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雪很冷,只是不管是李扶摇还是叶笙歌,都感受不到这之中的寒意,但是叶笙歌说这句话,倒是有些过分了,在别人的家里对主人说出这样的话,要是李扶摇不是李扶摇,叶笙歌不是叶笙歌,这一定会是一个不好的结果。

  可结果是李扶摇还是李扶摇,叶笙歌也还是叶笙歌。

  李扶摇走到屋檐下,拍了拍脑袋,将那些雪花都拍掉,然后随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叶笙歌是这个世间年轻一代里最为出彩,最为厉害的人,她能去任何地方,只是她不应该特意来到这里。

  叶笙歌想了想,回答道:“约莫是知道你要来。”

  李扶摇哑然失笑,然后有些无奈的说道:“你们沉斜山的消息有这般灵通?”

  叶笙歌摇摇头,只是说道:“沉斜山知道不了这么多,只是知道你在妖土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让很多人都知道了,然后山上正好有很多聪明人,我请他们推算一下你若是返回山河,要去往何处,然后一群人花了很多时间,推算出你要返回洛阳城,我觉得没有什么道理,于是来了白鱼镇。”

  李扶摇笑了笑,低声道:“女人的感觉?”

  叶笙歌舀了碗粥,然后端出来坐在屋檐下,自顾自喝粥,“我不知道,只是不想去洛阳城。”

  李扶摇啧啧笑道:“到底是不愿意去见程雨声?”

  叶笙歌没有搭话。

  李扶摇走进屋子里,想着去舀一碗粥,却是只看见干净的锅底。

  他有些无奈,这个家伙,就煮了一碗。

  走出来,李扶摇靠在屋檐下,笑道:“我就是想回来看看。”

  叶笙歌意简言骇,“有人要杀你。”

  李扶摇皱眉道:“我好像知道了。”

  叶笙歌说道:“所以你见了我,应当安心。”

  李扶摇笑着摇头,“不见得,有你,便要多出一些人。”

  叶笙歌想了想,知道的确是这个道理,然后有些怜悯的看着李扶摇,“你不知道我第一次下山也遇到过袭杀,所以这一次有人杀你,或许是想连我一起杀。”

  李扶摇看着叶笙歌,没有说话。

  叶笙歌第一次从沉斜山走下来的时候,便有许多人想杀他,他被逼着出了好几次手,而且那些要杀她的人不是什么儒教的修士,偏偏还都是道门的。

  随着叶笙歌的境界越发的高,实际上要杀她的人,也越发的多。

  道门到底不都是沉斜山一家。

  李扶摇问道:“你现在是朝暮还是春秋?”

  他没有问太清,因为他觉得自己都已经是太清了,叶笙歌怎么也该是一位朝暮,当然,若是叶笙歌境界再高一些,也有可能,毕竟她是道种,一切都有可能。

  叶笙歌平淡说道:“朝暮,只是离春秋已经不远。”

  禅子前些天曾经亲自来问过她,当时叶笙歌只说了一句朝暮,这一次是李扶摇来问,叶笙歌觉得自己或许能够对他多说些什么,于是便加了后半句话。

  李扶摇感叹道:“那你真的该死。”

  这句话倒不是有什么诅咒的意味,而纯粹便是感叹,还有些调侃,叶笙歌竟然是一位朝暮,还离春秋已经不远,这不就是说他离着叶笙歌还有那么远。

  本来李扶摇已经觉得自己走的不慢了,可是同叶笙歌一比较起来,李扶摇不得不生出一些挫败感来,这种挫败感还异常强烈。

  妖土那边,境界最高的年轻人也都只是太清,可叶笙歌已经离春秋不远。

  这种差距实在是太大。

  要是被那些人知道了,只怕叶笙歌自此便要人看作怪物。

  这六千年来,有人比叶笙歌的境界修为走的还要快的?

  恐怕是没有。

  这不是说这六千年来没有出过道种,没有出过读书种子,可都没有哪一个有叶笙歌走的快的。

  李扶摇问道:“你吃药了?”

