龙章宫,百里长歌一边牵着嘟嘟的小手一边问叶痕。

  “他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孙,由他出面不是更好么?”叶痕浅浅勾唇。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让他甘愿放下一切来龙章宫请旨的。”百里长歌觉得很好奇,因为她与叶天钰相处过几日,这个人的脾性她清楚,绝对不是说放弃就放弃的人。

  “你猜父皇为什么要立叶天钰为储君?”叶痕不答反问。

  百里长歌想了想,突然双目一亮,道:“废黜太子之前,朝堂分为三派,安王叶湛,怀王叶祯和东宫,你之前说过梁帝擅长制衡之术,那么我猜他原本想传位的继承人并不是叶天钰,而是另有其人,但他还是下旨传位给叶天钰,并且圣旨到达的时候,叶天钰本人才寒疾复发吐血昏厥,梁帝想必是借此机会让舆论散发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立了个病秧子为储君。安王和怀王知晓此事后必定心下不服,既然不服就会有动作,梁帝立叶天钰为储君不过是想借机为他心目中的继承人铲除障碍,肃清局势。”

  叶痕闻言,面上露出几许赞赏,含笑道:“还有呢?”

  百里长歌继续道:“而叶天钰虽然病弱,却也不是吃素的,他素来聪明,早就猜到了自己被立为皇太孙只不过是被梁帝当成了箭靶,所以他需要后盾,而放眼朝野,剩下那三分之二的人都被安王派和怀王派给占据了,他如今唯一的助力便是晋王殿下你。或许在外人看来,你早就被梁帝架空了权利,但叶天钰并不这么想,因为在他心目中,你才是他真正的对手,而这个时候他腹背受敌,自然不能再与你结仇,故而只能向你求助。”

  百里长歌顿了顿,总结道:“所以,能让你助他的条件便是这场赐婚。”

  叶痕轻声一笑并未说话。

  百里长歌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尔后惊异地望着叶痕,“立储的圣旨才刚下,你就已经筹谋了这一切,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圣旨上面写了什么?”

  “知道。”叶痕点点头,“不过不是亲眼见到的,而是猜的。”

  他道:“我太过了解父皇,所以猜得出他必定会立天钰为储君。”

  “晋王殿下,您这么聪明,你娘知道吗?”百里长歌忍俊不禁。

  “我的聪明她或许不知道,但她一定会知道我即将娶个聪明的女人为妻。”叶痕说着便伸手紧扣住她的手指。

  嘟嘟在百里长歌身侧,看见他们二人牵着手,轻哼一声甩开百里长歌的手走过来拆开二人紧扣的手,将他自己肉乎乎的两只小手递给二人一人一只。

  百里长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摸摸嘟嘟的脑袋,和叶痕一起拉着他缓缓走向承天门。

  “王爷,待会儿你是不是还得回府祭奠宸妃娘娘?”到了承天门外,百里长歌突然反应过来今日是宸妃的冥寿,轻声问道。

  “嗯,你和我一起吧!”叶痕点点头。

  “好。”百里长歌应声,反正从今日之后,她和叶痕便是光明正大的相爱,也该是时候去见见宸妃了。

  秋怜见到三人踩着月光而来,她也不打算问龙章宫的事,只开口问百里长歌,“大小姐,如今回哪里?”

  “去晋王府。”百里长歌抱着嘟嘟当先上了马车。

  等叶痕上去以后,秋怜才拨转马头直接往长乐坊行去。

  魏俞离开晋王府去了滁州以后,便由之前驾马车送翠墨回宫的小宦官程知顶替位置。

  几人回到晋王府的时候,程知正坐在门房处和看守房门的老伯闲聊,见到马车会俩,他赶紧走出来恭迎。

  程知虽然年岁小,但较之魏俞有些呆板,嘟嘟与他不太亲近,一路上话也不跟他说,只在见到青姨的时候忙不迭甩开百里长歌的手就扑了上去,“奶娘,麻麻要嫁给爹爹了。”

  青姨闻言含笑看过来,当看见长廊处携手而立的那二人后掩唇轻笑一声,“我就知道王爷早晚会把长歌小姐娶进门的。”

  百里长歌脸一红,侧目看了叶痕一眼,见他也含笑看着自己,她羞得低下头催促他,“不是说了要去祭拜宸妃娘娘吗?怎么还不走?”

