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意已决,立第六子汉中王非流为太子。太子年幼,母壮子弱,朕身故后,即刻赐锦皇贵妃代皇后殉葬,晋王妃花氏代瑶姬夫人殉葬,北晋王非白为摄政王,立召回京主持发丧,宁康郡王为辅政王。又及,东贤王仁孝宽和,立遣秦陵为朕永世守孝祈福,安年公主及驸马南嘉郡王遣回封地嘉州,永世不得入京。”

  他的话有如晴天霹雳,劈得我无法招架。我完全怔在那里。瑶姬明显松了一口气,无限怜悯地看向我,轩辕皇后眼中的恐惧转瞬而逝。

  “朕之遗诏,置于这第二百七十六号金簋之中,黑梅内卫沈昌宗、太仆寺卿常狄、右副督察御史原赫德、左督察御史钱宜进、大理寺卿朱迎九,共为辅政五大臣,辅佐新帝,”他扶着沈昌宗慢慢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可是凤目扫处,众人皆惶然下拜,暗中等待皇帝宣其中一人去接金簋中的遗诏。

  不想皇帝又加重语气道:“为吾原氏,为大塬国祚,千秋万代,朕身下之龙座只为原氏最强者所有,不管其生母为何人,不管用何手段,”他嘲笑地看了我一眼,“哪怕让最忠心于朕的兵士反戈一击,哪怕胆敢发动兵变,闯入内帏,谋逆于朕,但凡能拿到玉玺者,才是最狠的真正的原氏家主。”

  皇帝的凤目如鹰目犀利,冰冷地盯着我接口道:“亦是这新朝的天子,此乃吾原氏十世家训!”

  众人听得又是一愣,略带疑惑地看向皇帝。为何这遗诏前后相悖?明似立汉中王,言下之意却又似盼望有人来篡位?众人渐渐有些转过弯来,明白这金簋大有文章。而我则了悟,圣上所提及的是刚刚同我打的赌。

  沈昌宗面色毫无异常,他虽为辅政大臣,其实不过是一个秩序维护者,是这一局竞赛的武力裁判。

  皇帝恢复了平静,缓声道:“在座诸位皆是朝中权臣,也是朕认可辅助新君的能臣,朕知道你们每个人心中各有主子,如果你们的主子无能,你们再操心亦是无用,故朕希望尔等三思,这亦是朕为尔等所创的第二次机会。

  “谁也不用苛求阻挡,亦不用担心所谓的兄弟相残,若是连自己的兄弟都争不过,何谈在这天下初定、强邻窥视的时局下坐稳江山?”他轻嗤一声,转过身来轻拍沈昌宗的手,笑道:“昌宗且放心,只要天德军的虎符在我手中,便不用担心朕生的这群小兔崽子。先去替朕将汉中王请过来,即日起汉中王就在崇元殿亲自侍朕,以免多生枝节。”

  沈昌宗泪流满面,跪地敬诺,走出去布置。

  却听外面有轻微的火炮和喊杀之声,皇帝连眼都不抬一下。

  沈昌宗却凝着脸折了回来,“禀陛下,东贤王与南嘉郡王伙同龙禁卫里应外合,攻破了长乐门。”

  钱宜进目光一亮。皇帝看在眼中,只是冷笑不已,他令冯伟丛将一帮大臣带到偏殿一避。这五人自然争表忠心,要留下来护驾,与圣上共存亡。

  皇帝瞟了一眼钱宜进,淡笑不已,“卿等多虑了。”钱宜进讪讪地低下了头。

  等左右屏退,皇帝疑惑地想了一会儿,慢慢道:“可打探清楚了?确不是晋王的军队吗?”

  沈昌宗道:“确不是,乃是郡王和贤王往崇元殿而来。”

  “许是晋王这回开窍了。”皇帝对我挑眉,对沈昌宗道:“昌宗留下,还是中和去把汉中王请过来。”

  程中和躬身称是,转身出去,行到门口,沈昌宗又叫住他:“记得不要惊动皇贵妃,此时永定公应该正在宫中护驾。”程中和点头称是,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若圣上现在下旨……”沈昌宗看着原青江,冷冷地做了一个杀的手势。皇帝轻轻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杀鸡焉用宰牛刀,再说了,光潜这个孩子倒没有让我失望。”

  这时,程中和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道:“臣没出印日轩便被龙禁卫的叛军堵回来了,南嘉郡王正用戾偶围攻双辉东贵楼,欲擒拿皇贵妃母子。现下宁康郡王护送皇贵妃和汉中王出皇城了,只余永定公正奋勇突围,前来救驾。”

  皇帝冷冷一笑,“皇贵妃可真聪明。”凤目瞟向瑶姬,“辅政王实在对皇贵妃太忠心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说对吗?阿瑶!”

  瑶姬身躯微颤,目光隐忧地低下头去。他一扬袖袍,龙袍上的金龙立时狰狞地舞动起来,“传旨下去,宣郡王和贤王即刻卸甲觐见,其余人等静候长乐门,违者论谋逆罪,诛九族。”

  话音刚落,却听一人嘲讽道:“太迟了,陛下。”

  第十二章清泉悲孽鳞

  一个铠甲上全是鲜血的俊美青年站在崇元殿的大门口,众人惊异万分,却见是东贤王原非清。原非清趾高气扬地走进来,傲慢地单腿略施一礼,“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皱了皱眉,“怎么是你,你妹妹和嘉王呢?”

