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素灵是个骨子里有叛劲儿的姑娘,从在柴亲王府被阿轲打晕醒来后,没少折腾人,会医者必会毒,温素灵的毒术配着她那股劲儿更让人害怕。

  阿轲不怕,可奈何这是要带回去给公主殿下治医的人,不让她出完了气,祸及殿下那就是人生的大罪过了。

  所以,只要温素灵没要跑,不要他的命,什么泻药,痒痒粉,红豆针,他都能扛的住,直到上了船,进了海。

  温素灵,晕船,不得不给自己天天扎银针,行程才算平稳的消停下来。

  进宫前温素灵看着大门看了几许,才第一次开口问道,“和王爷订婚的是这宫里的哪一位?”

  “秦国唯一的嫡长公主。”阿轲回答,宋云禾一直未有封号。

  温素灵表情肃目了几分,恨恨的看向他,“本姑娘远道而来,岂能衣裳不整的示人?本姑娘要先沐浴更衣方才进去!”

  这都到宫门口了都不能把人领进去,可不是阿轲的风格,“宫里自有让姑娘沐浴更衣的地方。”

  温素灵在宫中女官的住所沐浴,穿了一身女官的衣服,期间又向女官打听了这宫中皇帝与公主的情份,心中大概有了判断。

  可是,真的看到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判断太浅薄!

  “这是哪宫的奴才,跑来找死?”宋长臻脸色阴沉。

  “本姑娘不是奴才,是来医死人。你,把手放开!”温素灵大步上前将宋长臻的手拉开,将宋云禾从怀中扯出来,隔在两人中间,“男女授受不亲,你们秦氏皇族不讲体统,我柴氏还要脸面的!”

  宋长臻的脸色已近铁青,这到底是从何处冒出来的疯子,“眼都瞎了吗?把人带下去!”

  众人欲上前,阿轲终于出现在了皇帝身边。

  “陛下,这是柴公子为公主寻的大医。”阿轲面色不正多有忍耐之意,刚才他又被温素灵用药放倒了。“在九州医名在外,柴公子多有信任。”

  “为何不先与朕回禀?”宋长臻隐怒,柴彧的人就更应该他先见过恩威并施后再送到长姐这里来的。

  “属下失职,大医擅用药,属下未能防备。”

  “本姑娘不是擅用药,是精通毒!”温素灵看着小皇帝多有恐吓之意,“本姑娘也不是只来看病,更是来看人的。”

  温素灵挡在宋云禾面前,面对宋长臻,摆好姿态道,“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皇帝陛下与公主都是年过此岁之人,如何能如幼童一样拉拉扯扯毫无礼节?”

  “还有你!”温素灵转身看向宋云禾,宋云禾一双杏眼闪亮的充满惊奇的看着她,甚至透出某种跃跃欲试,让她强硬的态度不由软了两分,“你,身为一国公主,又是订了婚的人,怎么可以和别的男子如此亲密呢?莫不是因为天远海阔,欺我柴氏无人来问?”

  “放肆!”宋长臻实在听不下去,呵斥一声伸了手就准备拿人,宋云禾却是知道他性子的早有防备,一反拉开温素灵,笑眼弯弯的看着他,悄声先说了一句,“她看起来好有趣!”

  宋长臻微有惊愕,便看到她板正了脸,“不是说请来与本宫看病的吗?自然是由本宫处置的,陛下放心,本宫一定让她不再胡言乱语了。”

  “陛下与公主恪守礼数,本姑娘自然不会多嘴。”温素灵不怕死的再次强调。

  “柴姑娘。”

  “你才是干瘪瘪的柴姑娘!本姑娘姓温,温素灵!”温素灵抬头挺胸,十七八岁的姑娘正是发育线条的时候。

  宋云禾自惭形秽,又忍着笑意,“温姑娘在陛下与本宫面前大讲礼仪,可大呼小叫的样子,是否也算失仪呢?”