  “这就走。”叶痕再度轻笑,伸手揽住她的纤腰直接往沉香榭走去。

  嘟嘟原本要跟来,被青姨拦下了,她伸出食指示意他噤声,悄悄道:“别去打扰他们。”

  嘟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拽着青姨的手去了厨房,白天在天霞山连至鸽子腿都没吃上,就啃了一个苹果,如今他早就饿了。

  百里长歌跟着叶痕绕过九曲回廊,来到沉香榭。

  正院里花木扶疏,郁郁葱葱,假山中段的那眼清泉越发明澈,在月光下缓缓流动,发出悦耳的声音。

  叶痕带着她直接进了左边月门后的偏院。

  这里盛开着大片的合欢花,粉紫相交,有的随风飘起,在月下显得空灵轻盈。

  “宸妃娘娘很喜欢合欢花吗?”百里长歌轻声问,如果不喜欢,叶痕根本没必要栽种这么多吧?

  “嗯,她很喜欢。”叶痕伸出手,指尖轻轻接住一朵飘过来的合欢花,“据说我出生的那天晚上,紫宸殿的花园里所有的合欢花都盛开了。”

  月夜无声,百里长歌静静站在他身旁,看着他沉沉流转的眸,原本不想打扰这寂静的一幕,却又不忍心看他伤怀,赶紧道:“既然你出生的那晚合欢花开了,那么想必你的生辰近了吧?”

  叶痕收回思绪,浅浅一笑,“我的生辰就在下个月。”

  见他笑,她也跟着笑,随即扬了扬眉梢,“看来我得回去准备准备了,且不知什么样的礼物才入得了晋王殿下您的眼呢?”

  “这个自然是你看着办。”叶痕同样挑了挑眉,说罢拉着她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供奉宸妃灵位的这间房打扫得非常整洁干净,香烛果品一应俱全。

  摆放灵位的供桌前,放着两个蒲团。

  叶痕拉着百里长歌的手直接走过去跪下。

  “娘,儿子带着长歌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过得可还好?”叶痕双手合十,随着灵位虔诚地说话。

  百里长歌三叩首之后抬起头,目光当先被灵位上叶痕母亲的名字吸引过去——九方雪婵。

  又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复姓。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

  叶痕察觉到她的异样,忙问,“怎么了?”

  百里长歌目光看着灵位处,抿了抿唇才低声道:“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这怎么可能?”叶痕笑道:“我母妃过世的时候你才跟我一样差不多三四岁吧,你怎么可能认识她?”

  “也对。”百里长歌点点头,“可能是我最近太累了老是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说话间,叶痕点燃了三炷香递给她,温声道:“既然今日是头一次祭拜母妃,你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百里长歌接过香,双手虔诚地握住,“宸妃娘娘,王爷说你最喜欢合欢花,我来的时候看到了,很美,我相信你在天之灵一定可以看得到。以后的日子里,这片合欢花就交由我打理,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它们,照顾王爷。”

  说罢站起身将那三炷香插到香炉里。

  二人直到月上中天才从沉香榭转到正院大殿里。

  “有专门收拾好的房间,要不你就在这儿留宿吧!”叶痕挽留她。

  “不了。”百里长歌摇摇头,“明日一早还得进宫哭临呢,毕竟是皇后殡天,规矩摆在那儿,我们俩如今是特殊时期,还是不要落人话柄的好。更何况,风弄一路上暗中跟着我呢,又不是会出什么事。”

  听她如此说,叶痕便不再挽留,亲自送她到府门外,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才抱着她上了马车。

  百里长歌被他弄得又羞又臊,掀开帘子催促他,“赶紧回去吧,又不是见不着了,干嘛弄得生离死别一样?”

