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被顾瑀扔出来的话头成功吸引了注意力,不自觉的就被顾瑀牵着去了别的地方。

  正好走出来的顾明和陈先生正巧看到了这一幕,陈先生略带尴尬地顿了顿摸着胡子说:“客人还在呢,这俩就做贼似的溜了,太不像话了,三爷稍候,我这就去把人逮回来!”

  “陈老且慢。”

  顾明忍俊不禁地拦住想去抓人的陈先生,戏谑道:“年轻夫妻胜似蜜甜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这俩小的感情深厚,一时忘我也是人之常情,倒是不必如此严谨。”

  “可是这……”

  “真的不必。”

  顾瑀也不是故意要躲的。

  顾明吃过饭说自己与路老和陈先生有事儿商议,路老直接粗暴地把人撵了出去。

  不然这种时候,顾瑀肯定也非常听话的时刻跟在身后。

  顾明想到顾瑀只有在苏锦面前才会偶然流露出的笑容,喉头无声一堵缓缓吸气,带着说不出的郑重说:“我刚才与您说的话,还望您能多考虑,我过几日再来拜访您和路老。”

  说起正事儿陈先生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挣扎,可最后还是逼着自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三爷是为顾瑀的来日考量,我虽是老了,可这份心意还是晓得领情的。”

  “三爷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那我就告辞了。”

  顾明走了,陈先生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面带犹豫地折了回去。

  屋里,腿伤还没好彻底的路空山把玩着手上空了酒杯,听到进来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送走了?”

  陈先生兴致不高地点头。

  “走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

  陈先生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却连一句利索话都说不出来。

  路空山见状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闭上眼慢悠悠地说:“其实这对顾瑀和宴周来说是天大的好机遇,是很多人梦寐以求一辈子可能都遇不上的好事儿。”

  顾明是何许人也?

  拿着拜帖想进他的门下多说几句话的人都多到数不清。

  他能主动说想带着顾瑀和宴周去京城,并且愿意亲自引荐让顾瑀和宴周得以入国子监读书,这简直就是从天上砸下来的大馅饼,不等张嘴咬上一口,单是凭着那股子馅饼的香气就能把被砸中的人香得马上就倒一个大跟斗。

  这怎么算不上是好事儿?

  可偏偏就是这么难得的好事儿,陈先生和路空山的心里却都在犹豫。

  路空山拉下了脸不吭声,沉默许久的陈先生忍不住带着难以言说的暴躁说:“机会是难得,可人比机遇更重要。”

  “顾瑀那孩子之前是什么样儿你是没见过,要不是得了锦丫头这么个好媳妇儿,现在这小子还浑浑噩噩生死不知的到处玩命。”

  “他之前那么多年活得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就跟个行尸走肉一样,眼下好不容易有了点儿活人的鲜活气了,要是让他跟锦丫头分开了,那要是一个没控住,他又变成之前那个德行了咋整?”

  他说完自暴自弃地拍了一下桌子,跟自己过不去似的恶狠狠地说:“不就是去国子监读书吗?不去就不去了!”

  再大的好机遇,也没有他的宝贝徒弟来得重要!

  陈先生说得无比大气,路空山听完面上毫无波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幽幽地说:“是么?”

  “你知道国子监里的祭酒是孟孔礼吗?还有辅祭酒张丰,院监郭长空都是何等人物?顾明刚才说他要引荐咱家的这两个傻小子给他们教,你真的觉得不重要?”

  路空山每说出一个人的名字,陈先生脸上的挣扎就更重几分。

  这些都是当今赫赫有名的清流智者,虽不在朝野,却在读书人中有着无人可撼动的至高地位。

  能得这几位亲自教导,那又怎能是荣幸二字可囊括得下的?

