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苏锦悚然的目光,顾瑀不可置否地耸肩一笑。

  要不是他卖命挣的多,又怎会供得起一个废物耽于读书享乐无果?

  顾瑀暗暗勒紧了怀中的布料,苏锦没留意到他眉宇间的讥讽,掰着手指头在心里噼里啪啦地打了一圈小算盘,想了想后说:“顾瑀呐,我跟你说,老板说等我把这两件衣裳做好,如果效果满意的话,一件能给我三百文的高价。”

  苏锦动作快,一件衣裳最多七八日就做出来了,算上一个月休息几日,一月就可出三件,加上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月入一两银子不是问题。

  等积攒几个月,稍微有了些本钱和名气,那就可以设法再自己摆个小摊儿。

  从地摊做起,再逐步开展成一个小店。

  除了不会做饭,她会做的东西多了去了。

  等靠着刺绣余出本钱,就可以挪出手再做需要本钱筹底的买卖。

  烹茶脂粉,酿酒插花。

  茶楼酒肆,布庄胭脂铺都不在话下。

  开头要熬,可熬过去自然就好了。

  苏锦有心想劝顾瑀要不别去卖命了跟着自己创业。

  可转念一想在没把顾家那些人搞定之前,自己目前这点儿收入只怕是杯水车薪抵挡不住,又默默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人家现在能挣的可是她的百十倍数,她说出的话实在没有说服力啊!

  苏锦赶在顾瑀回答之前说:“算了,光说不练假把式,等我把银子筹够了再跟你细说。”

  顾瑀不太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误以为她是在担心生计,顿了顿索性说:“老太太捏着家里的银钱轻易不外漏,满心满眼都是在为顾云盘算,之前拿出去的银子你占不到便宜。”

  “往后我挣的银子拿回去给你放着,大姐和老太太那里按你昨日说的办,其余有花的去向你自己看着使,若是缺了短了,你只管跟我说,我再去想法子就是,你不用担心。”

  苏锦没说出口的话换来了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答案,惊讶于顾瑀对自己的信任的同时又忍不住说:“你把银子都交给我,就不怕我藏私房钱?”

  “私房钱?”

  顾瑀好笑地说:“藏吧,最好是多藏点儿。”

  “然后等我什么时候彻底卖不动命了,你再设法拿出点儿救济我。”

  顾瑀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可不知为何却给苏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

  苏锦抿抿唇不吱声了。

  顾瑀也不多话。

  两个人一路沉默着走向归途。

  而他们走后没多久,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就进了成衣铺子。

  听完她说的话,伙计好笑地抱起了胳膊:“你问他们什么时候再来做什么?你认识他们?”

  小姑娘瞧着十岁左右,人不大机灵得很,口舌也利落。

  她脆生生地说:“我跟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只是那个大姐姐今日给我买了花儿,说下次来的时候还找我买,我想着要是能问到他们下次啥时候来,就可以提前拎着花儿去找他们好多卖一朵。”

  她说完跑过去拉着伙计的手晃了晃,可怜巴巴的小声说:“哥哥你就告诉我嘛,我多卖出去一朵花儿,我娘就能去抓药吃了,卖不出去的话我回去会挨打的。”

  伙计还没说话,柜台后的老板见这么个小丫头可怜兮兮的心有不忍,站起来说:“十日后早上你说的大姐姐会再来一次,你要是想找她买花儿,就得记准了时间再来。”

  小姑娘闻言高兴得不行,对着老板连连鞠躬说谢,而后才在老板的叹气声中跑了出去。

  她不大的身影穿过人群,跑到拐角处的一个茶水摊子上,带着抹不去的紧张对着眼前的黑衣男子说:“武爷,我去问了,那个老板说他们会在十日之后的早上准时来。”

  端着个茶水碗的武进眯起了眼,若有所思地说:“十日后,问清楚了?”

  “问……问清楚了。”

  铛的一声,小姑娘的脚边多了一个打滚的铜钱。

  她慌忙蹲下去捡起来放在掌心里来回搓了搓,看到武进摆手忙不迭地转身就跑。

  坐在武进边上的人满脸凶恶地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声,咬牙说:“武哥,难不成今日就这么放过那个姓顾的?”

  “今日不就此作罢,你想直接去跟他拼命么?”

  武进似笑非笑地瞥了身旁的人一眼,不屑地说:“顾瑀自小入了武馆跟着师傅正经学艺,要不是家里老娘拖累,这会儿说不定都成武馆师傅了,就你们这几个臭鱼烂虾凑在一块儿都不够他解闷儿的。”

  “要是让傅爷知道内斗的事儿,第一个就得先扒了你的皮。”

  满脸愤怒的人带着余怒用力咬了咬牙,说:“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我一想到他踩武哥的脸去展自己的威风,还害得你受了傅爷的驳斥,我这心里就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剁碎喂狗!”

  武进听到这话回想起不久前的事儿,脸色骤然阴了下去。

  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轻飘飘地说:“顾瑀这小子不厚道,抢我手里放了长线的鱼给自己换饵,还踩了我的脸登高,只是他的确是有几分别的蠢货没有的手段,不可冒进。”

  “十日后设法将顾瑀支走,再弄辆看不出来路的马车将那个女的弄出城去,等人去帮咱们解决顾瑀这个大麻烦,咱们去城外品品他夫人的滋味,如此两全之策,耐心等一等也是值得。”

  武进在摊主局促的目光中站起来,随手将茶碗放地上一砸,冷冷地说:“光是要他的命有什么用?”