  “本姑娘江湖儿女,自然与你们庙堂中人的规矩不同。”

  能把双重标准用的如此淋漓又光明正大的,宋云禾见过的只此一人了。

  宋云禾实在是忍不住,笑的点头恍悟,又看向宋长臻,“陛下自去吧,本宫迫不及待的想让温姑娘看病了。”

  宋长臻看她是真的玩的开心,只能怒气的瞪了温素灵一眼,呵斥四处的下人们,“眼睛,耳朵都给朕用好,谁不会用,朕就割了去喂鱼。”

  “是。”四下的奴才们听命,宋云禾却悄悄的对着他吐舌头,海里的食人鱼都快成了他的好朋友了。

  宋长臻也瞪了她一眼,无奈的走了。

  宋云禾遣了众人下去,还破天荒的让人关上了宫门。

  “你胆子可真大,真厉害!九州的人都这样吗?”宋云禾围着人看了两圈,嘴里称奇,心里甚至有一丢丢的羡慕。

  “九州人都这样,何故要本姑娘来此?”温素灵毫无女子形象的白了她一眼,然后也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确认道,“你当真与柴容兮有婚约?”

  “柴容兮?”

  “柴彧,字容兮,取自楚辞,你即与他定婚怎会不知?何人做媒?可有婚书?”温素灵三连问。

  宋云禾眨眨大眼睛,“好像,都没有。”

  她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婚姻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聘”。

  “莫不是他为了让本姑娘来此,诓我?”温素灵怀疑,那人做事历来无遗漏。

  “我们交换了信物,这算不算?”宋云禾问。

  “什么信物,给我看看。”温素灵求证道,只有确认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她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行事。

  “你随我来。”宋云禾将人领进了自己房间,雷打不动的灵蝉也跟着进屋,宋云禾让她守在了屏风外面。

  “这个。”宋云禾撩开衣襟,将红绳上的玉露了点角给她看,然后又快速塞了回去。

  温素灵目瞪口呆,良久才道,“他疯了吗?”

  “我觉得他当时很清醒。”宋云禾很是认真的回答,毕竟这是双方合作的诚意所在。

  温素灵捂额,一屁股坐到床上,“如此,你遣了人出去,本姑娘给你看诊。”

  “灵蝉,你去厨房让灵雀再做些好吃的,本宫要好好招待温姑娘。”

  灵蝉扫了一眼里屋,目光在温素灵身上停了几息,出去了,招了别的小宫女去厨房传话,自己一直不离的守在门口。

  结果,不至半刻钟,屋里就传出巨大的碰撞声和女子的凄叫声。

  声间不是宋云禾的,但灵蝉还是第一时间推开了门。

  “不要进来!出去。”宋云禾轻呵一声,灵蝉的脚退了回来,关上门,静等。

  “你们秦国的人都是练的什么神鬼功夫?”摔倒在地的是温素灵,脸色红白交加。

  “你为什么想要杀我?”宋云禾边穿衣服边问。

  刚才诊了脉,温素灵说要给她扎针刺穴位,结果第三针就直冲要害,宋云禾的安全囊打开,将她整个人都弹了出去。

  “柴容兮知不知道你会此功夫?”温素灵不答反继续问。

  “知道的。”宋云禾点头,其实是不太确定的,他知道她有异宝但她的安全囊也是第一次打开,他可能会从上次宋长臻身上联想到自己身上吗?他那么聪明,应该是可以的吧,所以,她也不算撒谎。

  “那便是本姑娘误会了。我不杀你,你来扶我到床上去。”温素灵躺地上不能动,刚才被那鬼东西弹开的时候,手上的银针反倒刺进了自己身体,一时不敢妄动。

  宋云禾倒也不计较她莫名其妙的下杀手,将她扶上了床,温素灵盘坐,运气几周,才将银针移到可取的位置,逼出体外。

  “唉!”温素灵平复气息叹道,“为何我总是算不过他的心思。”

  然后,又再次仔细的打量宋云禾,疑窦从生,“他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小丫头?”

