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怎么样了啊?”公孙桃下从唐文身上挣扎着跳下,爬到公孙俍床边,扶着床沿哭喊着。

  “桃儿……是谁打你的……”公孙俍无力地伸出软绵绵的手,摸着儿子嘴角的伤痕,尽全力问道。

  “就是你那个好舅子打的——”何子允在一旁拖长了声音。

  “你,你!”听到这样说,一旁的林曦急了,跳起来,给了林驱虎几拳,说,“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林驱虎一边抵挡着林曦的拳,一边解释:“他爹都这样了,他却出去喝酒,一晚上都不回来。才多大点儿的小娃娃啊,我当舅舅的,帮忙管教管教罢了!”

  “够了!都住口!”唐文忍不住发话了,“打打闹闹的有意思吗?别打扰了阿俍贤弟休养!还有什么,都给老子出去了再说!”说着,又抱起公孙桃下,驱赶着何子允和林驱虎,出了屋子,只留下林曦一个人照看公孙俍。

  “文伯伯,我爹到底是被谁打的?”公孙桃下这时像是有了精神。

  “这个嘛,你要知道么?”唐文有些踌躇。

  “告诉我嘛,等我长大了,就去给我爹报仇!”

  “告诉你也无妨。”唐文把公孙桃下放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面对着他,说,“听你爹说,来的是个穿黑衣服,戴面具的矮瘦男人,手上套了精钢的指爪,没有其他的兵器。那个人,只打了一掌,打到你爹心窝上,你爹当时就动弹不得了,只有眼睛看得见,耳朵听得见。那人走之前还放下一句话,说已经多给了他两年,东西总该交出来了。如果还不交,三天过后,唐门总舵说话。”

  “他后面要去总舵?”公孙桃下“腾”地跳起来。

  唐文点点头,说:“我们商量好了,到时候,我们就帮你爹应付。”

  “我也要去。”公孙桃下拍拍胸脯。

  “桃儿乖,这两天,你就好好陪陪你爹。我们这些做叔叔伯伯婶婶的,还有你娘,能应付好。”何子允插着话,把公孙桃下抱到他自己的房门口,他也只好无奈地进屋去了。

  夜深了,林曦和公孙桃下已经睡去,唐文带着何伯禽悄悄潜进公孙俍家,来到他休养的房间外。唐文交代何伯禽在门外稍候,自己推门进去。

  “贤弟,你要交代我什么?”唐文压低了声音问道。

  “明天晚上,你们都走吧,离开成都,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公孙俍用尽全力支起半个身子。

  “你别动,先躺好。”唐文连忙扶着公孙俍躺下,“你说什么呢,成都可是我唐门的基业,怎么能舍弃?”

  “只是……那个人,我们都打不过的。”

  “你说清楚啊,到底是什么人?”

  “唉,就实话跟哥哥说了吧。”公孙俍叹了口气,“这人,是我之前在青海海心山习武时的师弟。那时候,我们有师兄妹五人,师父海道子分别给了我们一人一卷武功秘笈。后来,我先走了,来到了成都,也就把我的那本带走了。后来,不知山上发生了什么变故,三师妹杀了师父,赶走了所有人。再后来,昨晚那人,竟然把其他四卷秘笈都练成了,就图谋着我那本卷一。其实,七年前他就来找过我,那时候,他的功力还没有如此精进,我勉强打赢了他,他就放下狠话,说,日后会再来找我讨要。再就是昨晚,他来了……”

  “既然是往日的师兄弟,那就给他吧,想必,他也不至于如此绝情,非要至你于死地。这样,你我兄弟也能讨个安宁。”

  “不行!”公孙俍激动着大喊,血喷了唐文一脸。但他不顾这些,继续说,“我这秘笈,叫作《五行金丹大旨》,是以五行之道,修炼内丹的方法。师父曾经说过,练成一卷,足霸一方;练成三卷,就能成一代宗师;五卷全都练完,那便能超脱‘人’的境界了。哥哥你也见过,我只练了卷一,他们四兄妹一起上,也打不过我,那家伙可是练成了四卷啊!而且,他说过,苦练这个,就是为了成为‘天下第一’,从而号令所有武林人士,供他驱使,做个江湖中的皇帝!”