  这可能是很多人的第一感觉,不管是道教也好,还是儒教也好,自然都有能让门下弟子快速提高修为的丹药,只是那种丹药副作用很大。

  很不难不损害身体。

  而一旦损害了身体之后,境界之后攀升便极为困难。

  叶笙歌自然知道李扶摇是在开玩笑,于是她也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要是吃药,我走的更快。”

  这或许是世间最为打击人的一句话。

  李扶摇无法直视叶笙歌,于是便扭过身子,看向了别处。

  叶笙歌喝了几口粥,说道:“你在妖土出了风头,境界却是有些低,怪不得要被人追着打。”

  像是她这样的人物,要想知道一些什么事情,一点都不难。

  “大妖的女婿,这种事,最好想想就算了。”

  李扶摇气笑道:“为什么?”

  叶笙歌这数年之后,性子比之前要随和许多,最主要的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让她的话都已经多了很多。

  她看着李扶摇,说道:“咱们这边,把面子看得极重,要是你要娶一个普通妖修,不闹出大事来,谁会管你?可你要去那个小姑娘,你又是个剑士,为了不让你以后成为剑仙恶心他们,所以你八成会在这之前被抹杀,哦,对了,还有朝青秋对你这么看重,便更是不能忍了。”

  李扶摇想了想,声音有些低,“我没有想过这件事。”

  他之前从青槐嘴里知道一些事情,知道青天城里那件事是青天君的布置,为得是什么,大概能说让他多磨砺一些,走的快些吧,但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青天君的布置远不止是如此,他竟然还看着这边,看着山河这边,这是他另外的想法?

  让李扶摇被人盯上,山河不容?

  李扶摇有些苦意,要真是这样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在成为剑仙之前便先被这些人斩杀了。

  叶笙歌说的很对,面子这个东西,真的是说起来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有很多人为了面子,便要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

  最为悲哀的还是李扶摇的剑士身份。

  这显得那么理所应当。

  李扶摇忽然叹了口气,感觉心累。

  叶笙歌站起身,盯着李扶摇,皱眉说道:“你以后难了。”

  这是一个陈述句,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扶摇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腰间的剑,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

  榆黄国的榆树极多,国境之内动辄便是有百年树龄的榆树,若是想要观景,来此也算是不枉此行,那位榆黄国国君,原本是一位学宫的先生,一路攀升到太清境之后,自觉修行无望,便游历世间,原本想着是要把这到处都走走看看,可谁想得到,这位当年以诗词闻名学宫的先生才走到榆黄国,便被其女帝的风姿吸引。

  恰好那女帝喜好诗词,见了以诗词闻名学宫的那位先生,自然便是水到渠成,数月之后便正式下嫁于他,而后那位出自学宫的儒教修士便成为这榆黄国的国君,榆黄国民风开放,对于这位女帝下嫁一事并未什么非议,即便是之后国君移位,也不曾出现过什么大的动乱,只是直到数十年之后,女帝年老体衰,撒手人寰之后,那位国君还是那般容貌,这才让大臣和百姓们明白了国君原来并非是个只会诗词的普通读书人,反倒是那种山上修士,能够活上数百年容貌不变的那种。

  榆黄国临近延陵,是其附属国,自然也知道那些山上修士的传闻,对于国君也是其中一位山上修士,除去与有荣焉之外,并未生出其他情绪,何况这位国君在位百年,一直施行仁政,榆黄国比之之前富庶许多,百姓们更是感恩戴德,因此便更不会多说些什么了,只是在那位国君在位百年之后,忽然便声称年事已高,要将帝位传于一位皇族偏房子弟,而且在极短的时间里,便下了昭书,而后不久,这位国君便离了那座京城,不知所踪。

  可是一个个宫内宦官宫女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那位国君正是春秋鼎盛的光景,容光焕发,哪里像是年事已高的样子,只是国君既然是山上修士,或许自有深意,也就没人胆敢妄言。

  好在当这位国君离开之后,新帝即位是和这位国君一脉相承的治国法子,因此才让这榆黄国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动荡,又十数年过去之后,便几乎无人再提起那位原本的国君。

  至于那位原本国君的姓名,都已经被人快要遗忘,只是知道有好像是姓魏。

  榆黄国少了一位魏国君。

  只是某个山村学堂却是多出来一位魏夫子。

  那位魏夫子在十数年前来到这座并无学堂的山村,待了半日,数了这些稚童的人数,便独自上山去砍伐木材修建了一座学堂,学堂建好之后,便开始在各家各户,要他们将各自的孩子都带到学堂来听课,那些朴实的村民最开始还有些犹豫。

