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对这次迎接佛骨入京大为重视,早就命人打造好价值连城的五重金棺银椁,并出动帝王卤簿仪仗队。队伍庞大,浩浩荡荡,已经沐浴斋戒过的国君坐在华丽的车驾上与骑在马背上的二皇子傅乾一起朝着皇家寺庙大佛寺行去。

  早在半月前,百姓就听闻了国君将于大佛寺亲迎佛骨回京供养的消息,一大早就沸腾不已,手捧香花香烛站在路边相送,整条长安街上都充斥着清新淡雅的花香味,一夕之间冲淡了薛氏破败的腐朽血腥味。

  大佛寺因为偶得一截佛骨而被定为皇家寺庙和内道场,先帝曾在四十年前大祭司参与平判的那场战乱后为了安定民心亲自前往大佛寺迎佛骨,只不过先帝并没有将佛骨迎回京城,只是开启塔基于当地供奉。

  故而,当下国君亲迎佛骨是南豫史上第二次迎佛骨,却是第一次将佛骨迎回禁中。

  大佛寺距离淮安百里,仪仗队到达以后,塔基开启,国君要对佛骨进行祷祝,故而需要在当地修整一夜,翌日才披着晨曦缓缓从大佛寺启程回京。

  佛骨入京,象征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尤其是南豫自从四十年前那场战乱以后,先帝为了巩固政权将佛教地位抬到最高,南豫便出现了崇佛热潮,百姓对于佛学热情高涨。

  午时,佛号声逐渐接近淮安,一夜未眠等在街道两旁的百姓激动不已,纷纷点燃手中的香烛,顶礼膜拜,有的甚至激动得断臂供佛,更有甚者焚顶烧指,嚎啕大哭。

  整条长安街上皆被鲜花锦毯铺得严严实实,礼乐声阵阵,响彻淮安上空,所有人聚于宫门外,富佬们建造彩楼,解衣散财。

  早前因为傅卿云手臂未痊愈,无法随国君亲自前往大佛寺迎佛骨,国君便派遣了他于建安门外接佛骨。

  傅卿云是半路多出来的皇子,这件事在南豫人尽皆知,且前些日子在击鞠场上从马背摔下来折了胳膊。

  可即便薛氏没落,六皇子废,百姓对于这位至今没做过一件坏事的大皇子还是喜欢不起来。

  如今朝堂上都站在二皇子一端。

  佛骨已经来到建安门前,太常寺卿见傅卿云发呆,赶紧上前来提醒他接佛骨。

  傅卿云回过神,正准备接草香上前敬拜盛放佛骨的五重金棺银椁,身后突然袭来一股强劲的力道,不偏不倚恰巧击中他之前受伤的那只手臂。

  钻心地疼痛让傅卿云在瞬息之间额头冒汗,手指一抖,草香顺着指尖滑落下去,他整个人也单手捂着手臂痛得直皱眉。

  正沸腾的百姓们瞬间安静下来,数千目光直勾勾盯着傅卿云。

  接佛骨的紧要关头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国君更是面色阴沉,皱眉看着傅卿云,“这是怎么了?”

  “回父皇,儿臣手臂上的伤口发作,只怕是接不了佛骨了。”傅卿云恭敬跪在地上,声音没有丝毫掩饰。

  傅乾站出来,“父皇,既然大哥身子不适,儿臣愿意为他代劳。”

  “嗯。”国君无奈轻声一叹,目光掠向傅卿云,“既然身子不适,那就早些回去歇着,接佛骨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是。”傅卿云应了声之后由侍卫搀扶着往大皇子府方向离去。

  傅乾看着那抹离去的身影,接过草香对着五重金棺银椁拜了三拜后手指轻启那华丽的棺椁。

  五重打开,里面却空无一物。

  傅乾瞬间面如死灰,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国君坐在车驾上见状后微微蹙眉,沉声问他,“怎么了?”

