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痕话音刚落,晋王府前来迎亲的队伍中,立即走出一个小宦官手捧托盘,托盘内,凤冠霞帔以及所有的佩饰摆放整齐。

  百里长歌见状,猛地抬眼看向里面,叶痕背对着她而坐,今日的他一身裁剪合宜的大红喜袍,每一处都在彰显着他的高华无双,滟冠天下,仅一个背影就已经诠释了“天下第一公子”的称号。

  百里长歌收回眼,目光有些闪烁,她万万没想到叶痕竟然没有生气。

  然而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愧疚,咬了咬唇,她低声开口想要解释,“我……”

  “嗯?”叶痕依旧没有回头,毕竟在揭开盖头之前,他是不可以看她容貌的,“可是不喜这套嫁衣?”

  “不,我很喜欢。”百里长歌赶紧伸手从小宦官手里接过托盘。

  红月余光扫了扫叶痕,没从他面上看出任何情绪,赶紧赔笑道:“既然长歌回来了,那我们这就去给她沐浴更衣,以免误了吉时。”说罢冲百里珊和沁雪递了眼色。

  那二人都是明理人,只一眼便会意,跟着红月站起身同叶痕拜别。

  三人才刚走到门口,叶痕的声音轻轻传来,“如今吉时还早,不要敷衍了事,务必要将每一个细节做到最好,我能等了这么些年,也不差这一刻。”

  红月后怕地抚了抚胸口,她还以为晋王生气了,没想到是吩咐她们不要因为赶时间匆忙了事,“殿下放心,今日的新娘,必定是世间最美。”

  交代完后,红月带着百里珊和沁雪来到扶风阁。

  屏风后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浴桶。

  红月走过去,对坐在床上发呆的百里长歌道:“哎哟我的大小姐,您赶快跟我去沐浴吧!”

  “你们说,他今日是不是很反常?”百里长歌没有抬眼,低声问三人。

  红月与那二人对视一眼,最终缓缓点了头。

  “换做是我,铁定二话不说转身回府,不娶了。”百里长歌低眉看着脚上的绣鞋,“我并不后悔出城去追卿云哥哥,原本想着被他骂两句也好,可他不但没有发怒,反而表现得比平时还要淡然平静,这让我心里憋得慌,弄得自己跟个罪犯似的。”

  沁雪抿了抿唇,劝慰道:“姐姐您这是多心了,晋王殿下对你的宠爱,在这临阳帝都可是出了名的,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他说什么也不会冲你发火的吧!”

  “是啊是啊。”百里珊也道:“晋王殿下性情向来温和,再说了,倘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我们做妹妹的还怎么放心将你教给他?”

  “她们二人说得对。”红月拍拍百里长歌的肩膀,“方才出门的时候,你猜他对我们三人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百里长歌缓缓抬起头。

  红月道:“他告诉我们,不要为了赶时间而敷衍了事,务必要将每一个细节做到最好,还说这么多年他都等过来了,不在乎多等这一天。”

  “他真这么说?”百里长歌声音有些激动,眸子里被红烛映照的晶莹更加明亮。

  三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百里长歌心中震撼过后突然站起身,“帮我沐浴更衣!”

  三人见她想通了,各自松了一口气,赶紧扶她到浴桶边。

  有了刚才的经验,这一次速度快些,红月帮她上完妆梳好头穿好嫁衣将凤冠戴在她头上以后,又从托盘里拿过红盖头,盖上之前,好笑地提醒她:“马上就要做人家妻子了,你可不能再像今日一早这么任性,否则再有耐性的男人都会被你折磨疯的。”

  百里长歌噗嗤一笑,“你怎么不说叶痕是这天下万千男人中独树一帜的那个呢?”

  “那是当然。”沁雪接过话,“无论从容貌、才识谋略还是武功,晋王殿下理所应当受得起‘天下第一公子’的称号,他自然是这世间最特别的男人,所以姐姐你更要把握好机会,不要把这么好的夫君给放走,否则得便宜了多少小妖精?”

  百里珊掩唇笑,“大姐你别听沁雪瞎说,你出城的时候,晋王殿下说过一句话:我待长歌,始终如初。通过今日这件事,大家都看得出来殿下是真心对你,信你的人,无论你做了什么,他都不会怀疑,不信你的人,便是你没做什么,他也会怀疑。晋王殿下可不就是前者么?因为相信你,所以他选择沉默,选择不问,选择包容,如你所说,换做其他男人,早就打道回府了,谁还会傻傻等着你去送别的男人回来。方才的事,既然他选择了沉默,那你到了晋王府以后也不要提起,我相信,他定也是不希望听见你亲自提起这件事,提起傅卿云的。”

  百里长歌安静听着,百里珊说的这些,她又何尝不明白?