  魏夫子则是笑着说不要钱。

  这么一下子才让魏夫子有了些学生,只是前面那段时间,还是有许多村民不愿意送孩子过来,魏夫子也不强求,只是待了好些年之后,学生不仅越来越多,就连附近村子里的孩子都往这边送。

  要不了多久,这学堂便被彻底翻新了一遍,现在已经可以容纳数百人,这位在方圆千里都有了名声的魏夫子很快被镇上的大户人家看中,想要让魏夫子去自家的私塾教书,可好几次都是被其婉拒,倒也无人难为这位魏夫子,只是在之后很快那些镇上的孩子也都被带来了这座学堂听课。

  甚至一些十里八乡的年轻读书人,想要出人头地,参加榆黄国的科举考试的,也都回来请教这位魏夫子,魏夫子一个都不拦着,所问皆有答,让人受益良多。

  孩童们或许不知道这位魏夫子的学问有多高,但那些请教过问题的读书人,一提起这位魏夫子,都要竖起大拇指。

  对于魏夫子的学问,是真心佩服。

  这魏夫子在这里一待便是十数年,谁也不知道这位学问这般高的读书人为何会待在此地,但谁都知道,每一月的初一十五,这位魏夫子是不授课的,只是一个人默默饮酒,或许是想起了谁,也说不定。

  这一日的十五夜晚,月色极好。

  魏夫子拿了酒,在自己修建的竹楼前独自饮酒,榆黄国的气候极冷,入冬之后却无大雪,这也是一桩咄咄怪事。

  只是魏夫子毫不在意,对月饮酒,乐在其中。

  嘴里倒是念念有词,是些零散诗句。

  寒冬无月,魏夫子却句句诗词不离月。

  要是有人知道百年前的那位女帝姓名,便该知道其中一定有一个月字。

  魏夫子独自吟诗,最后竟然泪流满面。

  他低声喃喃道:“月是古时月,却照今时人。”

  声音不大,按理是无人能够听见,可谁知道,在片刻之后,竟然有声音在远处响起,有个别着书卷的男人站在远处,看着这人,笑着喊了一句魏厚。

  这位魏夫子从未对人言过自己姓名,在这里教书十数年,仍旧是无人知晓他到底叫个什么,只是知晓他的姓氏而已。

  能够知道他的姓名的,也就只有那些故人了。

  可有什么故人百年之后都还健在的?

  魏厚抬头看去,看见远处的那道身影,木然一惊,随即揉了揉眼睛,最后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掌教大人?”

  来人自然便是那个游历世间的学宫掌教苏夜。

  苏夜身形缓缓走过,笑意不减,“为了一个女子,便要离开学宫百年,没有这百年光景的耽误,或许早是春秋了,你不悔?”

  苏夜一开口,便是一桩百年辛秘,学宫只知道这位魏厚当年离开学宫是因为修行境界来到了瓶颈,所以离开学宫四处游历,但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位魏夫子是因为之前和一山下世俗女子相爱,为了那位女子,魏厚宁愿放弃本有可能往上的可能,还被学宫所站的圣人一脉剔除,后来那位女子身死,魏厚便开始游走世间寻找那女子转世,最后总算是在榆黄国找到了那女子的转世。

  自然便是那位女帝。

  什么女帝喜欢诗词,恰好他魏厚也是如此,这些都假象,只不过是魏厚想要与她再续前缘罢了。

  可惜那女帝没有修行的可能,让魏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世,在她走之后,魏厚便只能再寻转世。

  在学宫里学过一门秘法的魏厚花了数十年的时间,知道女帝转世便在这座山村里,于是便提前十数年来到这里,为得便是静静等着那女子转世,然后与她再续前缘罢了。

  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此事竟然会被苏夜知道,这位学问大到没边的读书人,现在学宫的掌教,竟然还跋山涉水来到了这边,为得便是要打消自己念头?

  魏厚神情平淡,“不知掌教大人此行为何,魏厚早已经离开学宫,自认未行错事,只怕是没给掌教大人添麻烦。”

  苏夜笑着摇头,“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前些日子路过榆黄国,在此停留片刻,然后听说了你魏厚的事情,便想着来看看,只是魏厚,你可曾知道,你修行的那门秘法出了差错?”

