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府中雅致清静,府邸多小楼亭台,穿过层层白墙拱门,院中有石桥流水,初春的溪泉在石桥下不紧不慢地淌着,寒月已远去,草木起新枝。

  琼亦三人被带去了一所偏僻的木楼之中,在楼外远远就闻见了草药香。老者命弟子将三人安置好,传唤来医者为其疗伤。盛玄怨回道:“谢前辈。”盘膝坐着伸出手让那医者把脉,老者打量三人一番:“你们的来历我已知晓,伤好之前便在此处待着,不可四处走动。”说罢又嘱咐几位医师些什么,离开了小院。

  为琼亦疗伤的女医师推她进了内室,替她褪下满是污血的衣裳来探察伤口,只见腹部血洞外圈是被灼伤的皮肤,痂口下又翻出了新生的红白息肉,不禁道:“……这么深。”

  琼亦躺在木床上,有些不安:“医师姐姐,会不会留疤?”女医师安慰说:“涂好药就不会,你先别动,我替你将腿骨接上。”

  “好。”琼亦点了点头,下一瞬的剧痛让她几乎弓坐起身子,“啊!————”

  “琼亦!”盛玄怨在外室听到她的惨叫,身形一动,被背后的医师按住穴道坐下:“自己都伤成这样子了还顾着别人,她在里面疗伤能有什么事!”盛玄怨只觉双腿酥麻,全身瘫软,他失力倒在木床上,背后止不住地冒着冷汗,意识逐渐模糊。听医师对身旁两位弟子说:“去烧水准备药浴,这小子伤的最重,不仅心肺受损,经络也断了一半,再不治怕会落下后遗症。”

  “是。”那两位弟子应声出了屋,在院侧杂房起锅烧水。

  晏庭深伤得不重,只断了右臂,昨夜被他自己简单处理过,现又上了些药,用夹板固定好。他向医师询问盛玄怨的情况:“大夫,他……不会出事吧?”

  “不会,他命大。”医师望着已昏迷过去的盛玄怨,他胸口上有个无比清晰的血色掌印,“这一掌没拍在心口,否则……”

  晏庭深见那掌印,攥紧了拳。

  “对了,这小子是当代盛氏一族的小少爷吧?”医师从包裹中取出一包银针,捻转一根向他肉里扎去。晏庭深点头应道:“是。”

  “你们能从清归门的首席弟子手里活下来,挺不容易,他二人修为高深,在十派中小有名气。如今边关动荡,江湖也不安稳,以后可得小心些了。”医师收手,将余下的银针包卷好,放回木盒中。

  琼亦从剧痛中回过神来,女医师已替她绑好腿上竹架,正向腹上血洞里填药。因剧烈疼痛,额头不断地流下汗珠,医师扶她起身用手帕擦拭掉汗液,又拿白纱布缠好她额头伤口,动作轻柔细腻,无微不至。

  “多谢姐姐,衣裳我自己穿就好了。”

  “行。”那女医师点头:“这些膏药你先用着,余下不够我会送来。”说罢推门离去。

  琼亦换好衣裳后杵着拐杖,一瘸一招出门,只见到了坐在门旁的晏庭深:“盛暻呢?”

  “被拉去药浴了。”

  琼亦沉默一阵:“他伤得很重。”回想起昨夜血战,全程几乎是他一人挡住那二人,晏庭深摇头叹息:“是我们拖累他了。”

  “清归门!”琼亦自语着,“有朝一日,我定……”

  “叫他们血债血偿!”晏庭深语调陡转,冷冷说道。

  *

  盛玄怨恢复意识睁开眼时,屋内已是漆黑一片,他正躺在木榻上,微微坐起才发觉身上酸酸麻麻的,已经不那么疼了。一偏头,就看到披着被褥,坐在矮脚凳上,正趴在他身侧睡得很沉的琼亦。

  琼亦……

  盛玄怨垂着眸子,抬手要去抚她,却听见黑暗中有人突然道:“我劝她进内室休息,可她说什么都非得在这守着你醒。”盛玄怨吓得一惊,连忙收手,在黑夜中辨别好久才认清晏庭深坐在桌边:“我也就陪她在这守着了。”

  “这么看,是我不该待在这。”晏庭深识趣地笑了笑,“既然你醒了,我便回那头屋去睡了。”

  “嗯。”见他转身离去,盛玄怨道,“……晏兄,叫你们担心了。”

  “兄弟之间生分什么。”他答:“事出突然,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我向这里的弟子打听过了,苏宗主近日不在府里,咱们先养伤,待他回府再去替苏烨求情。”

  “好。”