  “或许,是看上我的身份,本宫可是这里的公主。”

  “啧啧,外面有权有势喜欢他的公主不知几何,缺你一个?”

  “那肯定是缺我一个的。”宋云禾回答的自信,毕竟会做火药武器的公主肯定是只有自己这一个的,这种利益关系里,柴彧自是知道自己要什么的。

  “呵,缺你一个不能生孩子的?”温素灵可见不得她这样自信,直戳要害。

  “我要自己生养孩子的吗?”宋云禾某些认知还未及时更新,根本不懂这话的恶意。

  “你在逗我吗?”温素灵冷了脸,柴彧认定的嫡妻,不生养不传承子嗣是多么恶毒的羞辱!

  “不是。”宋云禾感觉到她是真的生气了忙摇头解释,“我只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以前不是生活在这宫里的。你知道吧?”

  宋云禾没法解释自己生活在星际时代的生育意识,云殿又被自己烧了,没个地方可比划,只能试探的说。

  好在温素灵之前有打探过这个位公主,长年被像个动物幼崽一样眷养,不了解男女之事,子嗣传承也情有可原,不过,以后可不行了!

  “做为女子,不嫁人想怎么活是自己的事,但你是要嫁给柴彧的女子,子嗣是你必须担负的责任,明白吗?”温素灵看着她瘦小干瘪的身型满脸嫌弃,“从今时起,你往后的衣食住行必须听本姑娘的!不出落的如花似玉,砸了本姑娘的招牌,本姑娘就去划花柴容兮的脸!”

  宋云禾搞不懂她话中的逻辑,但能长成如花似玉的姑娘,谁不乐意呢?只管点头就好了呀!

  至此宋云禾再没有闲暇的时间可以胡思乱想,何时起床何时进食,吃什么吃东西,温素灵都控制的极其严格,几日喝药,几日扎针,几日静养,一刻都不准耽误。

  宋长臻原本还有一些担心,后来看到长姐心情日益明朗,白太医把过几次脉也都说确有好转,便放下大半的心来,只是平日里,温素灵是十分不乐意他到露香宫去的,只要他去与长姐闲话,她必然守在屋里,比灵蝉还跟的紧。

  宋云禾每次还乐得不行,像是很喜欢看他吃憋的样子,有时他若真生气了,宋云禾便提着食盒亲自到御书房来找他,温素灵进不来,如此姐弟俩才能亲近一些。

  “陛下有没有觉得我长高了一些?”听说小皇帝边着批了两个时辰的折子,宋云禾便来硬拉着人起身活动了。

  宋长臻与她面对面站在一起,看她踮着脚举着手往上斜了半尺,才比划到他的额头,违心的点头,“嗯,是长高了一些。”

  “是吧。”宋云禾得意的翘嘴,“温姑娘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

  “不厉害柴彧能把她送来?”宋长臻现在一提起这俩人就止不住的怨气,“她要不是厉害,朕早就把她剁了!”

  “喂鱼。”宋云禾笑兮兮的自动帮他补充。

  宋长臻弹了下她额头,“你就那样喜欢她?”

  “嗯,她让我感觉身边的人都活了起来。”宋云禾挽住他的胳膊,“以前宫里的人都是唯命是从,你是大主子我是小主子,对的错的都是要听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咱们也有不得不听的人了。”

  总有些人是你见到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的与众不同,就想和她做亲密的朋友,就如宋云禾见到温素灵。