  叶痕紧抿薄唇一言不发,直到看着马车消失了影子才勉强回过神。

  程知一直站在他身后,得见马车走远才低声提醒,“王爷,您该歇息了,明日一大早便要入宫。”

  叶痕依旧一言不发,转身缓缓走了进去。

  青姨站在照壁前,手里端着个托盘,里面放置了香烛果品,见到叶痕进来,低声请求道:“王爷,今日是宸妃娘娘冥寿,请允许奴婢去祭奠她。”

  “去吧!”叶痕摆摆手,“仔细些,别弄到门前的合欢花。”

  青姨应了声,端着托盘直接去了沉香榭偏院。

  ==

  百里长歌回到武定侯府的时候,百里敬还没睡,像是刻意等着她,一直坐在门房处。

  听到马车的声音,百里敬站起身走出来居高临下看着百里长歌,“你和晋王殿下进宫请旨结果如何?”

  “侯爷在关心什么?”百里长歌眼皮也懒得抬,直接绕过他走了进去。

  百里敬抬步跟了上来,声音略有温柔,“当然是关心你。”

  “你的宝贝女儿百里若岚终于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如今高兴了,高枕无忧了,所以腾挪出多余的心思来同情我么?”百里长歌冷嘲一声,“我的事,我自己做主,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眼见着百里长歌就要走近扶风阁,百里敬加快步子拦在她面前,微蹙眉头,“你想要什么嫁妆,都可以跟我说,我尽量满足。”

  “那就多谢了。”百里长歌面色淡淡,“至于嫁妆嘛,当然是越多越好,我更不介意你倾家荡产为我送嫁。”

  百里敬脸色有些煞白,垂眼道:“长歌,并不是我有意针对你,你哥哥早殇,你也知道我膝下无子,如果若岚再出了什么事,那我百里家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百里长歌闻言面色清寒,仰头看他,“所以你的意思是打算让百里若岚继承你的家业吗?”

  百里敬没说话。

  “我就想问一句,卿云表哥失踪了这么长时间,你可有派人去找过他?”百里长歌越来越觉得百里敬活得很窝囊,往日对他这个铁血军人雷霆手段的钦佩之感荡然无存。

  “傅卿云是姑姑的亲生儿子,倘若你早些年公平些,兴许他现在已经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干将了,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后继无人的田地吗?”百里长歌一字一句说得极重,“百里若岚除了那张皮囊,她还有什么?你能从她身上指望到什么?”

  百里敬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如果你想指望她能被皇太孙扶正的话,那你这个如意算盘只怕是打错了。”百里长歌再度呵斥,“你以为皇太孙是那种沉迷女色昏庸无道的人吗?你以为他身边会缺百里若岚这种整日里只会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女人吗?”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百里敬终于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深深地无奈,“三弟英年早逝,二弟和弟妹前些日子疯疯癫癫,这两日才稍稍恢复了些,况且他们也只有一个女儿,难堪大任,我这里……”

  “这还不简单。”百里长歌打断他,冷冷甩出两个字,“纳妾!”

  “这……”百里敬一懵,“可是我答应过香兰……”

  “我想你肯定也答应过谢如凤永不纳妾。”百里长歌用讥讽的眼神看着他,“可你还是纳了李香兰,所以,你别在我面前装情深。”

  见百里敬一时没有回神,她冷笑一声,“倘若你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可以在大婚之前帮你挑一个。”

  说罢与秋怜一起直接踏入扶风阁。

  百里敬再没有追上来,他站在外面想了很久才默默回了房。

  “大小姐,侯爷都这么大年纪了,您还让他纳妾呀?”进了房,秋怜烧了热水给百里长歌沐浴,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个家始终要有人继承。”百里长歌将自己泡进温水里,叹道:“虽然至今没有姑姑的下落,但我不想某一天她回来的时候看到这里物是人非,百里敬向来死脑筋,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把继承家业的大任交给傅卿云,既然他不愿意,就便只能自己去生儿子。”

  顿了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对了秋怜,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任务是什么呀?”