  叶痕对她,简直是挖空了心思,只差将那一颗心脏掏出来。

  这个男人,世间绝无仅有,然而,她遇到了。

  不管以前的记忆是怎样的,不管以前他犯了多大的错以至于她能狠下心杀了他,等过些日子恢复记忆以后,她绝对不计较,不怀疑。

  他们之间,有将来就够了。

  “珊儿也长大了呢!”百里长歌看着铜镜内站在她身后的百里珊,低声笑道:“再过些日子,你也是要当新娘的人了。”

  百里珊嘴角笑意明显僵硬了一瞬,随后无声笑开,“到时候姐姐可要多多来陪陪我。”

  百里长歌还没开口,红月便催促道:“好了好了,你们姐妹有什么话等长歌回门的时候再叙,如今吉时快要到了,长歌得上花轿了。”

  百里珊忙不迭点头,“我险些误了正事儿。”

  在几人的说笑声中,百里长歌被盖上了红盖头。

  新娘还没出门,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啧啧,小爷来看看,哪家的新娘这么难娶,竟然要两次沐浴更衣才肯出来?”

  百里长歌被红月和沁雪搀扶着,此时闻言脚步一顿。

  安如寒?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沁雪松开百里长歌,迅速走到门边拦住安如寒,嘴里调侃道:“哟,这不是安大小姐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安如寒不理沁雪,抬目就要往里面看。

  百里长歌让红月递了个苹果给她,顺着安如寒的气息方向毫不留强地扔过去。

  安如寒手疾眼快,稳稳接住苹果咬了一口,随后嫌弃的撇撇嘴,“又苦又涩,难吃!”

  “我叫你吃了?”百里长歌恨不得掀了盖头打他一顿。

  这个人,一看就是来捣乱的!

  之前在百里长歌房里坐着的贵妇人们见状赶紧涌到门边堵住安如寒,“哎哟安公子,这里是新娘的闺房,您可不能闯进来,这不合礼数。”

  “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安如寒“嘁”了一声,“这个女人欺负别人的时候从来不讲究礼数,难得她嫁得出去,今日我也来欺负欺负她。”

  “安如寒,铲鸽粪很好玩是吧?”百里长歌咬牙切齿,心中直悔恨自己怎么认识了这么个人?

  “你说什么都没用。”安如寒抱着双手,将脸歪向一边,“我想看看假如你出不了这个门误了吉时,那个黑心王爷会不会气得跳脚?”

  “你确定?”百里长歌挑眉。

  “一定以及肯定。”安如寒顺势将外面大槐树下的摇椅搬到门边,舒舒服服靠了上去,那阵势,仿佛只要谁敢将百里长歌放出去,他就要跳起来大干一架。

  涌在门边拦截的贵妇人们被他这个举动吓到,面面相觑过后都将目光投向百里长歌身上,等着新娘发话。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对红月道:“既然安大小姐有如此闲情,那我们陪着他坐便是。”

  红月面露惊讶,“长歌,吉时马上就要到了啊!”

  安如寒听到百里长歌的称呼却是不爽了,霍然睁开眼后不满地盯着她,“小师妹,你都要出嫁的人了,怎么净睁着眼说瞎话?本公子是如假包换的男人,男人!是你的大师兄,你不能这么没礼貌,小心景润不要你。”

  “既然是大师兄,那么,安哥哥,有劳你背着长歌上花轿了,谢谢!”

  扶风阁月门处,突然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那声“安哥哥”让这一屋子的人僵在原地。

  安如寒更是如遭雷劈,一个不妨从摇椅上滚下来,他一手捂住流血的鼻子,一手抖抖索索指着叶痕,“你……好狠!”

  百里长歌听见叶痕的声音,不由得好笑,想着果然还是这个男人嘴毒啊,一句话就能将安如寒这个无赖堵得哑口无言。

  叶痕并没有进来,说完后就转身,离开之前,又挑眉看了看如同吃了苍蝇的安如寒,“安哥哥可要快一些,吉时就要到了呢!”