  她像一团蛮不讲理的火,‘嘭’的一声就炸出绚烂的烟花,让人羡慕又心生憧憬。

  “她若治不好长姐,朕听过的话全都会如数奉还。”宋长臻轻轻冷哼,再厉害仰仗的也不过是他挂心长姐。

  宋云禾却是朗声大笑,狠话说的越多,越说明他的无奈何。

  “长姐,你如此是在嘲笑我吗?”宋长臻微眯着眼,不要以为他看不出她的幸灾乐祸,他不明白,为何她喜欢看他这样的没辙。

  “陛下,人生在世,应当酸甜苦辣都尝一尝的,高高在上的君王偶尔还是要当一下普通人放松一下嘛。”宋云禾摇着他的手臂撒娇。

  不过十三岁的少年,以后的日子那么漫长,只会高坐庙堂,哪有什么人生乐趣。

  “长姐如此偏帮她,我已经很心酸了。”

  宋云禾的笑声越加响亮,整个御花园里像是有百鸟在歌唱,伴着花开整个春夏,人生好风景,如是也。

  然,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

  宋秦宛帝元年秋,中秋至,宛帝召百官共度佳节,嫡长公主第一次正式的出席宫廷盛会,帝赐秦元公主尊号,宴后前往摘星楼观烟花,赏月。

  亥时一刻,皇城东郊突然轰鸣如天雷作响,如天塌地蹦,巨大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比那日火烧云殿塔楼更让人惊骇。

  宋长臻和宋云禾俩人呆滞在楼上,片刻后宋长臻回过神来下楼,出宫,直奔东郊军营。

  宋云禾看着漫天的火光听着断断续续的爆炸声,移动不了脚步。

  无论在哪个时空,你真诚以待的时候,就应该做好接受背信的准备。

  柴彧说,只有你亲眼所见,才会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此刻,她终于知道了。

  走下摘星楼的时候宋云禾险些没站稳,灵蝉一把将她扶住,她才没难看的摔到地上,可站稳后她将灵蝉推开了,一句话也没讲,步履蹒跚的回了露香宫。

  进宫的时候又被门槛绊脚,一个踉跄,是温素灵扶住了她。

  温素灵也是被爆炸的响动惊着了,打算问她的,结果人扶住才发现她全身都在颤抖,不是因为惊吓也不是因为恐惧,她抬眼看着她,眼中饱含泪水,是无尽的悲凉。

  温素灵一个字也问不出口,也无须再问,将她扶进屋,安置上了床。

  床上的小人把被子盖上头,慢慢蜷缩身体,越蜷越紧,像一只脆弱的蜗牛,一碰就会听到碎裂的声响。

  爆炸发生后的惊恐退去,随之而来的是举国沸腾,这样的军事武器,一个黄口小儿都知道厉害,何况文武百官,谏言的凑折如雪片一样堆满了御书房的案桌。

  宋长臻却罢朝了。

  露香宫自中秋之夜后闭门已经五日了,宋云禾不想见人,他在宫门外徘徊几次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

  他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让她知道,他以为可以再晚一点,让她更认可一些,她终究是会同意的。

  可是,弹药房里不小心落了火星,引爆了库房,真相如此突然的血淋淋的撕裂,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殿下已经几日都吃不进东西了,再这样下去,才好的身体又得垮回去。”灵雀看着没怎么动的食盘,忧心的都快哭起来,“殿下这是在置什么气嘛。”

  “莫要再扰的人心烦。”灵蝉叹了口气,“我去与陛下说,你不要多言语。”

  宋长臻遣散了宫里的所有人,侍卫,宫女,暗卫,整个宫殿都只留下他与宋云禾俩人,推门而入,越过屏风,宋云禾抱膝坐床上,听到声音正抬头看来,双眼失焦再无往日的明澈。

  宋长臻心中揪动,两步上前,声有干涩,“姐姐。”

  宋云禾有些恍然的看着他,然后目光锁定在了他的左脸,一条小指长的伤口开在眼睑下方,十分凶险。

  “你受伤了呀?”宋云禾抬手想去摸伤口,似想起了什么,停在半空,又想收回。

  宋长臻一把握住,“姐姐,我知你气我,你骂我,打我都好,莫要拿自己的身体生气。”

  宋云禾看着被握住的手,再定定的看着握手的人,问,“你从始自终都只担心这俱身体,是吗?”