  “岂有此理!”唐文一边擦着自己脸上的和公孙俍嘴角的血,一边倒了一碗水,“那我们就跟他拼了!”

  “都怪我,若我没来成都,没能结识你们五杰,没有和曦儿成亲,也就不会把你们都卷进这滩浑水。”公孙俍说着,留下了两行泪。

  “贤弟,你千万不能这么说。”唐文抓紧了公孙俍的手,“都相识这么久了,你还不懂我们的人品吗?事到如今,我们就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你有灾祸,我们就一起担着,要死,也得六个一起死!”

  “好兄弟。”公孙俍已经声泪俱下,“这恩情,我来世再报吧。”

  “别说得这么伤感。”唐文连连安慰,“明天,你就好好躺着,我们五个去会他一会,说不定还有几分胜算。就算我们都死了,那还有平阳,有伯禽,还有桃下,他们会为我们报仇的,我们不怕。”

  “唉,这也是我担忧的事。”公孙俍仍是叹息。

  “你是怕安顿不好他们么?”

  “是。”

  “这倒不必担心,我有一个好朋友,名叫钟义仁,他和他的胞弟钟义礼,一起在重庆府经营一个镖局。‘镇西镖局’的招牌,你总听说过吧。我和他最初是生意上的往来,后来就慢慢熟识了,成了好友。他这人很重义气,每次我到重庆府去,他都会好酒好肉招待我。之前,我多次帮过他忙,卖了些人情,他就说,等我危难之时,也一定会全力以赴。我盘算着,可以把三个孩子托付给他,一定能保他们平安。明天,我就让王五马六送去,再捎上我的书信。不过,一定要做得不动声色,不能让那个穿黑衣服的人察觉。”

  “啊。”听唐文这么一说,公孙俍心头的阴霾已经散去七八分了,“原来,哥哥已经想得如此周全。”

  “应该的,这是你我共同的事。”

  “那兄弟我也放心了,哥哥你先去吧,我还有些事想托付给伯禽。”

  于是,唐文出了门去,何伯禽推门进来。

  “俍叔,您这是怎么了?”何伯禽上前关切地问道。

  “俍叔时候不多了。”公孙俍很平静地说,尽力在孩子面前做出镇定,“三个孩子里面,你年龄最大。你自幼在青城山上学武,俍叔没怎么教导过你,只是愿你,在我走后,能照顾好你平阳妹妹和桃下弟弟。”

  “俍叔你别这么说,我会听你话,你也会好起来的!”

  “哈哈。”公孙俍苦笑两声,伸出手摸了摸何伯禽的脸,“有件事情求你。若是以后你桃下弟弟有了困难,比方说,遇到打不过的敌手什么的,你一定要安抚他不能心急,再告诉他,有个秘密藏在他头上。你,记下了?”

  “嗯嗯,我记下了。”何伯禽点着头,复述了一遍,“要是桃下弟弟以后有什么困难,我就告诉他,有个秘密藏在他头上。”

  “好孩子。”公孙俍露出了笑容,“你长得,真像阿住。”

  “阿住是?”

  “是我在像你这么大时候的师弟。”公孙俍笑着,挥挥手,“你去吧。天黑了,注意安全,要和你文伯伯一起走。”

  于是何伯禽也缓缓站起,转身走出了房间。

  日过平旦,太阳却没有现身,而是被裹在细细密密的雨幕里,整条巷子,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深灰色的纱。公孙俍家的院门仍旧破败地垂着,唐文戴着斗笠,一身白纱,身后的王五马六拉着一辆板车,车上装着三口棺材。

  “真要这样么?”林曦抱着沉睡着的公孙桃下,站在门口问。

  “只有这一个万全之策了,来吧,何家的两个孩子都在里面了。”唐文说着,把三口棺材都揭开一条缝。何伯禽和何平阳的脸,分别从一口棺材中现出。

  林曦不说什么,默默无语地盯着怀里熟睡的儿子,良久,从眼里洒出几颗泪珠来。她走上前,将那口空棺材的盖子推开,轻轻地把公孙桃下,连同公孙俍的阴阳双鱼刀放进去。

  “别盖紧了,给他们留个口子出气!”唐文提醒着王五马六。

  “哒哒——哒——”,像是石头相互叩击的声音从巷子深处传来。

  “铃——铃铃——铃——”接着又是铜铃的清音,撕破细雨的沙沙声。

  唐文和林曦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影浮现在雨幕之中。慢慢地,身影越来越大,最终化成一个三十来岁,一袭青灰道袍的青年道士。