  与傅乾一同看见金棺银椁里面空无一物的还有太常寺卿,那人吓得连呼吸都停顿了,听见国君问话,他指着棺椁,声音断断续续,“这里面……佛骨舍利……”

  百姓不明所以,个个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

  “父皇,儿臣和太常寺卿头一次得见佛骨舍利,激动得说不出话了。”傅乾勉强维持着镇定,缓缓合上五重金棺银椁,微笑面对众人:“佛骨入京,天下太平!”

  太常寺卿不敢置信地看着二皇子,佛骨明明没有在金棺银椁里面,二皇子竟然敢当着国君的面欺骗天下百姓,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百姓们听闻二皇子的话,瞬间又沸腾起来。

  国君面色缓和了一些,车驾缓慢进入建安门。

  太常寺卿一路上魂不守舍,他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提前告诉国君。

  倘若说了,到时候弄得人尽皆知,那么这次接佛骨的意义就全毁了,可若是不说,三日后佛骨还要前往各个寺庙供养,难保那个时候不被人发觉。

  太常寺卿正在纠结,走在前面的傅乾眼风斜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太常寺卿立即垂下了脑袋。

  去往佛堂的路上都铺设了锦毯,迎佛队伍极为缓慢。

  原本在这样一个迎接佛骨的中秋之日,应是霞光万丈,普照天下的好天气,但好景不长,仅在片刻之间,乌云黑沉沉压下来,爆雷闪电随之到来,佛号声,礼乐声,全都被暴雷的声音所取代,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浇灭了百姓点燃在街道两旁的香烛。

  整条长安街上的鲜花锦毯仅在盏茶之间就被大雨冲刷得花瓣零落,为土为尘。

  供奉金棺银椁的车驾虽有盖伞遮顶,但到底挡不住这暴雨来势汹汹,不断有雨水打在棺椁上。

  傅乾大惊,连忙吩咐人找来纬纱将四周拦起来,但到底还是于事无补。

  城门外有百姓眼尖见到了这一幕,大吼一声,“佛骨舍利被雨淋了!”

  一句话,比天上炸裂般的暴雷还击中人心,百姓们纷纷冒着大雨涌到建安门边,要求二皇子开启金棺银椁查验。

  傅乾一脸为难,看向国君。

  迎接佛骨遇上暴雨,国君也万万没想到,他让人给傅乾传话说为了让百姓安心,立即开启金棺银椁。

  傅乾站在原地不动。

  太常寺卿走上前来对着国君直直跪了下去,“圣上请三思啊!佛骨怎能在这样污秽的暴雨天气之下打开沾染了阴霾之气?”

  “儿臣深觉有理。”傅乾附议,“金棺银椁五重,必定不会有任何问题,然而如果这个时候打开,不仅会沾染湿气,还会沾染阴霾晦气,还请父皇三思。”

  话虽如此说,但百姓们就像疯了一样,认定了方才的话就不松口。

  国君被逼无奈,当即敕令傅乾开启金棺银椁。

  傅乾和太常寺卿跪在地上死谏。

  国君大怒,下了车驾亲自开启,结果里面空无一物,早上在大佛寺数百双眼睛亲自看着装进五重金棺银椁的佛骨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国君面色阴沉,胸口像堵了一块沉重的铅。

  这个表情,顷刻间让百姓们议论纷纷。

  突然又有人在人群中高喊,“金棺银椁里面根本就没有佛骨!”

  此一句,无疑是为今日突然降临的暴雷暴雨和国君难看的脸色做出了完美的诠释。

  这一下,百姓们是真的沸腾了。

  刚才还表彰二皇子宽厚著称、进退闲雅的百姓立即露出凶恶的目光,那阵势,似乎要把傅乾活活刺个窟窿。

  瞬息之间,形势突变,所有百姓都将矛头指向二皇子,认为由他接佛骨大为不祥,引发天怒才会在中秋之日下暴雨。

  “二皇子根本不配接佛骨!”百姓们高声叫喊,骂声成片。

  言论犹如一柄利剑狠狠刺入国君的胸膛。

  国君阴沉许久才将目光扫向跪在大雨中的傅乾。

  “父皇,儿臣什么也没有做!”傅乾死死咬着牙,他怎么也没想到早上所有人亲眼看着装进金银棺椁的佛骨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