  “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满脸阴沉的武进带着人扬长而去,县城街市上热闹仍旧,唯有茶水摊主忍着怒气蹲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去扫碎了的粗瓷碗。

  半个时辰后,外出的苏锦和顾瑀也回到了村里。

  都说越惦记越馋,越想着越是控制不住。

  苏锦出门前就念叨要吃饺子,回来的路上看着顾瑀都像个在锅里翻滚的大饺子,就差没扑上去啃一口解馋。

  顾瑀实在是抵不住她眼中的渴求,干脆在回来的途中花了两个铜板去别人家的地里薅了些包饺子用得上的菜。

  然后在苏锦的催促中飞速抵达家门前。

  他们出门的时候早,但是耽搁的时间久,这会儿差不多是踩着暮色入的家门,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了。

  顾老太大概是出门遛弯儿,顾云则是不知道去了何处鬼混,两个都是一如既往的不见人影。

  顾妮儿蹲在地上用棒槌敲打石板上的衣裳,胡翠芬端着一盘瓜子在冲着墙角呸呸呸地吐瓜子皮。

  看到顾瑀和苏锦回来了,手里还抱着那么老大的一块料子,胡翠芬惊得嘴皮上沾的瓜子皮都没往下吐,激动地站起来就冲着顾妮儿使眼色:“哎呦,要说这家里谁最是记挂着大姐,那也就只有顾瑀了。”

  “大姐你瞧瞧,顾瑀昨儿个才给了你那么些银子去买补品,今儿又给你买了这么大一匹料子,你还不赶紧去接过来!”

  顾瑀以往也会额外买了东西带回来,不出意外的话都是给顾妮儿买的。

  胡翠芬跟着占便宜习惯了,这会儿也误以为是给顾妮儿带的,见顾妮儿蹲着没动,马上就心急地撵过去伸手扯住一端开始往自己的怀里抱。

  她一边扯还一边高兴地说:“这是绢丝的料子,要花不少钱呢吧!乖乖哟,真好看,这要是做成了衣裳穿在身上,那岂不是跟天仙儿一样一样的!”

  苏锦左手拎了一兜白菜,右手抓着用干草捆的韭菜,跟个蔬菜大使似的面无表情地看着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已经在脑中幻想自己穿上这衣裳是什么模样的胡翠芬,表情变得格外滑稽。

  一句都不问就往自己怀里带,这人披了山里惯匪的皮?

  她冲着顾瑀抬了抬下巴。

  顾瑀会意手上用力,唰一下就把料子抽走。

  胡翠芬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难以置信地说:“啥意思?!”

  “顾瑀你这是啥意思!”

  “让你拿银子给大姐买药补身子你说没钱,你现在买了这么好的料子不给碰是几个意思!难不成你不是给大姐买的,是给这个妖孽贱人的?!”

  顾瑀没理会胡翠芬的叫喊,只是目光深深地看向一言不发的顾妮儿,解释说:“大姐,这是旁人暂时寄放在我这里过几日要还回去的,不是我给你买的。”

  顾妮儿听到这话也没反应,只是扯着嘴角呵了一声就转过了身。

  看着沉默的顾妮儿,顾瑀带着自嘲低头一笑,自顾自地抱着被胡翠芬垂涎到眼红的料子进了屋。

  全程被无视冷落的胡翠芬忍无可忍地喊叫出声:“大姐,这话分明就是哄瞎子开眼的胡话,你怎么就信了呢!”

  “这料子既然是被抱着进了家门,那就是你的,你咋能……”

  “那你在路上见了钱庄,怎么不直接撸袖子进去抢说看到的都是你的呢?”

  苏锦从被胡翠芬扔到边上的盘子里抓起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往嘴里塞了一颗咔嚓出声,吐出瓜子皮的时候顺带说:“再说了,大姐都没吭声呢,你嗷嗷什么?”

  “知道的是你替大姐心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名儿就叫大姐,在为自己心疼呢,谁的东西都想要,脸那么大挂头上做什么,扯开了铺出去给村里当路使啊,反正你皮厚也踩不破。”

  苏锦三言两语讽刺得胡翠芬一张脸阴晴转换来回不定色儿,身心舒畅地抻了抻骨头,对着走出来的顾瑀说:“饿死了,快快快,做饭做饭做饭。”

  被呛得好半晌没出声的胡翠芬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劲儿,梗着脖子紫涨着脸说:“做饭?”

  “出去浪荡了一日,回来就想着吃,想的倒是美得很,只可惜,你今日只怕是吃不上这口过了点儿的饭了!”

  顾瑀走到厨房四下看了一圈,棱角分明的脸上瞬时弥散开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沉。

  苏锦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哼着小调儿走过去视线越过顾瑀的胳膊一看,脸上的笑瞬间凝固。

  说好的回来就包饺子。

  为了这一口她甚至都没舍得在县城里多吃一嘴。

  可是厨房里的米呢?

  面呢?

  那些装油盐酱醋的罐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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