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彩菊坐在地上,揉着脖子干呕、咳嗽好一会儿,发紫的脸才渐渐缓和下来。

  吕律和陈秀清也在一旁坐着,都没说话,默默地看着林子里。

  「谢谢!」

  呼吸总算调匀,黄彩菊小声说了句。

  「大姐,你这啥事儿啊,那么想不开?」

  听到语气变得平稳,吕律也长长呼了口气,转头看着黄彩菊,轻声问道。

  黄彩菊回头冲着吕律笑了笑,又沉沉地低下脑袋。

  吕律也不催她,等了好一会儿,见她忍着不说话,微微一笑:「既然不想说那就算了,我们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有过孙寒卫上门借种这事儿,吕律大概能猜出,十有八九还是跟这方面有关,和陈秀玉结婚之前他不想掺和,现在更不想。

  他说完,起身就走:「清子,我们走!」

  「好,律哥!」

  陈秀清一步三回头看着黄彩菊,紧跟上吕律,凑在他身边小声说道:「律哥,咱们就这么走了,万一她又继续寻死咋办?」

  吕律微微摇了摇头:「她已经寻死过一次了,感受过那种痛苦,想要再来一次,不是那么容易了,没事的。就像你,被熊瞎子挠过一次,也不会想着被再挠一次一样。」

  陈秀清点点头,回头看了眼仍然坐在树下的黄彩菊,也不再多说什么。

  就在两人走出十数米远的时候,身后传来黄彩菊的叫声:「两位兄弟,等等!」

  吕律微微皱了下眉头,但还是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黄彩菊。

  黄彩菊踟蹰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能跟你们聊聊吗?」

  「当然可以,有什么难处你说出来,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上点忙。」

  吕律点点头,重又走了回去:「看在同是知青的份上。」

  黄彩菊深深吸了口气:「我也是一时想不开……我哪会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才一张口,黄彩菊眼泪珠子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吕律摇摇头,淡声说道:「哭和寻死,都解决不了问题。」

  黄彩菊愣了一下,拉着袖口,擦了擦眼泪:「大兄弟,上次他跑去跟你说借种这事儿,你别介意……」

  借种?

  听到这话,陈秀清有些懵:「借啥种?」

  他看着两人都有些不自然的神色,细细一想,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子就棱了起来,盯着吕律:「哦……我明白了,你们说的是哪种事儿……我还奇怪那放蜂人那天碰到我,一个劲地打听你,刨根问底的……」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一下子变得咋咋呼呼。

  吕律瞪了他一眼:「想啥呢,你可别乱想,没有的事儿。」

  黄彩菊也是摇摇头:「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这事儿,都是他一厢情愿,他……他一心想着要把我往外推,让我跟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做那种事儿,我没法接受啊。」

  吕律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继续转头看着前方林子。

  黄彩菊又长长叹了口气:「我们是在农场当知青的时候认识的,他比我早当知青一年,那年雪下得特别大,我外出去参加知青联谊晚会,路过仓棚的时候,看到他偷偷从包菜心里拿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

  那时候,想在大冷天吃到一个苹果,那是多难得的事情。大概是因为被我看到了的原因,他原本都将苹果往背后藏了,但后面还是将那苹果给了我。

  那苹果真甜啊,大概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成了朋友,留守在农场的那个冬天,他总能很神奇地,像变戏法一样,给我送了一个个他舍不得吃的苹果……」

  大荒里的冬季漫长,又非常冷,再好的水果,到了这地儿,用不了多长时间,准被冻坏。

  将包菜心掏空,把水果藏包菜心里,借着包菜层层叠叠包裹的叶片,能有效地防止果子被冻坏。

  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知青中流传的法子,吕律也知道。

  到大荒里当知青的人不少,还有不少人原本家庭条件就不错,所以,想着子女的父母们,时常会想方设法给知青们寄他们喜欢吃的东西,但狼多肉少,这要是放人看到,分分钟就能被分吃个精光。

  所以,得了家里寄来的东西,但凡是吃的,大都想着藏起来,这也诞生不少藏东西的妙招还有保管的法门。

  掏包菜心藏水果,就是其中一个法子。

  吕律默默地听着,黄彩菊一直在诉说着在知青农场,她和孙寒卫之间的相识、相知和相爱,还有那些山盟海誓,残酷生活环境下的浪漫。

  两人都是哈尔滨人,回城后,两人立刻就把婚结了。

  但直到那时,黄彩菊才知道孙寒卫没有那能力。

  追问后才知道,就在回城之前的那个冬天,农场缺吃的,孙寒卫和一干子知青眼见着要挨饿,自发组织去河里捞鱼,一不小心掉到了冰窟窿里。

  那一次,孙寒卫生了一场大病,也就是那场病,他申请了病退成功回城,并托家里的关系,帮着黄彩菊也弄到了回城的机会。

  然而,结婚后他发现,自己硬不起来。

  自尊心作祟,这种事情,他不想家人知道,一直偷摸着想方设法的治疗,可始终没有任何结果。

  孙寒卫家庭条件很好,一直在催着他们生孩子,而孙寒卫又不肯说,时间长了,问题就被怪到了黄彩菊这里。

  黄彩菊被各种挤兑唾弃,那样的日子并不好受。

  孙寒卫自己也清楚原因是在他自己,受不了家里的逼迫,然后就辞了工作,领着黄彩菊一起跑到饶河学养蜂了。

  直到黄彩菊跟着出来养蜂了才知道,孙寒卫打的是借种的目的。

  当时,黄彩菊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能生就领养一个,谁知道,孙寒卫死活不依,非要一个黄彩菊亲生的孩子。