  木门被晏庭深合紧,透不出一点夜光。

  盛玄怨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胸口依旧隐隐作痛,但体内断裂的经脉被愈连,经络淤塞处也被疏通,真气一点点自丹田汇聚着,比昨夜好了不知几何。他蹲下身,凑在琼亦身旁去探她脉息,还好,还好,气息平稳,没受什么内伤。他想着,腹部伤口和腿伤虽重,却是只需些时月就能养好的。

  “对不起,琼亦。”他低低道,“怪我,招来了麻烦,还没能护好你。”

  如果我够强,根本不会发生这种情况,我可以轻松击溃那两人,不让你们受一点伤。盛玄怨握着她的手,目光投到摆放在墙角的承影剑上,他开始斥起自己的弱小,消沉的意识仅在他脑中驻足了片刻,便被他抛出脑外。

  他知道,懊恼与自责并无用处。

  横抱起琼亦将她轻放在床上,琼亦被人抱起,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念着:“盛暻……”她拉住盛玄怨的衣袖,又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盛玄怨握住她的手放回被褥里,替她掖好被角,想着内室应当还有张床,便提上承影剑进内室休息了。

  *

  琼亦醒来时猛地坐起,自己正躺在盛玄怨的床上,而他却不见踪迹。慌张下床连鞋也顾不上穿,一把推开内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他赤裸的上身——他正在着衣。

  平日若看见他的身子,琼亦肯定会忸怩避嫌,可现在她满心担忧害怕,根本顾不得这些。“盛暻!你还好吧!”昨日见他药浴出来后,整个人浑身通红,像只熟透了的大虾,连着吐了好些乌血,教她吓得着实不轻。

  “没事。”

  琼亦冲上去抱住了他:“我好怕你会……”她昨日追着医师问盛玄怨的伤到底怎样,中了那雷光掌会不会出事,把医师扰的烦不厌烦,再来这里都绕着她走。

  “你不要逞强好不好!不要只会说‘没事’!我不想你什么苦什么疼都往肚子里咽!”

  “我……”盛玄怨拉上衣襟,搂住她开口:“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知道你是不想我担心,但……你要是一直瞒着我,又在我面前倒下,我以后对着你的‘没事’,又怎知是真是假,是轻是重呢!”

  他无奈一笑,“那就没办法了。”

  “那两人是冲我来的,连累你们本就是我的错。”盛玄怨见琼亦鞋也没穿,便把她抱起放在床上,“琼亦,我想通了。”他十分认真地道,“你说过,握剑为守护,我从前从未想过要真心实意去守护什么东西,现在,我想护好你。”

  琼亦一怔,“呆子。”她轻笑,“我也想护好你啊,你怎么会觉得我是甘愿成为被保护的那个人?”她站在床上,搂住盛玄怨的脖颈,“以后,不要只把担子往自己肩上撂,你多看看我,看看你身边的友人。”

  “……嗯。但有危险时,你得站在我身后。”

  “哎?又回去了是吧!”

  “我不管。”盛玄怨把头埋在她颈窝里,“这个必须听我的。”

  “不要。”

  “你得要,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两件事吗?”他道:“你说我提什么都行的,我们还在南山上拉过钩,现在我要许一件。”

  盛玄怨定定道:“日后,再有危险,你得站在我身后。”

  琼亦怔住,哑然许久,揉揉他脑袋:“行行,说话算数,站你后边,我站你后边。”

  “我会变强的。”盛玄怨感受着身前的柔软,自语道。

  “你会的。”对于他会成为修真界一等一的强者,琼亦从未怀疑过。

  盛玄怨松开了环在她腰后的手:“抓紧时间修炼吧,重伤后的运功凝气会比平日里更深入,能长进的空间也更大。待你伤口愈合些了,我们再共研外放真气的招路。”

  “嗯。”

  此后的几日里,三人都于这小院中调理疗伤。苏氏在起居与治疗伤药上安排得一丝不苟,可每当他们提出离开小院时却遭回绝,等于变相将他们软禁在此。

  “尊祖命令过,现在还不能放你们出去。”把守院口弟子每日的说辞如出一辙。

  “那什么时候才能放我们走。”琼亦杵着拐杖,问。

  “不知道,我只是个轮班看门的。尊祖也未说过明确时日。”那弟子顿了顿,“姑娘请放心,青枫学府那边的夫子已知晓三位情况,在嘉溪待再久也不会有问题的。”

  “姑娘还是先将腿伤养好,别的事先放一放。”

  琼亦问不出什么,只得慢腾腾挪回屋内,修行度日。三人商讨许久,每日把守院口的弟子那里套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医师大夫也刻意瞒着他们,此处比起苏家府中的医疗馆更像是临时收拾出来的空院落,晏庭深猜测那位老者是特地把他们拘在这里,与苏烨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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