  “是傅卿云,定然是他!”傅乾情急之下将黑锅甩到傅卿云身上,继续辩论,“父皇,难道您不觉得奇怪吗?刚好佛骨到了建安门前,大哥的手臂早不疼晚不疼偏偏在那个时候疼,若不是他动了手脚,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

  国君深深皱眉,“方才所有人都亲眼看着的,卿云根本就没有碰过金棺银椁,他如何动手脚?”

  “二皇子是想逃避责任,污蔑大皇子吗?”最前面听见对话的百姓恶狠狠问。

  傅乾紧抿唇瓣,“总之,这件事不是儿臣做的。”

  国君不再看他,余光扫向太常寺卿,“方才二皇子开启棺椁的时候你可看清楚了?”

  太常寺卿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惶恐道:“回圣上的话,老臣看得很清楚,二皇子开启第五重棺椁的时候,里面的确什么也没有。”

  国君皱眉,“老二,一路上你都走在金棺银椁旁边,中途发生了什么事你会不知?”

  “父皇明鉴!”傅乾低垂着头,“儿臣一路上的确寸步不离地看守着盛放棺椁的车驾,儿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中途并没有任何事情。”

  国君脸色更加阴沉,手指掐在御驾扶手上,手背青筋突兀。

  宫门外百姓的咒骂声更加激烈。

  国君闭了闭眼睛,吩咐前面引路的禁军,“将二皇子抓起来关入天牢,让大理寺尽快查出佛骨的下落!”

  傅乾一听顿时面色狠狠变,“父皇,儿臣没罪!”

  但很快,他就被禁军押了下去。

  国君捏着眉心,让太常寺卿组织人在宫门外安抚百姓,他直接去了寝殿。

  因佛骨丢失一事,民心大乱,导致中秋祭天仪式无法照常进行,国君回宫以后满心愤怒找不到地方发泄。

  二皇子的母妃德妃听闻自家儿子被关入天牢以后匆匆赶来帝寝殿求见国君。

  “她来做什么?”国君正在气头上,甫一听闻德妃求见,语气中有几分不耐烦,立即摆手,“让她回去,朕现在谁也不见!”

  “陛下!”殿外的德妃显然听见了国君的话,大喊一声,“二皇子必定是冤枉的,还请陛下明察还他一个清白!”

  国君深吸一口气,对内侍道:“传她进来!”

  德妃提着裙摆,一路哭哭啼啼走进来跪在地上,“臣妾方才听闻佛骨丢失一事,深觉此中有蹊跷,陛下万万莫要因为一时冲动而错怪了二皇子。”

  国君眼风一斜,“你说傅乾时冤枉的,可有证据?”

  德妃垂下头,“回禀圣上,臣妾并无任何证据能证明二皇子的清白,可陛下也没有证据这件事是二皇子做下的不是么?”

  “这么说来,德妃认定了这件事是朕做下的?”

  德妃面色大变,“臣妾不懂陛下的意思。”

  国君看着她,“当时大佛寺的住持和方丈以及所有的得道高僧以及朕和傅乾都亲眼看着佛骨装入了五重金棺银椁,来的路途中,傅乾一直骑马走在棺椁旁边,期间并无任何停滞以及异样的事发生,然而到了建安门前的时候,五重棺椁打开,里面的佛骨却没了踪影,朕的御驾就在佛骨后面,如果按你说的傅乾是被冤枉的,那么这件事难道不是朕做下的?”

  德妃吓得小脸毫无血色,颤抖着唇瓣,“陛下您想一想,二皇子能得此机会陪同您一起去大佛寺迎接佛骨本是多光荣的事,他有何缘由,有何动机要去偷了佛骨自打脸面?”