  “姐姐?”宋长臻一时不明。

  “怕这俱身体没有命了,怕这俱身体冷了饿了,这俱身体受伤了痛了,只是这俱身体,是吗?”宋云禾又问。

  “不是的,姐姐,不是这样的!”宋长臻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内心一阵惊慌,无措,“姐姐的什么我都担心。”

  宋云禾使劲想挣脱自己的手,一只不行两只一起,可是宋长臻紧紧拽着,一只手两只手都拽着,恨不得长在手心里去。

  “姐姐,我知道错的。”宋长臻低低的哽咽声,灼热的泪水砸在了俩人的手上,“姐姐,我知道不应该瞒着你。”

  “你明知道可是你还是做了?你明知道你自己做不到,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宋云禾眼中的泪涌如泉,“你明知道自己一定会去做,却还信誓旦旦的答应我!”

  她手把手的教他如何制作炸药,商量着什么时候应该怎么使用,他的答应从未迟疑过,是她太天真!信他会信守承诺!是她太天真,以为他能抵的住诱惑,哪怕一年半载!

  可是他一刻都没停下过!

  “是我的错。”宋云禾抽泣着,“明明我也知道这是多么致命的东西,却还是教给了你。”

  “我知道你困惑,难熬,却还要给你这样的诱惑,是我的错。”

  强大的武装力量让所有统治者都梦寐以求,她不应该奢求他能抵挡的。

  “姐姐。”宋长臻泣不成声,像个执拗的孩童。

  他是君王,他肩负着几百万百姓的江山,弱者无以生存,就算是时光倒回,他依然会选择制造更多的弹药。可是,如果时光倒回,他一定愿意告诉她的。

  泪水将他眼下的伤口漫出了血水,仿佛哭出了血泪。

  “你做什么这么不小心,我叮嘱过你这东西很危险的。”宋云禾也终是大哭起来。“让你不听我的话!”

  “嗯,我不听话,活该伤着,让姐姐出气。”宋长臻抬手去帮她抹眼泪。

  宋云禾抽出手来,一边哭,一边打他,用力的打,他痛,自己手也痛,宋长臻卸了一身的力生生的受着,直到她打的累了,再抬不起手来。

  “宋长臻,日后我再不会那样信你,你可明白?”宋云禾问。

  “长臻明白。”宋长臻低头轻声应着,“我以后不会再欺瞒你。”

  宋云禾长长的叹了口气,偏着头看他脸上的伤口,指尖试了几次都没敢碰,“让太医给你好好处理,莫要留下疤。”

  “好了伤疤会忘了痛,让它留着。”

  “那不行。我弟弟这么好看的脸还没长开呢就留下疤以后女孩子不喜欢怎么办?”

  “不喜欢就不娶她。”

  宋云禾被逗笑了,自己抹干眼泪,“不喜欢是不能娶的。”

  宋长臻也擦干泪低笑起来,“好。”

  炸药的事情看起来达成了和解,宫里唯二的主子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宋云禾还是会时不时的去御书房给宋长臻送膳食,偶尔还是会一起消食逛御花园,可,宋云禾再不会主动过问宋长臻在忙些什么了。

  便是宋长臻有时留了话头,她也再不会接起。

  宋长臻却是个不轻易放弃的,她不问,不打听,他就自己细细说给她听。

  先是莲清宫,因着这次炸药意外事故的震慑,又加之清灵道长一直没消息,贼没有了王的时机,他让荣尚戚带了队人马直接去了莲清宫的老巢,除了少部分的人员反抗被当场击杀外,大部分的人是有心理准备的。

  莲清宫众道观正式归从皇室门下,一应财政自是不必说,还必须尊照新规定,秦国境内道观不可超过三百座,不同大小的道观又不能超过规定数量的道士,每月只能初十及十五才可以开道观迎祈愿的香客,平日里民不扰道,道不可扰民。