  秋怜一愣,片刻之后不敢置信地看着百里长歌,喃喃道:“大小姐你恢复……”

  “我是听晋王说的,所以知道了你们种族的不少秘密。”百里长歌笑道:“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你跟在百里敬身边这么多年都还没回去,想必王室派给你的任务很艰难吧!若是这辈子都完不成,那你岂不是永远都回不去?所以我就想问一问,倘若我能帮忙的,定然帮你完成任务早些回去复命。”

  秋怜扯了扯嘴角,“奴婢的任务的确是很艰巨。”

  “你们出来是因为有任务在身,为什么少宫主也会跟着出来?”百里长歌觉得这一点很费解,难不成西宫良人这个王室继承人还会有任务?

  “少宫主是为了等一个人。”秋怜四下扫了一眼才低声道:“王室继承人的大婚到了少宫主这一代是最麻烦的,因为他的未婚妻并不在族内,所以他只能出来等,具体是谁奴婢也不知道。”

  “既然是等人,那他为什么要去爬望天崖?”百里长歌又问。那个人不会真的脑子有问题吧,长年累月去爬一个地方,他也不怕那座山都被他踏平了。

  “奴婢听说,少宫主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在望天崖上亲手缝制了一件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嫁衣,不过奴婢没见过是什么样子。”秋怜道。

  “我还是不懂他为什么要去爬山,难道不爬山他就没法绣了?”百里长歌怏怏道。

  秋怜为难答:“站在望天崖上能览尽山河秀色,奴婢猜想,少宫主可能是在嫁衣上绣了一幅锦绣山川图。”

  百里长歌惊愕得说不出话,心里想着果然是把女人捧上天的语真族,如此尊贵的王室继承人竟然亲手为未婚妻制作这样一件嫁衣,那个女人估计得幸福死。

  没再继续问,百里长歌出了浴桶擦干头发以后直接倒在床上睡下了。

  翌日一早,同样是卯时不到,她就匆匆起床梳洗,原本想让秋怜出去套车,却听门房处齐大叔来报晋王已经在外面等候。

  百里长歌轻笑一声,“他倒是起得挺早。”

  秋怜没说什么,替她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后二人缓缓走了出来。

  百里若岚被封为嘉和郡主,又是皇太孙的未婚妻,自然一早就有东宫的马车来接,百里长歌仔细看了一下,来的都是几个小宦官,并没有她认识的人。

  而李香兰作为嘉和郡主的亲生母亲,便沾了几分光与她一同坐上东宫的马车。

  百里敬骑在一匹黑马上,像是已经等候多时。

  百里长歌出来的时候便看见门外停放着两辆马车,一辆是东宫的,另一辆是晋王府的。

  “昨夜睡得晚么,怎么现在才起?”叶痕含笑掀帘看着她。

  前面马车里,百里若岚听见叶痕温润柔和的声音,紧紧咬着银牙,绢帕都快绞碎了,李香兰见状,赶紧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百里长歌对叶痕回以一笑,懒懒道:“的确是没睡够呢,待会儿上了马车我还得再睡会儿,到了你记得叫醒我。”

  “嗯。”叶痕含笑点头。

  百里长歌在秋怜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她回过头看了看,晋王府的马车是程知亲自驾驶,便再没有秋怜的位置,她歉意道:“秋怜,你今日就不用跟着去了,晚些王爷会送我回来的。”

  “那奴婢便去傅少爷的院子帮他打理花草。”秋怜很识趣地退了下去。

  一行人这才缓缓启程。

  百里长歌看了看空荡荡的座椅,疑惑道:“嘟嘟那小子今日没来吗?”

  叶痕轻轻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带到他怀里靠着,才轻声道:“早上裴烬来了晋王府一趟,嘟嘟跟着他先去了皇宫。”

  百里长歌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靠在他怀里闭目养神。

  叶痕知晓她疲惫,便不再说话打扰。

  前面马车内,百里若岚却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她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娘,为什么,你说晋王为什么偏偏看上了那个女人?”