  魏厚蓦然一惊,对于寻那女子转世一事,这两年他自己都觉得有了些问题,说是推算应当在此地,也该是这两年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征兆,甚至于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寻错了地方。

  他看着苏夜,神情复杂,轻声说道:“恳求掌教大人解惑。”

  纵使他对学宫再无什么感情,纵使他对世间其他人都没有半点想法,但对于这位学宫掌教苏夜,都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学识,当年他离开学宫之时,正是苏夜继任掌教之初,当年老掌教,也就是苏夜的先生因为一桩事与圣人掀起骂战,在整个学宫传的浩浩荡荡,骂战结束之后,那位老掌教颇于压力,辞去了掌教位置,自此一个人呆在那间茅屋里想着对错。

  而苏夜横空出世,当时才是春秋境巅峰的他,坐上学宫掌教的位子自然是有很多人不开心,可是在短短数年之间,苏夜先后在学宫的数次辩论中胜出,境界又提升的极快,很快便成为了登楼修士,当年梁溪那位观主拜访学宫,虽然苏夜并未出手,但学宫上下谁不以为苏夜便能拦下梁亦。

  时至今日,观主梁亦成了世人皆知的沧海之下第一人,而在他身后的不就是苏夜吗?

  甚至于在很多儒教修士眼里,这世间真要说还有能胜过观主梁亦的,恐怕只有这位学宫掌教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人。

  即便是前两年风头正盛的魔教教主林红烛,也不是对手才是。

  只不过这两位分别代表着儒教和道教的大人物从未真正交手过,这才让世间修士们引以为憾。

  这座山河,佛教不显,也就是儒教和道教两家,修士们抬头看去,站在山巅的不就是苏夜和梁亦嘛。

  苏夜看着魏厚,直白简洁的说道:“错了。”

  错了?!

  是什么错了,时间错了,还是地点错了?

  苏夜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笑道:“是都错了。”

  魏厚怔怔出神。

  苏夜叹了口气说道:“当年魏厚你在学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那些老家伙觉得极为丢脸,知道你要离开学宫之后,故意让你知道那门秘法,去寻那女子转世,但实际上那位榆黄国女帝也好,还是你现在在等的人也好,都不是你要找的那人,那女子魂魄被人以秘法拘禁,至今都还未投胎。”

  魏厚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她明明那么喜欢我的诗词,为何不是她?”

  苏夜站在原地,看着这位当年在学宫里被说成有大才的读书人,眼里有些惋惜,当年依着那位来说,魏厚是他极少数看得入眼的家伙,可就是这样一个家伙,都为情所困,给消磨了百年光阴。

  不过这个消磨百年光阴的家伙比起来某位被困在摘星楼的差不多百年的家伙,倒是要好出不少。

  魏厚失神落魄问道:“掌教可知她魂魄在何处?”

  问这句话的时候,魏厚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他比谁都要清楚,那些老家伙即便是读了数百年的书,但心肠比起谁来都算是硬的。

  苏夜说道:“放在了封妖鉴里。”

  魏厚目呲欲裂,封妖鉴是学宫的一件法器,品相相当不俗,是学宫难得的重宝之一,这件法器是当年流传下来,曾有圣人用此镇压了当年那些妖土妖修,让其死去之后不得轮回,可以算是一件有些狠毒的法器,因此在当年之后,这六千年来,便一直不许有人用此法器。

  可将一无辜女子生魂投入其中。

  是读书人做得出来的事情?

  魏厚失神喃喃道:“妄称读书人,如此行径,难不成身处学宫,不觉有愧,如何还能面对着圣贤?”

  魏厚失魂落魄,跌坐在椅子上,举起酒狠狠灌了一口,说起此事,他其实和李昌谷的遭遇差不多,只是李昌谷只是自己被困摘星楼,并未累及那女子,而他则是自己独善其身,反倒是那女子遭受了如此劫难。

  这让一向以读书人自居的魏厚如何能够接受这个事情。

  苏夜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来见你?”

