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后,百里长歌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

  叶痕见了,轻笑道:“怎么了,被那仵作老头气到了?”

  “人家说得的确在理嘛!”百里长歌无精打采道:“我只是根据米醋显出伏尸血迹来判断秦姑娘受了伤,并没有找到凶器,所以她很有可能是之前就受的伤,只不过在鼎上的时候挣扎致使伤口裂开来。”

  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豁然抬头道:“如果可以找到秦姑娘从围栏到青铜鼎这段距离的血迹,不就可以说明一切了吗?”

  “当晚事发时,商客们乱作一团,早就将现场破坏了,要找血迹,似乎有些困难。”叶痕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没办法,只能去验尸了。”百里长歌站起身,朝着义庄里面走去。

  看守义庄的孙老伯正在给每具棺木添香,见到他们进来,站起来行了礼,微微叹气道:“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好活着不行么,非要嫌命长。”

  “老伯您也觉得这两人是殉情吗?”百里长歌走过去掀开盖着秦黛和许洛尸体的白布。

  尸体早已烧焦,黑乎乎一片,唯一能看清楚地就是那一口白牙。

  由于要保存秦黛和许洛两手交握的死状,二人的尸体摆放在一张台上。

  “这年头哪里还有殉情的说法?”孙老伯将所有的棺材前都添了香,起身走到门边坐下,望着远山悠悠道:“为情而死,那似乎是茶楼说书先生的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故事。”

  “哦?”叶痕闻言,微挑眉梢,望着孙老伯笑道:“看来老伯在这方面还有些独特的见解。”

  “晋王殿下谬赞了。”孙老伯一听赶紧说:“小老儿就是看得多了才会有此感想,殿下莫要当真才是。”

  “老伯说得没错。”叶痕含笑道:“这世上能为情而死的人少之又少,这一世都还没真正在一起,谁敢用生命去赌下一世,谁又敢肯定下一世对方还会记起自己呢?”

  孙老伯一听立即眉开眼笑道:“晋王殿下如此通透,定是情深之人,难怪这么些年自己一个人将小世子拉扯大,也没听说您要纳妃。”

  百里长歌蹲在摆放秦黛尸体的台面前,静静的听着这二人对话。尤其是孙老伯最后这一句,竟瞬间让她的心脏提到嗓子眼,她很想听听叶痕会如何回答。

  叶痕面上笑意不减,略微偏头看向百里长歌的背影,喃喃道:“是啊,我是情深,这一世只想守一人,即便她什么都忘了,我也不怕。”

  孙老伯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蹲在那边的百里长歌一眼后若有所思,捋了捋胡须问道:“晋王殿下是打算用一世光阴枯等那个人忆起吗?”

  “不。”叶痕摇头道:“我这一生除却吃饭睡觉的时间便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再无法腾挪出任何一分多余的时间去思念她。”

  “殿下此话何解?”孙老伯眉梢一扬,又看了百里长歌的背影一眼,笑着点点头。

  叶痕答:“我剩下的所有时间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陪伴她,倾尽我所有的温柔宠爱她。”

  孙老伯似乎有些震惊,唏嘘道:“得夫如此,晋王妃定是这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叶痕笑笑没说话。

  这边百里长歌越听越不爽,站起身来气冲冲瞪了叶痕一眼,“这地方我不待了,验尸的事麻烦晋王殿下另请高明!”

  话完衣袖一甩直接出了义庄的大门。

  叶痕身影一闪,立即闪出大门外拦住她。

  百里长歌猝不及防,与他撞了个满怀,闻着他身上独有的清香,再想到他刚才在里面与那老头的一番话,她恨得牙痒痒,抬起脚一脚踩在叶痕的脚上。

  “嘶——”似是极痛,叶痕倒吸了一口气,却也没移开分毫,只好笑地看着她,轻声问:“可解气?”

  “你死了我才解气!”百里长歌并不打算给他好脸色。

  “你才二十一岁,这就打算守寡了?”叶痕一张俊脸凑近她,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散在她的耳畔。

  “你胡说什么?”百里长歌一拳打在他的胸膛,没好气地说道:“要守也是那位让你爱的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的晋王妃守寡,跟我有半毛钱关系么?”

  “似乎是没什么关系。”叶痕捂着胸口,“那你吃什么醋?”

  “鬼才会吃你那破醋!”看着他疼得微微有些扭曲得俊颜,百里长歌知道自己刚才那一拳力度过大,牵扯到了他后背上的伤,她有些不忍,目光闪躲了片刻,大手一挥,“让路!”