  说罢一个飞身出了扶风阁。

  安如寒气得咬牙切齿,转过头来看着百里长歌,严重抗议,“这个男人嫁不得!”

  百里长歌扬唇,“为何?”

  “嘴太毒。”安如寒一边抹着鼻血,一边埋怨,“你若是嫁给他,会被传染的。”

  “是么?”百里长歌哀怨道:“可是花轿已经临门了,只能委屈安哥哥背我上去。”

  “你!”安如寒气呼呼瞪着百里长歌,“我是你大师兄,不是什么哥哥,别乱喊!”

  “你既然不背我,大清早的来新娘房外做什么?”百里长歌问。

  “走错了!”安如寒没好气地说道。

  百里长歌好笑,“你是被鸽子粪熏坏了脑子连自家路都找不到了?”

  “你个死丫头,说句话跟染了粪一样。”

  百里长歌提醒道:“安大小姐,别忘了你可是小我五岁,什么死丫头,我是你姐姐,有这么目无长姐的?”

  “本小姐……哦不,本公子不缺姐姐,也不要你这么个毒嘴毒舌的姐姐。”安如寒站起来哼哼两声。

  “大小姐,吉时快到了。”红月不断提醒。

  百里长歌汗颜,遇到安如寒这么个无赖简直太悲催。

  百里长歌正低头想对策,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身穿靛蓝色短打的安国公府家丁,对着横在门边的安如寒慌慌张张道:“不好了公子,你回来也不先回府知会一声,国公很生气,让小的来通知,既然您把家门都认错了,那就罚你背着长歌小姐上花轿,否则他就让你换回女装,当作没你这么个儿子。”

  “什么?”安如寒暴跳,“老头子真这么说?”

  “是真的。”家丁点头如捣蒜。

  “那……那我娘呢?”安如寒又问。

  家丁抖着小腿,战战兢兢答:“夫人说白养了这么个儿子,竟然连家门都不认,她完全同意国公。”

  安如寒一张妖孽的脸霎时黑如锅底,捏了拳头不甘心地仰天大喊:“竟然连我爹娘都请出来了,叶痕,丫的算你狠,待会儿你看小爷我让不让你洞房!”

  说罢不甘心地蹲在地上,压抑着声音,“小师妹,上来吧!”

  百里长歌站在原地不动,挑眉问:“万一你把我扔在半路怎么办?那我今日岂不是糗大了?”

  “爱来不来!”安如寒仍然憋着一肚子气,哼哼道:“别以为人人都想当你哥哥。”

  百里长歌无语,“百草谷只有我一位弟子,我本没有大师兄,是你非要喊我小师妹,如今你又说不愿意当我哥哥,那你想当我的什么?”

  安如寒脱口而出,“我自然是想当你的……”

  “什么?”

  安如寒一噎,随后皱眉,“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啰嗦,到底来不来,不来的话小爷可走了,我好不容易摆脱了天霞山那个糟老头子回来一趟,没想到连口热茶都没喝到,就得干体力活背着你走这么远的路。”

  百里长歌再没说话,由红月搀扶着走到门外趴到安如寒背上。

  安如寒再没吱声,站起身来背着百里长歌便往外面走。

  “安大小姐,你苦着一张脸做什么?”虽然隔着红盖头,百里长歌还是能清楚感觉到安如寒不悦的气息。

  “你太重!”安如寒扔给她三个字。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你还是不是男人?连这么点儿路都背不动。”

  “反正我不是你哥哥。”安如寒又道:“你要是再喊我哥哥,待会儿我就……”

  “你就怎样?”百里长歌趴在他背上问。

  “我就替他洞房!”

  “……安如寒你脑子坏了?”百里长歌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脑袋。

  安如寒磨牙,一张脸早就黑如锅底,“总归,今日我背你出来完全是看在你没有哥哥的面子上帮个忙,我可没想过要顶替。”

  “有你这么个哥哥,我估计要操碎了心。”百里长歌隐约察觉到了今日的安如寒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究竟怪异在哪里,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再也没有出声,直到安如寒背着她出了侯府大门。

  红月、百里珊、沁雪以及族中贵妇人们远远跟在身后。

  侯府大门外锣鼓声震天,叶痕站在大门口,看到盖了盖头趴在安如寒背上的百里长歌时,唇角溢出温润的笑。

  身后跟着的贵妇人们是头一次得见叶痕,早就听闻梁帝这个最小的儿子天人之姿,今日一看,身着大红喜袍的他如同雪中新绽开的红梅,艳而不妖,于四面八方的锦红中脱颖而出,红得潋滟,天下无双。

