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的新年,到了正月十五,照旧的整个临安城都成了一座彻夜狂欢的灯市,婵儿盼这天盼得两眼巴巴,吃完晚饭,就让丫鬟们把她打扮了个花枝招展——去年元宵节,爹娘不在家,仆妇们可不敢自作主张带她出去逛灯市,去年之前她还太小,爹娘觉得还没必要带她出去凑热闹,今年的元夕灯市,她可再不能错过了。

  芳期自然也要满足女儿的盼想,小孩子的世界,往往会把遗憾放大,就像她有芳菲妹妹,过去不受嫡母王夫人待见,从来没有获享过元宵夜出门逛热闹的资格,这就积郁成“魔”,有回竟策划着乔装出行逛灯会,被丫鬟告了密,灯会没逛成还吃了一顿戒尺,盼望着盼望着,好不容易出闺成礼嫁了人,但把元宵灯会一逛,觉得也就那样了,耿耿于怀的还是孩提时想逛没逛成。

  且,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婵儿在临安最后一次渡过的元夕了,那条璀璨辉煌的御街,错过今年,那就是真的错过了身临其境。

  晏迟当然也是要做陪的,尤其是今晚,他可不放心让这母女俩人去逛灯会。

  沿着御街直抵丽正门的座座灯楼,自然也有湘王府搭建的一座,这其中还有一家三口亲自动手制作的一盏马骑灯,剪绘的是各种飞禽走兽的图样,人物只有一个小丫头,小丫头自然就是婵儿了,所以那些飞禽走兽也自然就是她驯养的玩宠,最稀奇的就是憨乎乎的阿羞,小丫头也骑坐在它的背上,随着轮轴转动,人/与/兽你追我逐,正是玉壶光转,而御街上也早就热闹起来。

  往年湘王夫妻二人却是极少“坐镇”自家灯棚的,多是徐娘抑或白妪及邬娘子几个管事仆妇负责照看,但今年因为带着婵儿一路逛玩,丫头的兴致直到夜深尚还没有消减,闹着不肯回去,因此干脆带着她来自家灯棚歇脚,路上时,芳期给婵儿买下了一盏枣儿灯,却是莲花的形制,之所以称为枣儿灯无非是因为这种灯与枣儿一般大小,可以带在头上,婵儿头带枣儿灯,乖乖的坐在一张玫瑰椅里,眼珠子却忙碌得很,一忽盯着那些踩着高跷跳舞的艺人,一忽又被张口喷火的术演吸引了注意,突然又看见长鼻子的宠然大物,兴奋起来:“阿爹,那就是舞象么?”

  得到肯定的回答,婵儿两眼放光,芳期就知道她又再盘算着养上一头了。

  若长在临安,偌大的湘王府倒是不愁再养一头舞象,但眼看着就要长途跋涉,带着这样一头宠然大物就大不方便了,赶紧用脚尖悄悄踢了踢晏大王——你可别胡乱答应你家闺女。

  “婵儿是想驯养一头舞象?”晏大王偏问。

  丫头忙不迭地点头,热切的注视着她家父亲大人。

  “等婵儿满十岁,阿爹送头舞象给你做生辰礼好不?”

  芳期松了口气,十岁,日子还长远着呢。

  “为何要等到十岁?”婵儿稍有失望,她也觉得日子还长远着。

  “日后你每年生辰都送你一头玩宠,舞象得排到十岁生辰了。”

  “明年生辰就先送我一头舞象吧。”

  “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明年生辰我原本想送你一头豹子……”

  “那就先送豹子,我还没见过豹子呢。”婵儿立时移情别恋了。

  芳期:……

  好吧,豹子居然是玩宠,这父女二人的玩宠还真温顺。

  说话间但闻一声钟响,这是报时,已至整点,御街上顿时掀起了阵阵声浪——因为元夕正日,一更后每逢整点各大灯棚都会撒发喜钱,但未免哄抢引发踩踏事故,每当钟响都有京卫在灯棚前先结人阵,隔开人流,婵儿先前逛玩时已经见识过这一活动了,便想下灯棚去撒发喜钱,晏迟也惯着她,将婵儿抱着,由她撒上一捧,有百姓认出来湘王殿下,自也猜到了婵儿的身份,顿时一口一声的“小郡主万福”,都争着想要婵儿亲手撒发的喜钱。

  一个汉子,也跟湘王似的,抱着自家的女儿奋力挤了上前,那女孩儿看着比婵儿要小些,似有些怕生,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眼睛却瞥着婵儿头上的枣儿灯,抿着唇,小脸莫名就涨红了。

  婵儿竟也会意,取下枣儿灯,递给那女孩儿:“我送给你吧,我阿娘还能给我买。”

  女孩儿顿时就欢喜起来,勇敢的冲着婵儿一笑。

  当晏迟把婵儿抱上灯棚的时候,婵儿的兴奋劲还没过去,趴在芳期的膝头,仰着笑脸:“有个孩子跟我一样也喜欢枣儿灯,我就送给她了,我送她东西她冲我笑,笑得可甜了,我就猜到她是喜欢枣儿灯,她没说话,我一下子就猜到,阿娘,快夸我聪明。”

  “你个小机灵鬼。”芳期掐了掐女儿的脸蛋,笑道:“聪明的确该夸,但阿娘以为更该夸你舍得把自己也喜欢的事物赠予他人。”