  魏厚全然不曾听到苏夜问话,他只是低声摇头说着不可能。

  苏夜直白道:“封妖鉴按例将由掌教掌管,只是这些年一直被那些个老家伙拿在手里,平日里此物倒是对我无用,我也就懒得去说些什么,可既然有此事发生,你难不成想要那女子一辈子不得往生?”

  苏夜的话,如同一记重锤击中魏厚,他仰起头,急迫道:“求掌教救她!”

  苏夜神情平淡,“不是我救,是你救。”

  魏厚有些不明所以,低声道:“请掌教赐教。”

  苏夜说道:“学宫之乱,在很多年前便已经开始,一群家伙不好好做学问,不想着怎么去做一个让人钦佩的读书人,反倒是想着本不该想的,做着不该做的。让我这个掌教也是极为心疼,我已经冷眼看了百年时光,找到了好时机,要做些什么,你可愿意帮我?”

  魏厚苦笑,并未立即答话。

  苏夜说道:“帮我即是帮你,再说,你魏厚搭救了那女子之后,便当做无所求了?世间大事,有许多本来该是我们去做的,你不做?”

  魏厚神情复杂,有些犹豫的问道:“掌教所言,可当真?”

  苏夜平静笑道:“我苏夜除去这个掌教位子之外,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也就一个什么天底下最有学问的名头,算是无牵无挂。”

  魏厚想了许久,最后点头说道:“既然掌教如此诚心,魏厚愿为掌教做些事情。”

  苏夜平静的扔出一块木牌,平静道:“倒是真有事情想要你去做。”

  魏厚接过那块在学宫里象征着不小权柄的木牌,哑然失笑,“掌教何以知道魏厚已入春秋?”

  苏夜直白道:“猜的。”

  魏厚笑笑,并不言语。

  苏夜看着他,认真说道:“学宫近期肯定要遣人杀人,我不要你讲道理,就在某处等着,遇见便杀之。之前我一直觉得学宫乱象需要以极大的耐心缓缓梳理,可这些东西,我梳理了百年都未见成效,既然如此,我便换一个方法好了,先让这延陵大小书院知道,学宫掌教当真是我苏夜,并非什么阿猫阿狗!”

  阿猫阿狗?

  苏夜作为这么一个读书人,平日里自然有极为愤怒的时候,可再怎么愤怒总不能像是普通泼妇一般骂街,这位掌教当实在是不喜某人的时候,便喜欢用阿猫阿狗来代替。

  也算是表达怒意了。

  魏厚问道:“学宫要针对何人?”

  苏夜笑道:“一个不错的年轻人。”

  魏厚有些不明所以,这样一个年轻人,需要如此大张旗鼓?

  苏夜说道:“是个剑士,你或许不知道,但这个年轻人现在名头已经不小了,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便要传遍整个山河了,在妖土做出那么一件大事,加上有人推波助澜,这年轻人以后行事举步维艰,在我延陵还好,若是去了梁溪,只怕是更难。”

  魏厚感叹道:“剑士一脉与三教一向不容,如此也是情理之中。”

  苏夜转身,点头平静道:“魏厚,我们读书人,真的该为这个世间做些什么。”

  他还有很多话都没有说出口。

  算是未尽之言。

  只是那些话,当真是用说的更好?

  ——

  确实如苏夜所料,李扶摇的名字真的传的极快,最先知道消息的自然是沉斜山和学宫这样的大宗门,然后慢慢便开始在整个山河的修士里流传开来。

  许多三教修士知道了此事之后,除去有些耻笑妖土连这样一个剑士都无可奈何之外,对于这样一个年轻人,却是多了许多情绪,李扶摇想要成为大妖的女婿,这样的想法,实在是过于没有道理。

  你剑士一脉有朝青秋独自相撑,自己便老老实实的不好?

  非要出这么大的风头?

  要让所有人把视线汇聚到你的身上来?