  这些日子,两口子没少因为这事儿争吵,一度闹得不可开交。

  就在早上的时候,两人还吵了一架,一时间想不通,才有了上吊这事儿。

  幸好被吕律和陈秀清救了下来。

  「他那问题,真的没法治了吗?」吕律听完,也是觉得不可理喻。

  「没办法,试过很多法子,鹿茸、鹿鞭,甚至是虎鞭都用过,我们还去过京城,大医院检查出来的结果是坏死,隔的时间太长,舒筋活络都没有效果,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黄彩菊叹了一口气,满脸痛苦地说:「其实,我真没在意那么多,只要两人好好过完这辈子就行,也不奢求什么。」

  就在这时,元宝忽然又朝着斜前方的林子叫了一声。

  又有人来了。

  不一会儿,吕律看到孙寒卫惶急火燎地在林子中到处乱窜,忽然看到他们这里,愣了下,赶忙跑了过来。

  看得出,他这是在找人,而且找了不短的时间,弄得满头大汗,大口地喘息着。

  「媳妇儿,你咋跑这儿来了?害我到处找,我都以为……」

  话说到一半,孙寒卫忽然注意到旁边树上挂着的半截绳子,还有黄彩菊脖子上红紫的勒横,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还以为个啥呀,我们要不是恰巧到了这地方,把她给放下来,你媳妇现在应该已经凉了。」

  陈秀清嘟囔了一句。

  吕律抬头看了

  孙寒卫一眼:「我是真不知道你咋想的,一个孩子,怎么着都不是你的种,这领养一个和借个种,有那么大区别?非要逼得人寻短见。」

  在第一次孙寒卫找到地窨子说借种这事儿的时候,吕律就已经有些厌烦这人,今天再碰到这事儿,更觉得不舒服。

  「你自己的问题不愿说出口,把所有的问题推给自己的女人,啥玩意啊?」

  吕律有些恼火地喷了孙寒卫一句,伸手拉了坐在旁边的陈秀清:「咱们走!」

  这货自己啥样他肯定知道,知道了还将人娶进家门活受罪,还准备领着出来到处借种……吕律都怀疑他是不是心里扭曲或是已经有了特殊嗜好了。

  「我发现自己有问题的时候,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我也没想到彻底不行了呀……我领着你出来借种,只是想用这方法,帮你另外找个合适的男人交托出去,省得你跟着我守一辈子活寡,还要承受那些你不该承受的目光!」

  孙寒卫直挺挺地跪在黄彩菊面前,一个大男人,嗷嗷地嚎了起来。

  吕律一听这话,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孙寒卫。

  感情这货打的主意是,借借种这事儿,将黄彩菊推给借种的人。

  吕律一下子有些无语了!但忽然又觉得,他好像还多少有些担当。

  他很难说明白这样的情感究竟是对还是错,但却看到黄彩菊听到这话的时候,一下子扑了过去,跟孙寒卫抱在一起,也跟着嗷嗷地嚎了起来。

  「既然彼此间的感情深厚,都不介意这些东西,那就找个地方,领着媳妇,领养个孩子,把日子过安稳了就行,何必再这么折腾?」

  吕律说了一句,再不停留。

  这事儿,管不了。

  听说硬不起来,他还在想着看能不能弄个方子帮帮忙,可这京城的大医院都检查确定是坏死了,还有啥办法?

  这种被冻坏死的症状,往后再过几十年也难,更别说现在。

  「律哥,你说他们俩以后会咋样?」

  走开一段距离后,陈秀清忍不住小声问道。

  「这我哪儿知道,咋地,你想去帮忙借个种?」吕律瞟了陈秀清一眼:「我看你挺关心这事儿啊,要不我回去跟他们说说,没准一下就答应了。」

  「律哥,我可没那意思,我还是觉得燕子好!」

  陈秀清显得有些慌乱,看到吕律那怪笑的样子,赶忙强调:「我真没那种意思,我心里只有燕子。」

  「真的?」

  吕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陈秀清。

  「当然是真的!」陈秀清重重地点头,顿了一下,接着问道:「他啥时候来找你借的种?咋跟你说的?这话咋开的了口啊!」

  吕律看着这个好奇心极重的大舅哥翻了翻白眼:「要不,你回去问问!」

  「不去!」陈秀清摇头。

  「那就给我闭嘴!」吕律呵斥道:「不知道咱们来干啥的啊?这事儿,也别往外乱说。」

  陈秀清赶忙一下子捂着嘴巴,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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