  “还没验完尸,你这是赶着去哪儿?”叶痕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她,手指紧紧拉住她的胳膊。

  “赶去投胎,免得下辈子还遇见你这个瘟神!”百里长歌用力一甩,企图甩开他的胳膊,但叶痕捏得极紧,根本没打算让她松动半分。

  “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是想为我而死?”

  “你今天出门没吃药?”百里长歌怒目瞪着他,“想我为你而死,下辈子吧!”

  “你刚才不是说了下辈子不想看见我么?”叶痕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眼尾挑出几分戏谑。

  “……”

  “殿下,这尸体还验不验?”身后孙老伯追着出来,问道:“若是不验,小老儿就让尸体入棺了,这天虽然清寒,但尸体这样长久摆放可不好。”

  “验!”

  “不验!”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极其响亮。

  “这……”孙老伯为难地看向二人。

  “这可是你说不验的。”叶痕松开她的胳膊,漫不经心道:“反正我是无所谓,顶多输给黎征几万两银子而已,大不了我跟儿子不吃不喝忍一忍就过去了,有些人可就不得了,尸体摆放时间一长,流失的证据就越多,越找不到线索破案,更加找不到最终的真相。”

  百里长歌怒气未消,转眸盯着他。

  叶痕赶紧抬头望天,“今天的月亮好圆。”

  孙老伯抬手遮目,看了看天上金灿灿的太阳。

  百里长歌冷哼一声,转身重新走进义庄大门,再度走到秦黛的尸身前,向孙老伯要了一片生姜含在嘴里,这才用布条捂住鼻子系在脑后,取出柳叶刀往秦黛之前受过伤的部位挑了挑。

  半刻钟后,她停止了动作走出来,对叶痕道:“我看过了,那个地方的伤口是新伤,也就是说秦姑娘是在去祭坛的时候才受的伤,伤口呈细条状,但边缘却凹凸不平,明显不是利器所致。”

  顿了顿,她又道:“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两个人交握的那只手明显比另外那只烧毁程度要严重,他们明明是两只手在里面翻弄,怎么会烧毁程度不一样呢?”

  “兴许正是因为两人的手交握着,来不及撤离火焰才会这样。”叶痕轻声道。

  “不对。”百里长歌摇摇头,“这样的解释太牵强,根本没法说明他们两个为何会在死前拉住对方的手,唯一的可能就是……”

  “他们的手当时粘在一起,无法拿开。”叶痕接过话,幽幽道:“青铜鼎里放的是经过特殊加工的上等松脂块,经火一烧便融化开来,他们两个又是在点火后去的鼎边,那个时候的松脂已经融化成粘稠状,如果直接伸手下去,必定会粘在手上,而当时他们两个人在抢东西,两手难免碰在一起,只要有一个人的手上沾染了松脂,便把另外那个人的手给粘住,他们想挣脱对方,可是火势太大,手上的松脂已经烧着。”

  “难怪我们站在外面会看到两人不顾一切地挣扎要进鼎,实际上他们是想挣脱彼此赶紧出来,可是两只手被粘住了,所以最后把整个身子都带了进去。而秦黛胸口的伤很有可能是在挣扎的时候被青铜鼎里有些尖锐的梨柴刺到。”百里长歌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又疑惑道:“我还是想不明白,那两个人明明知道青铜鼎里燃的是熊熊烈火,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正常人都该清楚,被鼎里的大火一烧,再完美的东西都会有损坏甚至是烧成灰烬,难道真有如此不怕死的人么?”

  “这世上哪里来不怕死的人?”叶痕看她一眼,道:“不怕死的话他们之前怎么还活了这么多年?”

  “倒也是。”百里长歌摸着下巴思忖片刻,“看来你也是个怕死的。”

  “我当然怕死。”叶痕揶揄一笑,“我要是死了,这世上就多了一个守寡的,到时候她日哭夜哭把我的坟都给淹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连死都不得安宁?”

  “你倒是很会算计。”百里长歌冲他竖起大拇指,“连身后事都盘算好了。”

  “那是自然。”叶痕眉梢轻扬。

  “不过我觉得你可能想错了。”百里长歌用非常同情的目光望着他。

  “为什么?”叶痕表示不解。

  “我夫君要是这么早挂了,我是不会那么残忍跑去他坟前哭把坟都给淹了的。”百里长歌一脸正义。

  “那你会如何?”叶痕颇有兴致地盯着她。

  “自然是再找个男人带着去给他烧纸钱,告诉他我过得很好,让他在下面可以瞑目了。”百里长歌道:“我这个不太温柔的女人都这么想,那些温柔的说不定会带着好几个男人去,每个人给前夫上柱香,让他一路走好。”

  “!”

  叶痕一腔怒意难发,只得转化为笑意,笑眯眯地说道:“我敢肯定,这世上只有你一个女人会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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