  “哎哟我的乖女儿。”李香兰一听,顿时皱了眉,“你如今是高贵的郡主,皇太孙侧妃,怎么还是想着晋王?”

  “女儿只喜欢晋王。”百里若岚轻咬下唇,“女儿不甘心就这么嫁给皇太孙,我宁愿不要这郡主头衔。”

  李香兰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唇,压低声音警告道:“皇上可是下了两道圣旨到侯府,这种话你莫要再乱说了,否则让外人知道可是要掉脑袋的。”

  “可我能怎么办?”百里若岚红了眼眶,“皇太孙身份是尊贵,可是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病秧子,我嫁过去就等于守活寡,你怎么忍心?”

  二人正说着,不妨外面传来一阵杂乱急切的马蹄声从马车身侧呼啸而过,不多时,马蹄声止,前方传来一个娇小却凌厉的声音,“谁是我哥哥的未婚妻,怎么见到本郡主也不出来行礼?”

  百里若岚与李香兰面面相觑。

  外面百里敬跳下马,抱拳行礼道:“见过染衣郡主。”

  叶染衣与其他人一样身披素衣,骑在马背上的身姿秀挺,标准的军人气质,这一点上,她其实和沈千碧极像,只不过她年岁小,说话天生带了些傲气。

  此时打马站在前面拦住所有人的去路,手里握着一根紫藤马鞭,眼风时不时扫向东宫的马车。

  “我哥哥的那位未婚妻在马车里吗?”半晌没瞧见动静,叶染衣有些不耐烦,随意看了百里敬一眼。

  百里敬点了点头走近马车边,朝里面唤道:“若岚,外面这位是皇太孙的亲妹妹,你出来与她打个招呼。”

  百里若岚还沉浸在刚才叶痕与百里长歌卿卿我我的那一幕里,此时听到叶染衣的声音,心中便生出几分恼意,蹙眉怒道:“本郡主也是皇上亲封的郡主,皇太孙侧妃,按辈分是她的嫂嫂,凭什么要我出去给她见礼?”

  百里敬一怔,面部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当下这么多人在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再重复一遍,“若岚,外面的是皇太孙亲妹妹染衣郡主,你快出来给她行礼。”

  百里敬在这边打圆场,殊不知百里若岚方才那番话早就传进了叶染衣耳朵里,她居高临下望过来,眼中森芒一闪而逝,不经意地冷笑一声,再不多话,拨转马头迅速挥动手里的紫藤鞭朝着皇城方向飞奔而去。

  后面马车里,百里长歌虽然闭着眼睛,但刚才这一段小插曲还是全部传进了她耳朵里,她依偎在叶痕怀里,轻轻冷笑一声,“这架子摆得真大,且不知摔下来是何滋味?”

  “睡你的觉吧!”叶痕好笑道:“你要想看戏,后面有的是机会。”

  百里长歌点点头继续睡。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终于来到承天门。

  才刚下来,就听得到大臣们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皆是围绕昨夜那几道圣旨,尤其以百里若岚备受关注。

  她甫一下马车,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过去的那几年,百里若岚在京中的名声一直很好,什么才貌双全,德艺双馨云云。

  大梁民风虽然开放,但武定侯府有家规,严禁未出阁女儿私自外出,从在场的众人探究好奇的目光里便能知道百里若岚很少出府见过什么生人。

  百里长歌一直奇怪,既然百里若岚足不出户,那么她的那些名声是怎么来的?

  如今想想,定然是李香兰或者是百里敬特意让人散播出去的。

  不过这也难怪,上次在朝露殿都没能一眼惊艳到众人,百里若岚的容貌放到皇室那些公主里面也顶多算个中等水平。

  算下来,她还没有叶天钰的妹妹叶染衣半分灵动。

  百里长歌收回视线,懒懒道:“我们还是先走吧,免得耽误了主角闪亮登场。”

  叶痕虽然听不懂这些字眼,但也能揣摩出大概意思,他微微颔首,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百里长歌的手直接走进宫门。

  原本今日最吸引人的便是昨夜被梁帝破例封为郡主兼皇太孙侧妃的百里若岚,但这二人牵手走过宫门的时候,和谐的两道身影自成亮丽的风景线,不知不觉便牵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转移过去。

  人人惊愕地张大嘴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从前的长孙妃百里长歌怎么会与晋王扯上关系?

