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苏烨侧躺在牢房的石床上,石板冰冷硌人,他从鼻腔里喷出一息,百无聊耐地盯着积满灰尘的角落打发时间。

  他从不认为自己落到此处有什么错。

  “苏长铭他们现在不比我好过。”苏烨暗自道:“忍一忍,苏烨。”他合上眼,往日的情景如镜般清晰,一幕幕展开。

  年前。

  自子公山归来后,苏烨便循着多尔纳给的线索暗下调查旁支所为。旁支中势力最大的一支是由副宗主苏义所携,主管宜川四境的农司与户籍,随着宗主身体每况愈下,苏义揽下的职责也就越多,不过此人办事妥帖,从未出过差错,在族中颇有声望。

  苏烨自己查不明账目上的水分,派信得过的手下协助探查,才在人户簿上看出一丝不对劲,顺藤摸瓜,竟查出苏义一脉中竟屡次有过倒卖人口之事,所贩之人皆是苏泽之内受难的百姓。

  自天卯年来,人世太平,风调雨顺,民众安宁,此为大局。奈何小灾小难常有,那些落了难的凡民本向着护世大族以求庇护,却没成想是落入虎口,由难民沦成奴者,由人沦为牲口,副宗主领下的一脉瞒着本家做出如此不齿之事,罪孽重重,还每日行走在门匾的“仁”“礼”之下,当真讽刺至极。

  在查明事实后,苏烨气血翻涌,当即拿着证据在大庭广众之下向父亲——一宗之主陈词。

  那是苏家内的重大朝会,面对突然闯进来的苏烨,不仅苏旻,在场几位长老、副使和督长皆面露不解,而后苏烨所说的,让他们从不解变为震惊,直至难以置信,面面相觑。

  站在堂前遭他指控的苏义面色铁青,背脊却站得笔直,直呼诬蔑荒唐!见场面失控,苏旻喝止住其子,想待朝会结束后再亲自过问,被苏烨理解为默许与纵容,他愤怒而失望地与父亲对视良久,愤然离去。

  苏旻见苏烨离开,并未阻拦,草草结束了会议,就地与长老们开始盘问副宗主苏义方才苏烨所言是否属实。

  苏义一口否认,咬定绝无此事,而在事后查证,苏烨那日并无半虚言,甚至查出多个窝点,其中藏有重伤未愈的苏长铭、苏迟二人以及大批财物。在据点还搜出尚未交易出去的难民,甚至有一具保存极好的异族人尸。严行拷问才知,那女尸原是准备拿去与鬼崇交易之物,因条件未达成,交易失败,只得将其倒卖给家中男户早逝的人家做新娘。

  种种不堪之事被揭露,简直穷凶极恶,丧尽天良。

  苏旻为保家族名声,即刻封锁了所有消息,下令流放苏长铭与苏迟二人。而苏义手握几家商会协约,以此为要胁逼迫苏旻不得流放自己儿子,利弊权衡之后,苏旻退让,仅将这二人驱逐入“大泽”历练,于此,闹剧告终。

  对于这个结果,苏烨极其不满。苏义一脉掌有不少钱财,对权势虎视眈眈,他教出的三个儿子无一不心怀鬼胎。每日朝会碰见苏义,苏烨便以家训仁礼相讽,苏义冷笑说着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让他管好自己就行,他那宗主父亲都不能耐自己何。

  苏烨忍不了这种虚伪,忍不了明明皮下已经烂进骨子里了,还要假裹成光鲜亮丽的虚伪。纸怎能包住火?口上的家规家训倒成了龌龊不堪的面具,他要撕碎这面具,让不明事理的人看清畜生脸上腐烂的肉糜。

  他想做的事,从来都会去做。

  他质问父亲,家训算什么,苏氏如此,真的做到了祖上训诫的“福泽惠民”了吗?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夫子教我说,仁义非慈,非虚,非名。现今我看到的是什么,是标榜着仁义的苏家默许这等恶事的发生,爹,真的可笑!”

  “若真想遵祖训,给那些死去的、无辜的人一个交待,罢了苏义,杀了苏长铭,流放苏迟,拘禁教导苏鸿,与此事有关的旁支全权问责!”苏烨说时,怒发冲冠。

  苏旻回道:“罢任苏义?他所揽的事务,你来负责?”

  “这是两回事!”

  “但那是一个能人。”

  苏烨怒不可遏,抬手叱道:“我苏家少他一个能用的人吗!我娘若是在世!定会当场砍下他的头!”

  万万想不到苏烨会在自己面前提到他母亲,苏旻眼皮剧烈颤抖,不禁吼道:“我自有安排,再提你娘,你就给我滚出去!”

  苏烨与父亲争执许久,谁也没说服谁。直至第二日,苏旻听见苏烨当着众多弟子面说什么“仁义礼教管个狗屁用”的话,“最后尽是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伪君子罢了!”