  国君眯了眯眼睛,随后挥手赶人,“你先退下去,这件事朕自有决断。”

  “可是……”德妃还想说什么,却被国君一个眼神给吓得闭了嘴巴,站起身迅速回了自己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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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鹤颐楼雅间内,嘟嘟和西宫良人相对而坐。

  嘟嘟单手拄着下巴对着那一桌子佳肴发呆。

  西宫良人见状,疑惑道:“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怎么不吃了?”

  嘟嘟无精打采道:“前几天我四岁生辰,麻麻不在身边,爹爹也不在身边,今日中秋,我还是只能举着酒杯空对月。”

  西宫良人眸光一动,随即笑道:“这不是还有我么?”

  嘟嘟懒懒掀开眼皮,“大伯,你刚才去哪儿了?”

  西宫良人看了看旁边案几上的佛龛,神秘笑道:“我答应了你干爹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嘟嘟头一次得见佛龛,觉得新奇,站起身来就要去摸。

  西宫良人赶紧将它送到房梁上,微带吓唬,“这个东西不能碰,碰了要倒大霉的。”

  “切——”嘟嘟兴趣缺缺地转回来坐下,又开始多愁善感,“愁啊愁,爹不疼娘不爱,爷变成流浪狗了。”

  西宫良人见他虽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眸中的伤色一览无余,他不由得有些心疼,宽慰他,“你别灰心,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娘亲的。”

  桌子上精致的饭菜,嘟嘟一口没吃,他软软趴在桌子上,“大伯,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在帝京城找啊找,就是希望能有一年过生辰的时候能听到娘亲亲口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后来我找到娘亲了,也亲眼看着娘亲嫁给爹爹,我以为这一次能听到这四个字,却没想到还是想多了,别说娘亲,就连爹爹都扔下我不管了。”

  他声音有些哽咽,脑袋再也不肯抬起来。

  西宫良人心中揪痛,安慰他,“小嘟嘟,大伯陪你过生辰,也陪你过中秋好不好?”

  嘟嘟依旧把头埋在臂弯里,伸出一只手摆了摆,瓮声瓮气道:“大伯你不用安慰我,至少我知道今夜不会发生奇迹,娘亲永远不可能会像她跟我说的童话故事里那样会在我许完愿以后突然出现。”

  西宫良人听了这一番话,心中堵得慌。

  屋内静默许久,西宫良人正想开口说话,嘟嘟再次抬手打住他,“别说话,让我静一静。”

  他这一静就静到了周公家。

  西宫良人轻轻将他抱到了床榻上这才打开窗户看着外面色泽朦胧的黑夜。

  这个中秋没月亮,没有团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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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紫薇山。

  用过晚饭的百里长歌坐在窗边,窗外无月,只有一眼看不到边的黑暗,她手掌轻轻抚着小腹,脑海里却浮现出嘟嘟精致可爱以及他在陌生人面前分毫不肯吃亏的聪明样子。

  嘟嘟在紫薇山的时候,她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好几次想将他抱在怀里好好安抚,可是,她不能。

  这条路,一旦选择了就必须走到底,她必须要将傅卿云扶到东宫之位,向叶天钰证明自己的实力然后等着被召回去开始她真正的计划。

  “先生。”魏俞跟着她多时,自然能从气息感觉得出来她的些许心思。

  “我没事。”百里长歌摇摇头,“就是觉得自责,嘟嘟四岁生辰的时候我没能在身边,今日中秋,我还是没能光明正大的陪着他,他心中必定恨死我了。”

  “不会的。”魏俞笑道:“小世子向来心胸宽阔,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与自己的亲生娘亲较劲儿不是,否则他也不会大老远跑来南豫找你了。”

  百里长歌没说话,依旧看着窗外沉默,突然问魏俞,“你说,王爷在北疆怎么样了?”