  再者现今已经多出来的七百来所道观,按地理及民情排遣整改,原址全部改建为学院,由朝廷指派先生教学,非罪籍,非奴籍的百姓人家男童年满八岁,付束修即可上学识字。

  这是当初宋云禾提出的建议,如今他是真的办到了,这其中的难处,宋长臻只字未提。

  然后是秦国新兵扩增,分陆兵和海兵,年满十六的男子都必须先入伍供选,再根据其身份地位及能力判定是否充军,征选结果比预期更好。特别是京城世家的公子们,亲眼目堵了炸药的威猛,个个都热血沸腾。

  当然也不乏娇生惯养,贪生怕死的,权贵中这些纨绔军中也看不上,收缴了庞大的银两数目,也未强求。

  这也是当初宋云禾醉酒时说的全民皆兵,他还是记着的。

  最后,宋云禾的灯塔,工部终于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开始动工了。

  宋云禾心中有感动,也有些无奈,她和宋长臻之间不应该是这样亏欠与弥补的关系的。

  入冬的时候宋云禾来了第二次癸水,没有第一次那样煎熬,却依然不算轻松,又冷又热,烦郁的摔东西,在床上睡了五六天。

  温素灵说是因着入冬的寒气诱发的,但宋云禾觉得她在说谎,皇宫地处海边,才入冬的温度还没冷到让人瑟瑟发抖的程度。

  宋云禾知道自己这几个月的心情都不顺畅,偶尔还胸闷。

  “本姑娘要写信回去让人准备新的药材,你有没有要写信代话的?”温素灵跑来问她,她吃的许多药都是从九州送过来的,每次白太医都看的格外眼热。

  “写信给谁?我外面又没有认识的人。”宋云禾一天雾水。

  温素灵沉着脸,“你没有认识的人,本姑娘是怎么来的?”

  “哦,你说柴公子吗?”宋云禾反应过来,“如此,我是应该给他说声谢谢的。”

  “你自己写信吧,顺道给你带去。”温素灵不甚在意的样子。

  宋云禾提笔,却想了很久,不知道要怎么写,除了谢谢,她好像是有话想和他说的,墨汁滴了一团又一团,她没写谢谢,只问他,“你好吗?你在做什么?你那里,天冷吗?”

  温素灵的药方经过几道检查并未发现特别的信息,宋云禾的信安安静静的躺在一旁,宋长臻伸了手又收回,盯着看了许久,最终没打开,和药方一起送了出去。

  灯塔在腊月前完工,宋云禾在智脑买了一个如天上圆月一样大一样明亮的能量灯,自动识别天气,光线,从而发出不同的光源,光线辐射超过二十五海里,几乎皇城的整个海岸线都能看到。

  是皇城当之无愧的神迹!

  皇帝在腊月初八这天下旨,解禁了全国的海线,渔民们可以自由的在大海里航行,打渔,也鼓励大家努力找到更有营养价值的物种,找到的新物种类可以带到海岸新设立的新物衙门进行登记,属实者将可以获得一颗海上救援的信号弹做为奖励。

  当然,愿意换取银两也是可以的。

  整个秦国,在迎接新年的前夕就开始热闹非凡。

  更热闹的事情是,终于有人想起了春季云殿被烧时涅槃重生的那只火中凤凰,皇城的神灯不正是凤凰嘴时的那轮月亮吗?

  当时众多百姓都看到凤凰衔月飞进了宫里秦元公主的寝殿。

  而宫里传出的消息,神灯也正是秦元公主奉呈陛下,陛下陪同一起点亮的。

  隐隐的就有人惊奇的发现,秦国这一年的好事,都是这位秦元公主祭祀回生后发生的,所以,祭祀是成功的,天神终于被感召,化身成为秦元公主,来指引他们回归故土的!