  苏旻勃然大怒,他殚精竭虑地与旁系周旋,不只是为了无隙可乘地稳住宗族,更为了苏氏古族的名声。他命苏烨回祠堂跪罚,并为自己的不敬之言好好反省,苏烨拒不认罪,事情越闹越大,以防旁支之事败露,毁坏大族名誉,苏烨被下了禁闭,时长一年。

  苏烨禁闭没多久,江北商会便向苏氏抛出榄枝,苏旻打压苏义,另派族人赴会,被苏义千方百计揽到自己身上,不想是场鸿门宴,这一去就再没回来。苏长铭与苏迟也并未被遣入“大泽”,而是囚入牢中,在苏义北行那天,他们则被流放南疆。安顿好一切的苏旻将此前由副宗主所司事宜交由长女苏拂晓打理,自己则负上更多担子,假意去调查苏义死因、再往商会赴约,因担心苏义余党还有动作,特请存世的老宗主出关坐镇。

  被锁在屋中的苏烨对此一概不知,他几次掀了屋顶要逃出来,最后被拘进地牢之中才不得不安分下来。

  *

  盛玄怨听苏拂晓说了个大致,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爹讲此事不得与外人提及,我不拿小怨当外人……但,你可千万别再与人说了。”苏拂晓眉心拧了个结子:“这事若传出去,当真……不堪设想。”

  “小烨他太心急了,落到现在的境地我帮不了他。不过,也多亏他能发觉察明,才不至于让旁支再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清算苏义一支带来很多忙事,阿爹的确不知道你们被软禁,我替他向你致歉了,你们也收拾收拾,回青枫听学吧。”

  苏拂晓说完,盛玄怨沉默片刻:“苏小姐,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抱歉。”

  苏义一脉被清算,大多宗门内外弟子一概不知,苏宗主手段确实老辣,如此看来,苏长铭是活不成的,盛玄怨心道,倒免得我寻仇了。

  苏烨若圆滑一些,耐心一些,不但受不到一点责罚,还可论功一件,不过他要真这样,也不是他了。盛玄怨暗自叹了口气,想着如今还有什么法子能让苏宗主转变念头。

  “苏宗主,与我爹是故交,对吧?”他望向苏旻离开的方向,问。苏拂晓一怔:“是……可阿爹与盛伯伯不是已……”

  盛玄怨正暗下惴度,她道:“若你当真不死心,就去找他吧。我爹有在院里有听风的习惯,顺着路前去,绕过一片竹园,有栽了两棵梅树的小院,他应当在那里。”

  “多谢。”记下苏拂晓的话后,盛玄怨向她所指示的方向行去,听身后人低声的呢喃:“要谢我的话,不如哄阿奚哥哥见见我……”装作没听见,盛玄怨快步走远。

  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屋肆,绕过焕新的竹林园,盛玄怨见到了站在两棵梅树中间的,显得十分单薄的背影。

  “你来了。”他回身,道。

  盛玄怨走上前去:“您知道我会来?”

  苏旻抿唇,“有人来,就猜是你。”他上下打量盛玄怨,记忆中上回这么细看这孩子还是在十来年前的扬城,是个上蹿下跳的毛小子,却不想一晃眼,长成了故人回忆中的模样。

  盛玄怨见苏旻端视自己,却更像是透过自己,在看着什么人:“苏宗主。”

  “给弋阳那小子求情,就免了。”

  “……那我没话可说了。”盛玄怨道,“苏宗主,我会劫狱。”

  “哦?”苏旻挑了挑眉,“行啊,什么时候?”

  “明天夜里。”

  “好。”

  沉默一阵,盛玄怨开口:“您不问我些什么吗?”

  “那我问好了。”苏旻不屑地笑了笑,攥紧了拳:“盛尚霈那东西这一年来过得挺好吧?”

  盛玄怨一滞,惊想道苏宗主与家父听人传言是故友,怎会问出这话,莫不是结了仇怨。他回道:“是。”

  苏旻嗤笑:“弋阳与你相识起,我便告诉他不要与盛家人往来,晓儿与你哥在一处,我也十分不满,他们二人缘分尽了,你倒一直与弋阳感情深厚。那孩子像极了他阿娘,重情分,但盛氏,最不讲的不就是情谊了吗?”

  “您与我父亲……”

  “盛玄怨,见到这两棵梅树了吧?一棵是我夫人,也是盛尚霈的友人种下的,另一棵是我种的。”

  他本可以救的,可他谁也没救。

  “只是‘背叛’罢了。”

  苏旻望着盛玄怨,他顿觉脊背发凉。

  “我也活不了多少时日,拜他所赐。”

  盛玄怨看向苏旻的眼睛,那头没有光,是一片干涸、死寂的旷野。他断续问:“是…我爹做的?他做了什么?……”

  “你回去问他便好。”苏旻扶额,“陈年旧事。我该劝自己少管小辈的事,但对你白酆一族,我始终心存芥蒂。我听说了冥浮与清归之事,当年……我与盛尚霈的情谊不逊任何挚友,但是,有什么用。”他自嘲地笑了,“今夜回忆的太多,我还想多留几月寿命,更多的无可奉告。你可以劫救弋阳,不过只是害他罢了。”

  “我目光短浅,看得没有您长远。”盛玄怨说。“但是,您答应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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