  这是许多修士都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许多修士修行的时间要长一些,相比较起来便要看得长远一些,他们对于李扶摇在青天城里闹出的动静只是有些吃惊,可对朝青秋在青天城出剑一事,反倒是觉得异常害怕。

  修行本来就是一件极其辛苦和困难的事情,许多修士终其一生都在为破境而做出努力,对于其余的事情,一向不太关心,尤其是境界低微的小宗门弟子,对于三教鼎立也好,还是什么什么天下大势也好,都不会太过于上心,他们的资质不好,便想着用岁月去磨平那一道道门槛,但实际上境界不够,资质不够,是很难再往前走多远的。

  既然是毕生所有事情都花在了这件事上,那么对于其余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再怎么上心的,剑仙也好,还是什么也好,离他们都太过于遥远,所以他们不会太担心。

  可是现在这件事,似乎一下子把他们和那件大事都拉进了许多距离。

  朝青秋竟然是有能力离开人间了!

  这件事谁能平淡的接受?

  恐怕就连剑士一脉的那些剑士也不能,朝青秋是什么人,是山河里唯一的一位剑仙,是能够把剑士一脉延续至今的最重要人物,早在当年跨过沧海之后,便敢让整个道门难堪,这几百年里,更是不仅让妖土知道了剑士的恐怖,更是让三教修士们都极为忌惮。

  前些年在北海斩杀大妖一事,更是让朝青秋在山河里的地位又拔高不少,当时都已经有许多三教修士想着要去剑山看看,许多野修已经想着改行学剑,要不是剑山已封。

  只怕现如今剑士的光景,又要好处许多。

  可当众人都觉得那个时候的朝青秋便是最好的朝青秋的时候,时隔数年,那位剑仙竟然又做了一件事,在青天城出剑去天外。

  身处人间,如何能够看到天外的风景。

  恐怕这整个世间都不知道为什么朝青秋身在人间,为何还能看到天外的光景,可这世间也就只有朝青秋身在人间,才能有资格,有能力看到天外光景。

  这样一位可以媲美当年柳巷的剑仙,现如今竟然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谁能不惧?

  若是有朝一日,这位剑仙于临界点,正好是世间沧海皆不能敌,又没有非得离开人间的时候呢?

  依着现如今剑士一脉的惨淡光景,要是真到了那一日,世间会发生些什么?

  朝青秋会不会对着世间的修士出剑?

  要到了那个时候,朝青秋要出剑,真有人能够挡下?

  还有许多人想不清楚的事情是,这都六千年了,当真有人要越过沧海求得长生了?

  可这样的人,不是世间任何一位圣人,竟然是一位剑仙?

  还是如此衰落的剑士一脉的剑仙。

  这让很多人都觉得无奈。

  上天果然是有些公平的。

  “上天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这是一位用剑的野修,在说完青天城的故事之后,给出的结论,他已经年逾百岁,头发苍白,境界远远说不上高深,此时他看着自己的自己的小徒弟,轻声说道:“若是真公平,便不会只有剑士杀力无穷,而我们却差得远了。”

  他走过数国,才在大余某处寻到的那个孩子,学剑两年,已经算是正式踏足了大道,老野修对此时常感叹,要是这个孩子是真正的剑士一脉的修士,又当如何,会不会比现在的前途更加远大,想了很久,他不由得点头认同,若是这孩子是在剑山修行,而不是跟着他这个才不过青丝境的师父,或许在百年之后,就算不是朝暮,也该是太清才对。

  一位太清境剑士意味着什么,他清楚得很。

  那就是说拥有可战朝暮,同境中无敌的能力。

  他揉了揉弟子的脑袋,笑着说道:“不管如何,只要好好练剑,总归有一日会大发异彩的。咱们这些不受人待见的野修,也不见得真没有几个出彩的人物,只是那些高来高去的大修士,一般不在世人面前露面罢了。别说别的,那位魔教教主,不就是一位野修?”

  林红烛的事迹对世间大多修士来说也算是一段传奇,当年建立被人称为魔教的崇明教,然后被学宫所灭,本来以为这位魔教教主至此便消亡了,可谁又能想到,这位魔教教主时隔多年重新回到世人视线当中,便先是引动剑山老祖宗许寂出剑,要知道那位剑山老祖宗,境界极为深厚,即便是无望沧海,可在登楼之中也是最为出彩的那几个人之一。

  毕竟身为剑士,杀力无穷,这并非是妄言。

  一剑之下,林红烛虽然没有能挡下,但实际上也没有身死,便足以自傲。

  之后这位魔教教主更是在北海闹出大事,让许多人都震惊不已。

  光论在修士中的影响力,林红烛恐怕是能够和观主梁亦,还有学宫掌教苏夜相提并论的那个人。

  无数野修都把林红烛视为野修中的第一人,恐怕林红烛只要愿意,登高一呼,一定有许多人愿意为他出生入死。

  孩子小声说道:“咱们练剑的最厉害的是那位剑仙吗?”