  莲清宫的道长们甚至也认同了这个说法。

  一时之间,各种的百姓自发的跑到宫城外,对着宫门,城门跪拜,高喊秦元公主名号,皇城热闹的像是某种朝圣活动。

  宋云禾终于成为了她口中曾经说过的神,却不是以她自己的方式。

  但看着宋长臻来,她还是会笑,因为她难以想像他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心血与代价。

  “姐姐现在可是我们秦国的守护神,可算是如愿以偿了?”宋长臻打趣的笑问她。

  “嗯,感觉还不错。”宋云禾点头,表示自己的认同,“即如此,我这个保护神也不能白担着,皇城那样的灯塔,其它海线上也建一些吧,渔民们晚上和大雾天都会很需要灯塔指引的。”

  “取这灯可影响姐姐身体?”

  “不会。”这大半年她积少成多,积分也能算是个小富有了,买东西很轻松。

  “那便依姐姐的安排。”宋长臻自然是欢喜的。

  “嗯。”宋云禾随意的应着,眼睛盯着手上的果盘,选了盘子里最大一颗翠白的青枣送到他嘴边,“这枣子好吃又解渴,营养也丰富,陛下可以让陆机年多种植一些,船上的人应该更多吃。”

  宋长臻就着她手咬的脆响,满口甜汁,“确实不错。”

  宋云禾笑着将果子塞进他嘴里,让他自己拿着吃。如今新物衙门由陆机年统管,全国各地无法辨认的新物,宋云禾全让送进了宫里,她看过后再告诉他们,这算是她目前唯一称的上工作的事情。

  在吃食上面她是饱了不少口福,人长的圆润些,个子也是真的高了。

  “陛下今日是找了什么理由把温姑娘遣走的?”宋云禾笑问,每次宋长臻要到露香宫来都要和温素灵斗志斗勇,调虎离山才行。

  “内陆送了药草来,哪里需要我遣她。”

  “这次这么快的?”

  “嗯,海上解禁,没有什么要遮遮掩掩,速度自然是快的。”宋长臻回答,以现在改良船的速度到海峡口接应来回也用不了几个时辰,至于海峡的另一端,柴彧的帆船同类中也是佼佼者。

  “是全部解禁吗?内陆的船也可以进出自由了?”宋云禾许久都未过问政事,只是,这一件,攸关着宋长臻最重要的选择,她不得不在意。

  “当然不是。”宋长臻摸摸她头,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国有边疆,海也有领域,海峡为界算秦国,我让蒙擎布船设了边防,出入事宜自按章程行事。来者不犯,自岁岁平安。”

  宋云禾笑染上了眉梢,浸润了眼底,是半年来最真心的一次,太多触动的话她说不出口,只笑着,又挑了颗青枣喂给他吃。

  “姐姐都给我吧。”宋长臻索性拿走了她的果盘,她已经吃了七八颗了,贪多伤脾,“算做给我的奖励。”

  “我也是趁着温姑娘不在才能吃这几个的,你还和我抢。”宋云禾伸手又要去拿。

  宋长臻跳开端的更远,“如此就更不能让姐姐吃了。”

  温素灵那人讨厌归讨厌,医术确是极好的,她不让姐姐吃的,自然是不能纵着多吃。

  宋云禾的大杏眼忽闪忽闪,眼巴巴的样子委屈的很,宋长臻实在看不得,让灵雀把果子盘子都收走,自己陪着她大眼瞪小眼。

  “我要把温姑娘送出宫去住。”宋云禾忿忿然。

  “我还想把她送出海呢。”宋长臻的怨气更重。

  “温姑娘前日里给我说她想在皇城买宅子,闲暇去山上采药有个落脚的地方。”宋云禾像是突然想到了这件事。

  “姐姐信她这个说法?”

  “自然是不信的。”宋云禾又不傻,温素灵是敢动手杀她的人,采药,医病她估摸着都是她的副业,“可是,她为着给我治病来到宫里,除了取药都没出去过,眼看着又要过年了,这样拘着她,心里总有些歉疚。她既向我开了口,我就不知道怎么拒绝了。她去了外面,你让人多盯着一些不行吗?”