  见陈先生的面上又浮现出熟悉的挣扎,路空山了如指掌地哈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歪在椅子上说:“算了,直接跟这俩傻小子明说,要如何抉择直接交给他们。”

  对上陈先生错愕的目光,路空山无奈地双手一摊,撇嘴说:“来日方长都是他们自己的,你我只能是引路之师,具体如何还是要他们自己来定夺。”

  “师兄,他们有自己的前程,以后的路是要他们自己走的,我们只是……”

  “不许叫我师兄!”

  陈先生气急败坏地吼断了路空山的话,路空山无语凝噎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反正话就是这么个意思,至于你怎么想的其实也不重要。”

  “得了,我要去找我的傻徒弟说说话,你自己坐着慢慢想吧。”

  路空山杵着自己的拐慢慢悠悠地走了,陈先生独自坐在人去尽空的桌上,慢而又慢地呼了一口长气。

  苏锦的铺子刚张罗起来,这时候说要让顾瑀跟着顾明去京城,顾瑀怎么可能会愿意?

  可是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陈先生独自一人的挣扎无人可知。

  因为苏锦正沉浸在顾瑀说的话中震惊到不住咋舌。

  她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出奇的愤怒:“你是说,陈招娣跟着咱们逃出来以后好不容易回到家,结果她父母以她败坏了家中名声的由头要把她卖到花楼里去?!”

  顾瑀神色复杂地嗯了一声,后腰靠在桌上不紧不慢地说:“在买她的老鸨到之前,她为了抵抗就试图上吊自杀,可被人救了下来,还被家里人灌了一肚子的软筋散。”

  “为了不被药效所控,她摔碎瓷碗用瓷片亲自划破了自己的脸,脸毁了,买人的老鸨丧兴而归,她于家中没了可用之地,就被父母赶了出来。”

  见苏锦死死地咬着牙不吭声,顾瑀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叹息似的说:“而且她其实不是被许澈掳去的,她一开始就是被家里人卖了的,拿走她的卖身钱的人是她的新婚丈夫。”

  刚成婚的丈夫为了银子把貌美的陈招娣卖给了一个土财主,那个土财主拿着难得的美色去周家献宝,结果被周老爷当成讨好许澈的礼物转手就送到了许澈的屋子里。

  千难万险后终于回到家,结果亲爹亲娘还想卖第二手。

  这是何等的讽刺,也难怪她会说自己的脸其实是祸患……

  苏锦一时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脸色也阴沉沉的像是笼了一层散不去的雾霾。

  顾瑀为了逗她开心,索性说:“知道了这些其实也是好事儿,起码你可以完全放心了。”

  知根知底,知晓底细,后无仰仗前无拖累,这样的人用起来绝对放心。

  而且换个角度想,苏锦对陈招娣是有大恩的,以后……

  顾瑀还没来得及细想宽慰苏锦的理由,转而就听到苏锦幽幽地说:“你知道你说软筋散的时候我想到了什么吗?”

  “什么?”

  “我自己。”

  苏锦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暗搓搓的磨牙说:“当时我也是被灌了一肚子软筋散强行送到你屋里的。”

  要不是她自己力气大主意正,那她现在说不定过得还不如陈招娣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跟陈招娣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同病相怜,只是她的运气显然比陈招娣更好些。

  起码她被迫嫁的男人不是个拿她换银子的狗东西。

  看清苏锦眼中的忿忿,想到自己一开始对苏锦的冷落和刁难,顾瑀脸上难得浮现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尴尬,到了嘴边哄人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苏锦没注意到他起伏微妙的情绪,咬牙半晌后憋着火自顾自地转身走了。

  顾瑀哭笑不得地看着苏锦负气的背影,头疼地摁住了眉心。

  坏菜。

  这是心里憋着火呢……

  “顾瑀。”

  顾瑀应声转头,看到不远处的陈先生连忙快步走过去。

  “老师,您……”

  陈先生像是猜到他要问什么似的直接摆手打断他的话,飞快地闭了闭眼说:“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是……”

  “是很重要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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