  光是听闻身后贵妇人们的倒抽气声,百里长歌不用想也知道叶痕今日是祸害人来了。

  安如寒抬头看了叶痕一眼,随后嘱咐百里长歌道:“你看看这男人,招蜂引蝶,随便往哪儿一站就把妇人少女们迷得晕头转向,你嫁给他,一点儿安全感也没有。”

  百里长歌低嗤:“我都要上花轿的人了,你还说这种话,我不嫁给他,难不成嫁给你?”

  安如寒道:“你若是肯,小爷我考虑考虑把床改造得大一点还是能勉强再加一个你的。”

  “少臭美!”百里长歌又点了点他的脑袋。

  已经走到大门边,安如寒却还没有要将百里长歌放下来的意思。

  叶痕对他挑了挑眉,“安哥哥这是背上瘾了?”

  “叶痕,你别以为喊我一声‘哥哥’我就会乖乖受着!”

  “哦?”叶痕不解地扬了扬眉。

  安如寒仰起脖子,“既然背新娘这种事都请我干了,那么,待会儿洞房是不是也请我一并帮了?”

  “你行吗?可别是小指头。”叶痕的眸光似有若无扫过安如寒身上某个位置。

  “你你你……你欺人太甚!”安如寒原本就黑了的脸更险些冒烟,“行不行自然不是小爷说了算,你有种的让这个女人亲自来试试!”

  百里长歌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趁他手一松,赶紧跳下来。

  安如寒痛苦地捂着屁股大骂:“忘恩负义啊忘恩负义!你这女人太没良心。”

  百里长歌不理他。

  叶痕也视若不见,直接走到百里长歌身边,低声对她道:“我抱你上花轿吧!”

  百里长歌点点头,却听得后面红月唤了她一声。

  “长歌,你过去以后和晋王要好好的。”红月走上前来,方才还觉得没什么,但直到百里长歌要踏出大门这一刻,她才莫名觉得心酸,想到晋王与她这些年来历经种种磨难,今日终成正果,这个大婚来得何其艰辛,恐怕只有这二人能体会得到。

  作为旁观者,红月替他们感到心酸。

  百里长歌反握住红月的手,点点头道:“你放心,叶痕等这一天太久了,我便是铁石心肠,也该被他这份执着焐热才是,更何况我们一直都深爱,只不过少了在一起的机会而已。”

  红月忍住眼眶中的泪。

  百里珊和沁雪被她这一感染,都纷纷抬袖抹泪。

  “怎么了你们这是?”听到他们低声啜泣,百里长歌哭笑不得,“晋王府和武定侯府只不过隔了一个坊而已,我又不是嫁去塞外,你们有必要哭成这个样子?”

  百里珊红着眼眶,她还记得数月前大姐回来的时候自己还伙同百里若岚欺负她,可自己怀孕以后,大姐并没有伺机报仇,反而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再想到一晃眼,大姐竟然要坐上花轿为人妻了。

  百里珊心中直叹时过境迁,这一想,眼泪又滚落了下来,她走上前,紧紧抱住百里长歌,沙哑着声音,“大姐,你和晋王经历了这么多才好不容易有今天,一定要好好的,再也不要分开。”

  百里长歌酸着鼻尖点点头。

  沁雪早就哭成泪人,当初她被侯爷赶出府的时候若不是大小姐一句话,她如今必定又成了街边乞丐,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她想上前同百里长歌说话。

  红月眼尖,知道这一说必定得泗涕横流,她赶紧道:“好了好了,吉时快到了,三道茶我们也摆了,再不让晋王接新娘就太不像话了。”

  闻言,百里珊依依不舍地松开百里长歌。

  安如寒在放下百里长歌以后就嘀咕着不知跑哪儿去了。

  叶痕俯身,拦腰将百里长歌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向十六人抬的花轿边。

  这一段感情,她和他兜兜转转,成了婚又和离再到如今的复婚,一朝失忆,她撇下一切成为了另外一个人,活在那个人的记忆里,徒留他一个人守着这么多年的过往。

  带着刚满月的嘟嘟回来那一晚,他是怎么躲过刺客的追杀逃到长河府的?