  “她想要住外面的宅子,就给她住吧。”宋长臻妥协道,长姐拒绝不了的事情他若再驳回,只会让她更觉得有亏欠,这样的情感累积的太多,可不是好事,“待她回来我赐一座宅子给她,也给她安排休沐日可以出宫,如何?”

  “自然是好的。”宋云禾眉眼弯弯,“如果你再给我也安排这样出宫的日子,就更好了。”

  “就知道是你也想出去。”宋长臻拍她脑袋,她只管笑,“那,你便也和温姑娘一起吧,她若出宫采药就让她带着你一起去,你自是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山山水水的。”

  “谢陛下,万岁,万万岁。”宋云禾高兴的要飞起。

  宋云禾出门历来不喜欢人多,身边的标配除了灵雀灵蝉,就只一个每次都离的甚远的侍卫,打扮也趋于简洁方便,特别是现如今她被封了秦元公主又说是神明降临就更不敢招摇,连马车都是选的质朴,低调的两匹马驾。

  “公主不喜欢待在宫里,却对这宫外的热闹也不甚有兴趣?”温素灵与宋云禾俩人坐车上,她观察了这位公主许久,人很平和,非常容易相处,却总让人生出一股隔离感,看似通透,实则什么也猜不到。

  就如此时,出宫的心情比谁人都急迫,你以为她是喜欢外面的繁华喧嚣,可是她不过好奇了几眼,就再没撩过窗帘,静坐在这一方空间里闭着眼也怡然自得。

  “我不喜欢热闹,自然是不感兴趣的。”宋云禾睁眼,将帘子撩了一个小缝,年关将至,皇城的大人忙忙碌碌,小儿嬉戏追逐,可这都与她了无关系。

  星际时代也过年,那是整个宇宙的狂欢,这点热闹自是比不了。

  她没有工作需要停歇,没有家需要回,没有朋友聚会,唯一的亲人还在庙堂里忙的像停不了的时针,所以,节日有什么好的呢?

  别人的热闹她参与不了,她的静极思动别人也懂不了。

  宋长臻赐下的宅子在最东边,离郊外山区近,离海岸线远,符合温素灵采药落脚的需求,刚赐下来时温素灵已经来过,挂了温宅的牌匾,添置了下人到处都打扫的很整洁,庭院一口大缸养着几尾宋云禾不曾见过的锦鱼,娴静的游来游去,艳丽的红色每划动摆尾都成风景。

  低株的茶花娇艳如美人,高枝的白梅清傲如郎君,抬头看蓝天白云晴空万里,低头中嗅暗香浮动,雍容又惬意。

  “躺在这里晒太阳,喝茶,吃果子,肯定是人生乐事!”宋云禾羡慕的很,拉着温素灵兀自欢喜,“我们在这里多住几日吧?”

  “小皇帝亲自上门我可拦不住。”温素灵嘴上说着,却已经招呼人准备两张躺椅,灵雀则是极懂宋云禾心思的先去了厨房,灵蝉接过府上人手上的东西,自然是要亲自斟茶。

  酉时宋长臻晚膳时才知道宋云禾还没回宫,身边跟着的人也没一个来回禀的。隐隐有些不安,即便她在周山岛的日子,他也是每天三问她是否安好,从未让她脱离过自己的安全防线。

  宋长臻又遣了人去温宅,可等了半个时辰也渺无音信,心中慌乱,带着阿轲直接骑马飞驰出宫,直奔温宅。

  夜色中的温宅红灯摇曳,四处无声,更无人影晃动,仿若闲置已久的空宅。

  宅门一推就开,香味像密封长年的酒,迎面就让人沉醉。

  宋长臻停脚站了一息,院子里发出重物坠落的声音,沉闷的,肉体被撞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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