  “福生无量天尊。”那道士走到林曦身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贫道踏石散人,从青城山上,化缘而来。见这位女施主,甚是有缘,乞望化得,一斗三升米。”

  “快去打两斗米给他,不要耽误了今天的事。”林曦连忙回过头,对身后的婢女吩咐道。

  道士笑笑,又行个礼,绕到棺材旁边,细细地摩挲着,再问唐文:“敢问这位施主,棺中是何人?”

  “关你什么事?”唐文狠狠一瞪——然而,道士的目光更加有力。

  “我猜,你这棺材盖儿,是给自己盖的吧。也罢,也罢,唐总舵,林坛主,我们这缘分,还没有尽。这一斗三升米,我找你们儿孙化吧,福生无量天尊。哈哈哈……”这道士自顾自地笑着,走远几步,纵身一跳,消失在这雨幕中。

  “总舵,这……”王五一脸不解,指着道士离去的方向。

  “你听他说的那话,实在是过分!我去和他理论。”马六说着,便去车上拿刀。

  “不可!”唐文拦住这两人,“想来这是个高人,管好自己就是了。”

  于是,王五和马六都扮作送葬的孝子,一路交替拉着三口棺材。经过龙泉驿,他们买了匹马,就用马拉着板车一路向东,朝重庆府而来。迫近日暮,到了简州城外,他俩商量着,休息片刻,再进城投宿。

  “留下棺材,饶你们两个不死!”又是早晨那个道士,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你是何人!”马六拔出刀,跳起来,指着这道士。

  “我是谁,不干你们的事。我只要你车子上的棺材。”

  “要抢棺材,先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王五把头上缠着的白帕一扯,甩到一旁,也对道士拔刀相向。

  “好好好。”道士倒先让步了,“我知道,你们这三口棺材里是三个孩子。我不杀你们,只要你们把那个十六七岁,姓何的男孩交给我。”

  “你休想!”马六吼道,举着刀冲向道士。

  “笑话,你能打赢我?”道士冷笑着,迎着马六,右手一挥拂尘,远远地,马六的刀便掉在了地上。紧接着,他左手又出一掌,掌风又把马六向后推了七八丈。

  王五握着刀,不停地战战栗栗,看着道士的笑,他索性把刀一丢,一下扑倒棺材上,企图用身体护住。

  道士的脸上现出了不屑,把拂尘往腰上一插,两手在空中画了个圆,顺势一推,掌风便卷起了地上的纷纷尘土。霎时,尘土像是做了一圈不透光的墙,把板车牢牢包在里面,王五则被掀飞了两丈。紧接着,沙尘又和道士一起,无影无踪地消散了。王五重重地摔倒在地,板车上的棺材,只剩了两口。

  “兄弟,你怎么样!”马六连忙从地上爬起,跑到王五身旁。

  “我没事的。”王五捂着腰坐起,感觉没什么大碍,又指着板车,惊慌失措地说,“棺……棺材,少了一口。”

  “啊!”马六连忙跳上板车,“伯禽少爷不见了!”

  “快去追那臭道士回来!”王五一下从地上跳起来。

  “那道士功夫了得,我们怎么追得上。就算追上了,又如何打得过。”

  “那该怎么办?”

  “还是先送到重庆钟镖头那里去吧。”

  “可是,总舵说的是送三个孩子过去,可没说两个!”

  “那就这样。”马六一下子镇定下来,“你先赶车往重庆方向走,不要回头,我先回去给总舵报个信,顺便在路上看看,有没有那道士和伯禽少爷的线索。”

  “可是,今晚总舵,不也是危机四伏吗?”

  “那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

  “也罢,也罢。”王五叹了口气,坐上马车,对马六拱拱手,“既然如此,兄弟你多保重。”话音刚落,他便驱动了马儿,一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地朝重庆府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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