  嘟嘟因此高烧不退,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守在那个孩子身边直到他有所好转的?

  被她一剑刺穿的那个地方,必定痛到了骨髓吧?

  想她的时候,他是否最先想到的是那冷心绝情的一剑以及撕裂心扉的痛?

  伤口复发的时候,他可曾恨过她?可想过有朝一日再见到她要报仇?

  百里长歌眼眸酸胀,泪水终于决堤,汩汩划过眼角,浸湿了大红盖头。

  叶痕察觉到她在哭,已经走到轿子边的身子彻底僵住,他抱着她站在花轿前,静静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

  ……

  “殿下别哭,我将这两颗相思豆埋下,倘若十五年后我们都还记得,到时候你娶我,我对你负责可好?”

  ……

  ……

  “叶痕……叶痕……”百里长歌将头紧紧埋在他怀里,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

  “我一直都在。”回答她的是一直以来所熟知的温润声音,也是从一开始他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终于娶我了啊!”喉口艰涩,百里长歌的声音断断续续,“殿下,你兑现了十多年前的誓言,那么,我也兑现我的承诺,从今日起,把你的余生交给我可好?”

  叶痕闭上眼睛沉默,好半晌才缓缓睁开点了头。

  把百里长歌送入花轿以后,叶痕退了出来,翻身骑上马。

  以秋怜为首的六个陪嫁婢女分列花轿两边。

  火铳和炮仗的声音响彻整个帝京城。

  在周遭百姓的祝福声里,迎亲队伍启程。

  以六十六个小宦官手提大红灯笼开路,迎亲队伍近千人,浩浩荡荡游遍临阳帝都所有的主街道。

  晋王与武定侯府大小姐的大婚,开了史上第一例于晋王大孝期间举行,皇帝亲自配备的仪仗队,已经接近东宫太子娶妃阵仗。

  晋王筹备已久,短短一月,将天下铺了万里锦红,老天似乎也感应到了这份诚挚深沉的爱,晴得特别好。

  百里长歌捧着苹果坐在花轿里,一时心神恍惚,总觉得这一刻真实而又梦幻。

  方才叶痕抱过她留在她身上那股青莲般的气息还萦绕在鼻尖,她一遍一遍地嗅着,也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不是在做梦,他们真的大婚了。

  秋怜跟在百里长歌身边的时间最久,她能从气息中判断出百里长歌的心情。

  上前一步,秋怜压低声音朝里面道:“大小姐,终于到了这一天,你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我知道。”百里长歌吸了吸鼻子,“只不过觉得好像在做梦。”

  秋怜垂下头,无声哀叹,倘若大小姐恢复记忆以后也能像今日这般坦然就好了,可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哪里是一场大婚能弥补得了的……

  花轿到了晋王府的时候,门口人山人海。

  叶痕翻身下马,立即有人递了弓箭过来,“殿下,您得射箭给王妃下马威。”

  叶痕唇角微弯,笑着接过。

  百里长歌听到周围人鼓掌的声音便知叶痕接过了弓箭,她心中直犯嘀咕,这个男人还真的要给她下马威啊?他这几天操劳过度,万一手抖射偏了射中她,那她岂不是今日就得英年早逝?

  叶痕拿着弓箭走上台阶,对着下面的所有人道:“众所周知,大婚这一天新郎射三箭是寓意给新娘下马威,然而在另一个古老的种族中,这三箭却是别的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新郎对着花轿射三箭难不成还能有什么新鲜意思?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叶痕口中古老的民族说的应该是语真族。

  既然晋王殿下都这么说了,喜媒和礼仪官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乖乖看着。

  叶痕推开人群走到花轿后一块空地上,拿过一只雁翎箭,拉满弓弦,朝天射出第一箭,礼仪官极其精明,立即反应到了什么,跟着高喝:“一箭射天,天赐良缘。”

  “二箭射地,地配一双。”叶痕满意地弯了弯唇,射出第二箭。

  “三箭射洞房,勘定乾坤。”叶痕搭上第三箭,朝着洞房方向射出最后一箭。

  如此新鲜的射箭方式和寓意,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或者是听说过,人人都觉得新奇不已。

  待叶痕收了弓箭,周围顿时爆出雷鸣般的掌声。

  将弓箭递给程知,叶痕走到花轿前,轻声朝里面道:“请夫人下轿。”

  百里长歌伸出手,任由他拉着缓缓下了花轿。

  喜媒立即拿了如意将百里长歌手里的苹果给换了。

  礼仪官喊道:“新人跨火盆!”