  “这个说不准。”魏俞摇摇头,“毕竟我从来没去过北疆,更没上过战场,但是我听说北疆的气候极其恶劣,如今已经入秋了,倘若年前战争还没法结束的话,估计他们要在那儿过冬了。”

  百里长歌长叹,“雪地作战,谈何容易,西陵的兵将早已习惯了那边的气候,只怕真到了那一步,大梁会处于下风。”

  魏俞看她一眼,“先生,你可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王爷那边虽然值得担忧,可你距离他十万八千里,那么远的地方,哪里是你顾得上的,你可千万不能因为忧心王爷而伤了身子动了胎气,否则王爷要是知道的话定饶不了我。”

  百里长歌长呼一口气,问他:“魏俞,如果你非常在乎的人成了你的杀父仇人,你还会原谅他吗?”

  魏俞想了想,“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

  “什么意思?”百里长歌不解。

  魏俞道:“因为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证明你已经犹豫了,犹豫就代表你对这件事的本质或者真相持不确定的怀疑态度,简单来说就是你潜意识里大部分是相信那个人的,所以这种问题没有原不原谅的说法,你若是犹豫就直接找他问清楚。”

  百里长歌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说话了?”

  魏俞嘿嘿一笑,“跟你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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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夜,北疆。

  大战过后的主战场,尸骸遍地,血染城墙。

  城墙上的大梁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阴沉压抑的天空有一抹朦胧的月色,那颜色太过凄清,以至于肉眼看过去的时候总觉得哀凉,仿佛黑暗中盼着光明的一双泪眼。

  一身银色将军铠甲,身披玄色大氅的叶痕登上城墙,远眺着五十里开外西陵军安营扎寨的地方。

  一个多月的交战,他才发现西陵军远比想象中要强悍得多,他们擅长马背上作战,对于早已熟悉了北疆气候的西陵军来说,作战过程中随意变换阵型简直信手拈来。

  但大梁的黑旗军与虎威军不行。

  大梁常年处于太平盛世,兵将因此缺乏了实战经验,虎威军加上黑旗军一共十万,而对方仅用了五万兵力就让他们节节败退至忻城。

  叶痕暗自一叹,若是当年的风凌军还在,哪里用得着与西陵军盘桓这么长时间?

  “王叔。”身后叶染衣的声音传来。

  叶痕没有回头,低声问她:“何事?”

  叶染衣不甘心地看着远处正在烧火造饭的西陵军营,“西陵军也太狂躁了,才五万兵马就敢来攻城!要不我们发动全部兵力一次性解决了他们班师回朝算了,干嘛还留了两万人马?”

  “稍安勿躁。”叶痕摇摇头,“西陵军这是在声东击西,想借攻城截流断了我们的水源,你去清点一下如今所剩的粮草,务必要撑过这三日的休战期。”

  叶染衣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远处灯火闪烁的西陵军营,道:“皇叔,我们这打法不对啊,照这样下去,三日后兵将们断粮断草,到时候敌军未攻我们自己就先溃不成军,你拿什么来战胜西陵这五万强悍的骑兵?”

  “黑旗军和虎威军的实力远远不及西陵军,正面交战我们是打不过的,只能靠这里。”叶痕指了指脑袋。

  “可是……”叶染衣还在犹豫,“皇叔你怎么能保证三日后我们一定会赢?”

  “扬长避短!”叶痕只回答了四个字。

  狂风卷起大漠戈壁的黄沙,城墙上的旌旗被风吹出呼啸的声音,仿若命丧战场的将士之魂呜呼哀嚎。

  叶染衣退下去以后,叶痕的眼眸定定看着高空那一轮朦胧的月,右手不经意地抚向左手腕,再没有触碰到从前那几颗珠圆玉润的红豆,他才猛然惊觉那串东西早在百草谷的时候他就亲手摘下来留给了她。

  长歌,长歌。

  你还好吗?