  老人笑着点头,“虽然很不愿意点头,但那位剑仙还真是最为厉害的练剑之人,一剑远游天外,想来并未人人都可以做到的。”

  孩子并不明白一剑远游天外所代表的是什么,只是羡慕的说道:“那他肯定不会被人欺负吧?”

  老野修欲言又止,那位剑仙,是世间最无敌之人,还有谁敢欺负他?

  但真要说那位剑仙随心所欲,说得上?

  要是真自在,为何天底下用剑的还这般难过?

  老野修苦笑不已,依着他们这样的人,这辈子不知道还要吃多少苦头,就这样也操心朝青秋这位剑仙?

  孩子见师父不回答,便以为师父是不知道,懂事的孩子拍了拍腰间的剑,脸上有些笑意,倒也没有追问,而是宽慰自己师父道:“既然都是剑仙了,肯定不会被人欺负的。”

  老人揉了揉他的脑袋,眼里有些笑意。

  这个傻孩子哦。

  像他们这种无门无派的野修,行走在世间的时候,要想提升境界修为,没有宗门便只能靠自己师承,口口相传的修炼秘法,说不上是什么好的功法,但总是胜过没有罢了。

  这些东西,那些三教修士视为草芥,但他们这样的修士说不得会为了一两本秘籍而生死相搏,大道惨烈,在他们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

  归根结底,还是上面无人。

  孩子笑了笑,或许是知道师父心情不太好,便指了指不远处的烤红薯摊子,笑嘻嘻说道:“师父,吃个烤红薯!”

  老野修笑着点头,“好啊。”

  两个人花了十几文钱,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红薯,师徒两人就坐在一处台阶上吃着红薯,边吃边笑。

  虽然是寒冬腊月,但两个人都是修士,倒是没有觉得半点寒意,但孩子或许是练剑还没有几天,虽然感觉不到寒意,但还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老野修笑道:“成了山上人,既无春秋也无寒暑了咧。”

  孩子皱了眉头,委屈道:“那有个什么意思,好无趣啊。”

  老野修诧异问道:“你不想当剑仙了?”

  孩子问道:“剑仙就啥也感受不到吗?”

  老野修点头道:“差不离。”

  孩子有些不开心,“那当剑仙也很无趣的啊。”

  老野修皱眉道:“这孩子,尽胡说。”

  孩子的心情谁也捉摸不定,刚才还有些不开心,一转眼就好了不少。

  他忽然指着远处某处说道:“师父,你看,有个剑士哎!”

  老野修正想训斥一句,说是这天底下的剑士哪是这么容易便能看到的,可一转眼看向远处,还真是看到一个白袍仗剑的男人正看着这边。

  老野修当即便自惭形秽。

  瞧瞧别人,白袍悬剑,不说其他的,光是气态就要比他们好上太多。

  老野修看着那个白袍男人的时候,恰好那白袍男人也看向这边,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看出对方眼里的笑意,

  老野修歉意一笑,正要说句话,异变突发,远处出现了一群人,所带兵刃五花八门,应当也是一群野修才是。

  老野修脸色微僵,一半是怕那群人盯上自己这对师徒,另一半则是害怕对方盯上那个白袍男人。

  不管如何,只要悬剑,就都有些说不上深浅的联系。

  老野修期望那群人并未发现他们,但实际上片刻以后那边那群人的视线便投向这边,眼神不善。

  老野修起身领着自己徒弟就要离去,那个孩子愁眉苦脸,又要被欺负了。

  可就在那群人展开阵势,堵住这对师徒所有退路的时候,那个白袍男人就站在了他们当中,或许不善言辞,男人并未说话。

  那群人中,有个背负长刀的野修冷笑道:“小子,你要管闲事,你以为你是谁?”

  老野修面色难看,同时有些担忧那白袍男人。

  那个白袍男人听了这句话,总算是觉得要说些什么了,于是他张口说道:“我是朝青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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