  而百里长歌的妹妹百里若兰竟然被钦定为皇太孙侧妃!

  一夜之间,大梁的天似乎变换了几番。

  大臣们只能在心中腹诽,不敢议论出来。

  皇后殡天,作为孝子,理应在棺椁前跪灵三日夜,唯独叶痕例外了。

  二人到达凤仪宫的时候,已经跪了一天一夜的皇子公主们纷纷投来复杂的目光。

  叶痕视若不见,径直拉着百里长歌走过去缓缓跪下。

  “十五弟在外面玩得可好?”旁边怀王叶祯含笑看过来,那层笑意之下,隐藏着无限锋芒。

  “二哥这话还用问么?”成王叶霆早就困得不行了,但听见叶痕他们走进来的动静,睡意消减了大半,截过叶祯的话头,“昨日碧空如洗,艳阳高照,清风送暖,实乃谈情说爱的好时机,十五弟至今还单着,自然是要趁机出去玩耍一番的。”

  叶痕静静听着这些明嘲暗讽的话一言不发。

  百里长歌几次想出言反驳都被他暗中制止了。

  叶祯和叶霆说了几句以后见叶痕没反应便闭了嘴。

  那边叶湛却偏过头来,嘴角一勾看着叶祯,“二哥莫不是糊涂了,昨日乃十五弟母妃的冥寿,他不来跪灵乃父皇亲允,天经地义。”

  叶祯脸色微微变,随即轻笑道:“还是四弟记性好,这后宫妃子众多,我可记不住那么多人的寿辰,尤其是已经不在人世的。”

  后面这几个字压得很重,讽刺之意尽显,提醒着叶痕只是个死了母妃寄养在宁贵妃膝下的孤儿。

  叶痕恍若未闻,静静跪着未置一词。

  百里长歌却再也忍不住了,她不管叶痕如何制止,偏过头来,微笑,“怀王殿下此言差矣,晋王殿下自小寄养在宁贵妃膝下,与安王殿下虽然不是骨血至亲,但关系比至亲还亲,安王殿下会知晓宸妃娘娘的冥寿不足为奇,说明他在意自己的这个弟弟,你说对吧安王殿下?”

  叶湛轻轻一笑,不置可否,眸中精光闪动。

  叶祯脸色再次一变,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湛。

  不等他反应,百里长歌再次道:“再说了,就算没有宁贵妃这层关系,安王殿下与晋王殿下还都是皇上的亲骨肉,也是自家兄弟,怀王殿下政务繁忙,记不住自家弟弟亡母的冥寿也就罢了,怎么还怪安王殿下多事?”

  叶祯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生了一张利嘴,三言两语之间就让他和叶湛处于僵局,他面色一变再变,时不时在百里长歌那张笑得无害的脸上扫过,她笑得越甜,笑容底下的森寒就越明显,那是一种睚眦必报的威慑之光,让他身子忍不住一个哆嗦。心中怒意再也忍不住,怒道:“你算老几,也敢来教训本王?”

  “臣女一介女流之辈,哪敢出言不逊。”百里长歌安静答,语气不卑不亢,“只不过不想让几位殿下在国丧之日发生任何口角而已。”

  听到“国丧”二字,叶祯顷刻间收敛了几分情绪,瞪了百里长歌一眼后移开视线。

  那边叶湛一直看着百里长歌,嘴角似笑非笑。

  百里长歌感受到他的视线,同样回以一笑。

  这段插曲过后,灵堂内再度陷入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太监高喊,“太孙殿下驾到——”

  “太孙殿下”四个字可谓是扔在众位皇子心脏上的一个炸弹,瞬间将皇子们疲惫恍惚的神智炸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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