  他在心底轻声问。

  问得那般小心翼翼。

  只为你逃不出我的山河,便是战死沙场,我也会马革裹尸魂归故里的。

  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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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乾被国君关进天牢这件事当即引起了镇国侯的极度不满。

  翌日一早,镇国侯便匆匆入宫请求面见国君。

  内侍劝道:“侯爷请回,中秋三日假,国君说了不见任何人。”

  镇国侯急得额头直冒汗,跪在帝寝殿外就不肯走。

  一直到了午时,国君依旧没有要见他的意思,他只好悻悻起身欲往天牢探监。

  内侍先一步察觉了他的动机,又道:“侯爷,皇上还吩咐了不准任何人前去探监,否则同罪论处。”

  “什……什么?”镇国侯简直不敢相信国君会在一夕之间想将二皇子置于死地。

  内侍就着原话又重复了一遍。

  镇国侯咬咬牙又回去跪在帝寝殿外。

  “陛下,镇国侯又折返回来了。”内侍进了帝寝殿,对着躺在床榻上的国君轻声禀报。

  “如今外边是个什么情形了?”国君仿佛没有听见内侍刚才的话,幽幽问。

  内侍犹豫。

  国君懒懒掀开眼皮,“怎么,你也学会忤逆朕了?”

  内侍浑身一哆嗦,赶紧如实禀告,“回陛下,佛骨凭空消失,民心大乱,都说二皇子是煞星,奴才听说有人带头成立了帮派团伙,打着废二皇子的旗号整日在街上宣扬。”

  国君眼眸一眯,“那么,大理寺那边可有查出佛骨的下落?”

  内侍犹豫着摇头,“佛骨究竟是从哪里开始不见的都没人知道,这个案子调查起来难度极大,恐怕大理寺那边近期无法给出答案。”

  “一群废物!”国君怒斥,“关键时刻什么也办不好,朕留他们何用?”

  “陛下息怒!”内侍赶紧跪在地上,“自从薛氏没落以后,别说民心,就连朝堂之上都有些涣散,奴才觉得这次佛骨丢失导致百姓动乱的根本原因在于朝局不稳固,并不能全部归罪于二皇子身上。”

  “嗯……”

  内侍的这番话,终于换来国君一个勉强赞同的回答,他沉吟半晌,吩咐内侍,“即刻让人启程去紫薇山将许先生请回来。”

  内侍才刚站起身,原本该在紫薇山上的黑鹰卫统领匆匆来报:“启禀陛下,紫薇山上的寒门子弟纷纷收拾了东西就要下山,兵卫们阻拦不住,卑职特来请示陛下。”

  “这帮人要造反吗?”国君霍然直起身子,重重一掌拍在小几上,面色冷鸷,“二皇子回来的时候说寒门子弟与世家子弟的规制全部整合好了,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问题?”

  黑鹰卫统领答:“卑职听说在二皇子回来的前一晚,有一个寒门子弟因为言语不和与世家子弟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到达动手的程度,那个寒门子弟不幸身亡了,然而二皇子隐瞒了事实,还将死了的寒门子弟亲自带来了淮安。寒门子弟们知道以后,都纷纷凉了心,不想再待在紫薇山,所以……”

  国君面色一变,“你说什么?老二带回来的那个寒门子弟早就死了?”

  “是。”黑鹰卫统领郑重点头。

  佛骨弄丢也就算了,紫薇山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敢欺上瞒下,瞒天过海打着体恤学子的名号将尸体光明正大带回来!

  国君冷笑一声,“好,很好,朕的这些个儿子们,果然一个个都没让朕失望!”

  话完,国君看向内侍,“你去将方才这番话原封不动告诉镇国侯去,让他好好看看他这个好外孙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丢脸龌龊的事!”