  叶痕含笑在她耳边道:“我陪你。”

  百里长歌脸上一热,幸亏有盖头挡着,他看不见。

  见到她点头,叶痕牵着她的手,二人一起迈过火盆。

  礼仪官的声音也跟着走,“玉凤抬足迈火盆,凶神恶煞两边躲。喜从天降落福窝,好日子红红火火!”

  “新人跨马鞍,一辈子平平安安!”

  百里长歌和叶痕携手跨过,彼此都从对方手心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与叶痕交握的手指紧了紧,百里长歌顿了脚步,感受着周围大婚的气氛,她想要在这一刻紧紧握住他不放开,就这样,一辈子。

  叶痕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急着往前走,安静等着她。

  来到礼堂的时候,梁帝早就高坐在上面,今日的他难得的舒展了笑颜,看向叶痕时,眸光少了平日里的幽邃。

  意料之外的,他旁边并没有任何妃子,所以那个位置是空的。

  “吉时到,新人拜堂——”礼仪官拖长了声音。

  叶痕将花团另一头递给百里长歌,二人一起缓缓走到堂前。

  礼仪官继续喊:“一拜天地——”

  二人转个身,对着天地齐齐一拜。

  “二拜高堂——”

  二人对着上首的梁帝一拜。

  “夫妻对拜——”

  “慢着!”礼仪官的声音刚落,人群中有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梁帝眯了眯眼睛,还没看清说话的那个人,周围人群突然对着叶痕和百里长歌鼓掌,掌声太过强烈,直接盖过先前那人的声音,待掌声落下,说话的那人早已了无踪影。

  一切变化不过瞬息之间。

  百里长歌暗自惊叹,别人不知,她可是真真切切察觉到了百里若岚刚喊出“慢着”的时候,她的周围顷刻之间多出了数十个一等一绝顶暗卫的气息,只在片刻之间就连带着百里若岚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为了这场大婚,叶痕的确做足了准备。

  四周安静下来时,梁帝沉声问:“刚才是谁在说话?”

  薛章不敢说话,毕竟皇上真的听到了声音,可就在一瞬间,那个人就不见了,这种事简直匪夷所思。

  整个礼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叶痕斟酌片刻,正准备开口,旁边观礼的安国公突然笑道:“晋王大婚,前来观礼喝喜酒的人这么多,许是人太拥挤匆忙之间磕磕碰碰到了,所以吼了一声让所有人都误解了。”

  其他人赶紧出声附和。

  梁帝抬起眼,朝下面扫了一圈,的确看不出什么异样,他这才收回目光,示意礼仪官继续。

  这一番小插曲,礼仪官深觉尴尬,轻咳一声后继续喊:“夫妻对拜——”

  百里长歌和叶痕侧过身相对而立。

  “夫妻恩爱一鞠躬。”

  “百年好合二鞠躬。”

  “早生贵子三鞠躬。”

  “礼成——”

  众人鼓掌,面上都洋溢着祝福的喜悦。

  没听到预想中的“送入洞房”四个字,百里长歌有些不解,正准备悄悄问叶痕礼仪官是不是忘记了,却听到礼仪官高声道:“自古以来新娘子都是先进洞房再掀盖头,但今日晋王殿下为我们开先例,礼堂上掀盖头——”

  “好!”礼仪官话音一落,立即有人高声叫好。

  晋王亲自为百里长歌绣嫁衣、改了寓意下马威的三箭已经让百姓惊奇不已,所以此时听到要在礼堂上掀盖头,众人早已没有了之前的不解,只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礼仪官递了金杆秤给叶痕,嘴里道:“一挑眉清目秀,二挑唇红齿白,三挑称心如意——”

  话音一落,盖在百里长歌头上的红盖头被叶痕挑开递给喜媒。

  突然得见光亮,百里长歌有些不适应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看到面前叶痕含了温润宠溺笑意的面容。

  记忆中,这是她头一次得见叶痕穿红色的衣服,满堂华彩因他黯然失色。

  黄泉碧落,紫陌红尘,她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他,在最好的年华许下玩笑的誓言,待得兑现,已是各自历劫,转换了一番天地。

  “傻了?”叶痕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百里长歌回过神,喃喃问:“为什么在这里就揭盖头?”