  这一阵喧闹过去,终于有人听说湘王、湘王妃今晚竟出现在了灯棚上,便有那官员携着女眷来面贺的,晏王极不耐烦:“让付英去底下应付吧,这元夕节本是与妻儿家人共渡的日子,谁耐烦交际应酬,刚才那小丫头虽喜爱婵儿的枣儿灯,都不好意思直接开口索要,这些官员,还没个孩子有眼力见,无时都不忘奉承占便宜,要脸不要脸了。”

  没坐多久,付英却返身上了灯棚,这一回神色凝重:“殿下,听报钱塘门外的灯市似乎发生了意外,一座灯棚忽然被火箭袭击,着了起来……不知是否引发踩踏事故,巡卫使已经下令调京卫前往灯市平息事故了。”

  竟突发这样的事故?

  芳期在愕然之后,突地又醒悟,看来闵妃就是要趁今晚脱身了。

  但让她心中一沉的是,如果晏迟为了推行计划,竟引发灯市的踩踏事故,伤亡的可都是平民百姓!

  “我去看看。”晏迟起身,叮嘱芳期:“发生这样的意外,王妃还是带婵儿先回王府妥当。”

  心里的疑问也不急于此时便明言,芳期点头道:“你自己也要当心。”

  “放心吧。”晏迟还是低声道:“今日元夕,而我执管政事,为防意外事故早已交待了巡卫营在各大灯市驻防,当不会引发民众因为惊惶还生踩踏,只今日这场事故分明是有人故意引发,我前往,就是为了察究纵火凶徒。”

  芳期听明白了,这是晏迟对她的安抚,交待事故虽是他的安排,但不会造成无辜百姓的伤亡。

  婵儿纵然还未尽兴,不过在听闻发生事故后极其明事理的答应了回家,路上时还在马车里安慰一看就忧心忡忡的芳期:“阿娘不用愁,阿爹武艺高强,必不会受伤的,阿爹还能救人呢。”

  芳期拥着自家的小棉袄,咽下一声叹息。

  宋国公府,此时歌舞未休,而相比人山人海的御街,这条权贵宅邸占据的丰豫坊在今夜就显得灯火阑珊了,宅门之前,邸院之外,自是不许商贩摆设摊点,因而也没有市民来此坊街逛玩,因无拥闹,这里便也不会有巡卫专门驻防,不过宋国公府附近的一家酒肆楼上,包厢敞开的窗户里,几个壮汉一直盯着那扇挂着花灯的门楼。

  “今晚当真会有歹徒夜袭宋国公府?”一个壮汉似有疑惑。

  “钱塘门外的灯市已经发生骚乱,正在湘王殿下的预料之中,且祁尚书也下令我等必不能放松警惕,毕竟未平骚乱,京卫营已经调出钱塘门,巡卫营今日也不能顾及众居坊,咱们若再有疏失,就大有可能让那些歹人得逞了。”另一人说。

  “那是,据湘王殿下推测,今夜会有歹人刺杀宗亲,现临安府便只有宋国公府和汴王府两家宗亲宅邸,如若这都出了意外,我等也太显无能了。”

  又说钱墉门灯市,年年元夕,这里多是平民百姓的欢乐场,因为贵族门第多在内城,元夕夜车道拥堵,出城极不便利,便是有那些素性风流的纨绔子弟在此夜意往城外逛玩,也多是呼朋唤友乘坐画舫在西湖上饮乐,并无逛灯市的兴致。

  而今夜被火箭袭击着火的灯棚,实则是商贾出资搭建,与御街两侧的灯棚不同,其上只有伶人艺演,并无主家坐宴,为的也是增添这个灯市的氛围,让并不居住在城内的百姓也能体受元夕的喜闹,因有伶人艺演,灯棚下未免会聚集人群,因此巡卫本就特别留意安防,故而当灯棚起火时,当即便组织了百姓安全撤离,也唯有在上演艺的伶人,其中有个心急,从灯棚上下来时不慎扭伤了脚踝。

  晏迟赶到的时候,祁诚以及葛时简均已赶到,而事故现场的势态已经得到了控制。

  “殿下怎料到会是此处发生不测?”葛时简问。

  晏迟轻哼一声:“刺客们要动手,但无论是宋国公府抑或是汴王府都有府卫,且京卫营立即便能发兵营救,他们要得手谈何容易?故而我才推测,他们多半会趁元夕夜动手,一则元夕夜不少府卫都要休假,顶多留下五十人负责看守,相较更易潜入行刺。

  再则,只有城外灯市发生骚乱,京卫营调出,短时之内无法立即回城,他们得手之后没有京卫追击,才便于脱身。”

  葛时简颔首,不再多问。

  三人就在灯市盘问案情,装模作样指挥京卫往城外搜寻纵火者,不多时,城内便有消息传到——竟然是宋国公府一片风平浪静,并无刺客入潜,反而是汴王府被刺客袭击,当然并未得逞,然而那些刺客被遇宫卫抗击,却毫不恋战,立时撤逃,只有一人因被追击,为弩箭射伤后,逃蹿至一条巷道,待搜寻到那人,那人却已经服毒自尽了。

  湘王蹙着眉头:“那咱们就再去看看伏尸之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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