  内侍不敢耽误,匆匆出去一字不漏地说给了镇国侯。

  镇国侯闻言后一口老血喷洒在帝寝殿前的白玉石阶上,颤颤起身回家去了。

  当日,李腾的尸体被大理寺的人从二皇子府的冰窖拖出来,由于天气炎热,摆放已久,当冰块融化以后尸体迅速腐烂,仵作验尸过后确定了死亡时间大概在二皇子回京之前。

  此一事再加上佛骨丢失一事,直接把傅乾推到了断头台上。

  之前朝中的二皇子党顺势倒戈,站到默默无闻的大皇子傅卿云这边,弹劾二皇子欺君瞒上,弹劾郑氏垄断市场,哄抬物价的奏折滚雪一般进入文渊殿。

  但也有极少数依旧支持二皇子,比如傅乾的母族郑氏一脉。

  少了薛氏,原就乱成一锅粥的朝堂再度因为两派的撕咬乱成一团麻。

  国君每日头痛欲裂,恨不能一把火烧了御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第三日,百里长歌到达淮安。

  得到消息的时候,国君仿佛在万丈深渊中抓住了救命稻草,“快去请先生入宫!”

  内侍赶紧带着人匆匆前往国士府。

  百里长歌换了身衣服就随着宫人们来到文渊殿。

  国君抬起头来,当看到百里长歌的时候,莫名松了一口气,“先生你可来了。”

  百里长歌佯装不解,“陛下这是怎么了?”

  国君长叹一声后问她:“先生当日也在紫薇山,可曾听说了寒门子弟与世家子弟发生争执闹出人命这件事?”

  “哦。”百里长歌恍然大悟,“二皇子回京当晚告诉在下那名寒门书生伤势过重,他准备带回淮安请神医救治。”

  “这个孽子!”国君大怒,“他竟然敢这般大胆隐瞒了所有人带一具尸体回京!”

  “哦?”百里长歌疑惑挑眉,“难道那名书生在紫薇山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若非这样,朕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头疼了。”国君捏着眉心,又问:“先生回来之前,那边的境况怎么样?”

  “非常糟糕。”百里长歌如实回答,“与其说是整合,倒不如说是整治寒门子弟。”

  “此话怎讲?”国君放下手中的毛笔和折子,认真看着百里长歌。

  “既是整合,就该统一。”百里长歌道:“然而事实上,在下看到的并非是这样。”

  国君没说话,静静等着下文。

  百里长歌继续道:“新院舍配备上等设施,全给世家子弟居住,旧院舍留给寒门子弟,世家子弟大鱼大肉,寒门子弟酸菜萝卜。上课没有统一的服装,一眼能认出贵族寒门,就连所坐的桌椅都有贵族寒门之分。这样的环境,换做是在下早就卷铺盖走人了。”

  国君瞳眸骤缩,“老二不是说已经整合好了吗?”

  百里长歌辩解道:“这一点可不能全怪二殿下,毕竟世家子弟权大势大,二殿下也不可能真得罪了人家,否则一旦牵连到家族,将会给朝堂带来一定的威胁。”

  国君深深皱眉,“难道朕这个办法行不通?”

  “父皇,儿臣有办法。”内侍还来不及通报,傅卿云突然从外面进来。

  “什么办法?”国君来不及讶异于傅卿云的突然出现,急于从他嘴里知道所谓的办法。

  傅卿云道:“前两日二弟呈上来一个折子,说郑言出言不逊还重伤了学生所以罚他年末加试三场,若有一场成绩达不到优良便自此逐出紫薇学院,终身不得入仕途。儿臣觉得二弟这一条可以一直沿用下去。”

  国君低眉反思片刻,豁然开朗,抬目笑道:“此法甚好,明日午时之前,你交一份具体的规划书给朕。”

  傅卿云轻轻颔首,眼尾掠向百里长歌时,眸底的杀意和寒光能让人哆嗦。

  百里长歌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却不动声色,面上时时带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第二日,傅卿云果然如期交给了国君一份规划书,上面关于紫薇书院学子在校期间所有的犯规惩罚皆以不同程度的加试来实行,达不到条件者则予以开除处理。