  她这一侧头,露出上了精致妆容的脸,被凤冠之上的流苏遮挡得有些朦胧,然而就是这样的朦胧美,能让人觑见她增减不得的完美轮廓,清灵毓秀之态。

  存了疑惑的那双眸,淡墨描绘一般,颜色恰到好处。

  叶痕的高华无双,姿容瑰艳与百里长歌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的凄艳绝世碰撞,日月同辉,谁也不会因为对方而减损半分惊艳。

  众人倒抽一口气,暗自想着十年前出府那个人人喊打的百里长歌竟然蜕变得如此潋滟无双!

  在场的众人,悔恨者有之,艳羡者有之,倾慕者有之,唯独没有嫉妒,这二人站在一起便是一幅画,完美和谐得让人挑不出一点瑕疵,连嫉妒都成了亵渎。

  叶痕含笑看着百里长歌,伸手指了指旁边。

  百里长歌顺势看过去,顿时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旁边放了一张精致的红木桌子,上面铺了红绸,桌上摆放着一个墨玉打造的花盆,花盆里盛开着的是花瓣黑白相间的语真族圣花——浮藏。

  “你怎么会找得到这个?”百里长歌难掩惊讶地看向叶痕,若是她得到的资料没错,这个东西只在语真族王室才会有。

  “你不是一直羡慕语真族大婚吗?”叶痕挑眉。

  “所以,你的意思是待会儿我们也要向语真族宫主大婚那样以浮藏花作为见证?”

  “嗯。”叶痕轻轻颔首。

  语真族是一个将女人放在与男人同等地位的特殊种族,其特殊之处,不仅因为纯正的王室血统拥有术法,它内部的很多习俗都和外界不一样,就比如眼前的浮藏花。

  这是语真族一夫一妻制的象征,也是宫主对新娘一生一世的承诺。

  叶痕竟然能想到用浮藏花代替结发仪式。

  心中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百里长歌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将食指伸到嘴边咬破,在血珠子滴下之前,叶痕赶紧伸到浮藏花上方。

  鲜红的血液很快顺着小小的伤口滴到还没破开的花苞上。

  百里长歌见状,赶紧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伸过去。

  两个人的血液交汇到一起,顺着花苞上的裂缝往里面浇灌。

  叶痕始终没有看浮藏花,柔和的眸里倒映着她鲜红的身影,“据说如果我们俩的血液能让花苞打开的话,就会得到浮藏花的祝福——生生世世爱。”

  百里长歌身子一震,抬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依旧没有动静的浮藏花骨朵。

  观礼的众人都屏气凝神,唯恐扰乱了眼前这份美好。

  收回目光,百里长歌对上他的眸,“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叶痕难得的翻了个白眼,“这还用想,你铁定是肚子饿了。”

  “这你都能猜对?”百里长歌愕然。

  叶痕瞟她一眼,“你的脾性我还不了解么?这种场合相信你也说不出动听的话来。”

  “谁说我说不出来?”百里长歌不服气地瞪着他。

  “那你倒是说一句听听。”叶痕挑了眉梢,好整以暇地听着。

  “我……”百里长歌扫了一眼四周,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和叶痕身上,她突然耳根一烧,问他,“我可以睡你吗?”

  叶痕扶额。

  离二人最近的礼仪官嘴角狠抽,哪里有新娘迫不及待要睡了新郎的?

  梁帝明显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很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薛章以为他嗓子不舒服,连忙端了茶过来,又亲自替他捶背。

  “你怎么不回答?”百里长歌盯着他。

  叶痕无奈,“这可是大白天,你以前不是总说我白日宣淫吗?怎么你也学会了这招?”

  “那我不管,你就告诉我,答不答应?”百里长歌一瞬不瞬看着他。

  叶痕也不闪躲,直直对上她的眸光,嘴角弯了笑意问,“你确定?”

  “我等这一天可是很久了。”百里长歌无辜道:“以前在滁州的时候,你警告我要是敢把瓜蒂散吐出来就别妄想睡你,我琢磨着那样太亏了,所以喝了药坚持到现在,那是否说明我今天可以光明正大睡了你?”

  叶痕面皮抽了抽,“百里长歌,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礼堂啊,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礼堂!”她眨眨眼。

  叶痕无言以对。

  百里长歌觉得好笑,没想到这个男人也会有尴尬的一天。

  她低笑一声侧过头看向浮藏花时,突然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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