  “他们许是在为您做棺椁,毕竟,您缠绵病榻许久了,应该冲一冲才好。”

  皇帝哦了一声,“嘉王和安年果然孝顺。”

  “本王自然孝顺,”原非清哈哈一笑,语气一转道,“可是本王从小就知道您不喜欢我。我和非烟都知道,我们自懂事起,就从不见您到母亲那里去。您好歹抱过非烟,可是您从来就没有抱过我,我终日里看着您的脸色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他的俊脸因仇恨而扭曲起来,“父皇,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在母亲难产的时候,没有叫大夫,甚至没有产婆,你是活活看着她痛死的。你为什么这么恨她,连带恨着我和妹妹,可却是这样爱那个贱奴谢梅香和那个贱儿子?”

  原非清大笑道:“我们小时候只要在没人的地方就盘算着,怎么弄死你,只要你死了,原家和这天下一并都是我们的,再不用看你脸色,总算让我们等到了这一天。”

  “梅香啊梅香,你总对朕说什么以心换心,宽容为大,朕总笑你东郭先生,不想,”皇帝叹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非清啊,以往朕只觉你有些孬,虽喜好些男风优伶,败德丧志的,尚还对原家有用,不想今日里却只觉是个愚蠢的脓包。

  “你可知道孝贤皇后不计前嫌地想办法寻来了产婆,让你们见了你母亲最后一面。”皇帝冷冷道,“孝贤皇后一直照顾你和你妹妹,视同亲生,可是你们却同你们那个娘亲一样永远高高在上,忘恩负义,寡廉鲜耻。”

  原非清脸上所有的血色都褪了下去,双手颤抖地握着刀冲上去拼命,沈昌宗轻轻一挡,原非清便跌坐在地上。沈昌宗轻蔑地看着地上的原非清,冷冷道:“贤王放肆。”

  原非清冷哼一声,爬起来时却也改了口,冷冷道:“我们的母亲是秦相爷的独生女,从小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貌美无双,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个谢梅香?您给母后的封号不过孝恭,却给三瘸子他娘大加赞美之词彰显恩宠,什么孝贤纯仪端敏,天下人皆议圣上太失公允。”

  “你说你母亲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皇帝忽然放声大笑,在场中人皆吓了一大跳,“那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让朕来告诉你,你们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吧,”皇帝的凤目迸出一丝强烈的鄙夷,“你们的母亲同你想的,恰恰相反,既不知书,也不达理,更不懂何谓贤良淑德,她就是一个j□j的贱人。”

  “住口。”原非清大吼一声。

  皇帝的脸庞充满了锐利的杀气,对着原非清眯起了凤目,“当年的秦相爷位高权重,圣祖不过是一方刺史,朕更是一个小小的五品校尉,如何能入得了秦相爷的青眼?朕同圣祖都很惊讶,相府千金竟肯下嫁地方官之子。过门之后才发现,她进门时就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那个野种便是你!是那个贱人同府中一个长工的私生之子。”皇帝轻蔑地笑了,成功地看到对面的原非清开始崩溃。

  “当年相府千金所谓下嫁不过是为了遮遮丑。好歹其时朕也算高攀了,只要能平安度日倒也无妨。可是她太不知足,就同你一样,自嫁过来后,处处嚣张跋扈,对公婆无礼,且好妒成性。我那些从小一起随身长大的丫头,一个个被她找借口卖到烟花之所,或配小厮,或残害致死。当年初画的娘亲方生下初画,还没有来得及看初画一眼就被她杖杀了,可怜的初画连一口亲娘的奶水都没喝过。

  “你同你那无耻的娘一样,荒淫好色,纵欲无度,好歹你毕竟为原家尚了两位轩辕公主,朕留下你,也算是原家对你的感谢。可是朕不能忍受你的懦弱和愚蠢,你真以为你的好妹子放了永春坊那一场大火,嫁祸给君氏,朕毫不知情吗?”

  原非清面露骇色,冯伟丛早已递上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支晶莹玉润的红玉西番莲扇坠子,扇坠子的一角似被烧焦,一片乌焦。原非清面色煞白。

  “南嘉郡王向来喜欢红色西番莲,安年为他所有的内衣袖口都用金线钩了朵重瓣西番莲,对吧。”皇帝微微笑道,“你喜欢上那个名旦东哥儿,可又觉得对不起宋明磊,这支扇坠不过是一件你讨心上人喜欢的小玩意儿,却是永春坊陈员外家的传家宝。你逼死人家上下十余口,只剩下一个被打瘸腿的儿子陈贵,就因为郡王说了一句漂亮。”

  “我没有,”原非清脸一阵红,然后又一阵白,骇然脱口而出,“我是让西营把陈家囤积凤翔的证据给大理寺,可我只是想让大理寺吓唬他们一下,谁知他们这么不禁打呢。”

  皇帝不理他,继续说道:“可是宋明磊却嫌沾了人血不吉利,随手扔给别人,你知道给谁了?”

  “不是赏给初仁了吗?”

  “说你蠢,你却还不知。他扔给了你的新相好东哥儿了。那东哥儿到处炫耀你们两个兔相公拜倒在他的裙下,你妹妹故意把这事儿传到陈贵耳中,那陈贵便到如意戏班寻仇,连夜一把火烧了如意戏班。可是那把大火倒也奇了,戏班不过在富君街尾,却能借着风势,结果烧了整整一条富君街。”

  “这、这……想是非烟、非烟她气糊涂了,”原非清结结巴巴道,“可那日正好大风,跟、跟非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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