  此计划一出,国君立即让人带着前往紫薇书院。

  于是,当天晚上,贵族子弟本着有肉大家吃,有酒大家喝,有钱大家花的大无畏精神与寒门子弟握手言和。

  自此,书院一派欣欣向荣的和谐景象。

  打架斗殴是传说。

  争吵拌嘴是传奇。

  这件事上,傅卿云立了大功,国君特地在上朝的时候大肆表彰他。

  傅卿云站出来淡淡道:“这个主意本就是二弟先提出来的,所有的功劳都应该归功到二弟身上。”

  于是,原本犯了死罪的二皇子傅乾因为傅卿云这一席话戴罪立功出了天牢。

  而傅卿云也因此博得了朝野上下一片好评。

  “我到底比他差在哪里?”出了天牢先不忙着回府梳洗换装的傅乾第一时间飞奔去了国士府,当看清坐在亭子里与自己对弈的百里长歌时,他不甘心地捏着拳头。

  百里长歌头也没抬,“殿下,我早就说过你们天生贵为皇子,没有谁的天赋资质过分差,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比手段,比谁更狠,如今看来,你们全都败在了那个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大皇子手里,同时也告诉其他人一个道理,背后有靠山只能代表有一定的筹码,却不决定最后的输赢,暗中筹谋,伺机而动才是狩猎者最好的捕杀方式。”

  “原来一直以来你都在暗中帮他!”傅乾狠狠咬着牙,“既然你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我,为什么还要不断给我出主意?”

  百里长歌勾唇一笑,“因为你傻。”

  “你!”傅乾大怒,以同归于尽的姿势冲过来就想伤害百里长歌。

  魏俞突然飞身而下一把将他擒住。

  百里长歌从怀里掏出三张地契和一本账本在他面前晃了晃,“殿下你可千万莫要冲动,这三家商行我都让人去查探过了,账本上的是你们郑氏开年以来吞下的黑心钱,倘若我把账本往国君那儿一放,只怕到时候别说是你,就连整个郑氏都会因为这小小的账本而被连坐。”

  傅乾无可奈何,看着眼前的人笑眯眯的模样,这才恍然惊觉这个人才是最后的人生赢家,他时时刻刻保持着一张笑脸迷惑众人,却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从背后捅你一刀,分毫不留余地,让你直到气绝前一刻才会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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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乾将功赎罪从天牢出来,但早已失了民心,如今朝堂之上全部一边倒向大皇子傅卿云。

  傅乾自知人生无望,整日买醉于酒楼,恰巧某日醉倒在路边时被路过的素水姑娘带回了国君御赐的府邸好生照料,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傅乾意志消沉,全靠素水耐心抚慰和细心照看,傅乾才终于走出阴霾,与素水成就了一段佳话。

  紫薇书院重新崛起,佛骨舍利也在某日“突然出现”在大佛寺。

  全民再次沸腾起来,国君这一次亲自前往效仿先帝于当地供奉,七日后返还淮安。

  金殿之上,国君开口欲离大皇子傅卿云为太子,百官高呼“皇上英明”。

  册封诏书一下,就只差册封大典了。

  百里长歌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她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停留在南豫耽误,大梁的消息果然迅速,又或者说叶天钰实际上早就拟好了一份圣旨留在南豫内部的大梁探子手中,只等她成功这一日能及时拿出来。

  看着上面召她迅速回大梁京城的那几个大字,百里长歌满意地弯了弯唇。

  离开的这天早上,天气晴朗,早就准备好的百里长歌秘密让人传信给西宫良人之后心无牵挂地由魏俞推着前往城门口。

  国君、傅卿云以及一众大臣早就在那儿等候,替她送行。

  国君满脸遗憾,“唉……可惜、可叹、可恨先生不是我南豫人氏。”

  百里长歌轻轻一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日若有机会,在下定会再来叨扰国君。”

  国君道:“南豫随时欢迎先生的到来。”

  魏俞推着她往前走的时候,傅卿云突然打马上前来靠近她身边,面上的冷沉和眼中的寒光杀气并没有褪去分毫。

  他微微启唇,“我不会放过你的。”

  百里长歌微笑,“欢迎太子殿下来大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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