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合上,段云锦说:“你还记得当初你在军营受伤,我千里单骑给你送药吗?”

  宴清风想了会儿,才想起来。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但她药送到之时,他的伤都快痊愈了。

  以至于他搞不懂一个女人跑军营里来做什么,搞得还要分派人手安顿她。

  段云锦又说:“没有卓明月之前,我们几个在一块儿玩的真挺好,如今被她一个人弄成如此四分五裂的局面,挺晦气的。”

  “跟她无关。”

  从前不过是粉饰太平,表面上看似许多风波是因一个女人而起。

  实则只是她陷入了这场漩涡。

  宴清风随手拿了本书,又塞了回去。

  段云锦道:“你们不管怎么争怎么抢,总是有昔日情谊在的,给我皇兄留条活路吧。”

  宴清风的手拂过书架上的书,先前他叫人把医书都放在显眼处,方便卓明月找。

  “情谊?”

  段云锦将姿态放得很低。

  “你今日肯见我,不是有些心软的原因吗?”

  宴清风看向她,他有事要问,“当初你让我把卓明月带去你的生辰宴,你是想做什么的?”

  似乎挺久远的事了。

  段云锦忆起当日情形,一五一十道:“我是要拿她喂豹子的,但是她求我毁她清白,说抹去她在你心里的位置,比杀了她有用,她想活下来,我便依了她。”

  宴清风的手搭在书架上。

  是他太自负,认为段云锦不敢杀他的人。

  可是他从来也没说卓明月对自己多重要,段云锦又怎会不敢动手?

  段云锦又说:“她吃了药在厢房里,进去的是我皇兄。”

  所以是从那时候开始。

  他认为的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险些要了她的命。

  在他的位置,从来体会不到她活得是如何战战兢兢。

  宴清风随手抽了几本医书。

  段云锦又说:“是卓明月蓄意勾引他的,我皇兄是真把你当兄弟的。”

  宴清风轻笑一声。

  兄弟。

  他对卓明月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但对段以珩,他最问心无愧。

  “想见你皇兄,我派人送你去陇西。”

  段云锦从后抱住他,“我想留在你身边。”

  “你想多了,留谁都可以,你不行。”

  宴清风没推开她,只是颇有感慨的说:“也不知你当日掏月事血给我看做什么,如今想来怪恶心的。”

  段云锦脸色一变。

  “你……我那是雏子血!”

  宴清风当时就很震惊,不明白她为啥掏那玩意儿给她看,眼下听她这说辞,更为诧异。

  没想到她打的是这个念头。

  有那么多面首还装雏,至于吗?

  “雏子血哪来这么多,当我没见过?你几根手指搞得血崩一样,我瞎还是我傻啊?”

  ……

  段云锦是哭着跑出去的。

  卓明月在塘边,眼见着她哭着往外跑,心想这应该是死了皇兄,才会这样哭吧。

  番薯拿了一堆书来。

  “卓姑娘,主子让你去卧房躺着,这些书供你解闷用。”

  “不必,”卓明月随口问了句,“陇西那边有消息吗?”

  番薯对她态度还不错,基本上有问必答。

  “听主子说以劝降为主,目前还没什么坏消息,也没有大进展。”

  她又问:“有土豆的消息吗?”

  “豆哥啊,他在长安开了间酒铺,生意挺好的,”番薯说,“人现在也不叫土豆了,改回原名了。”

  “土豆不是原名?”

  “当然不是啊,豆哥原名叫赵南竹。”

  土豆人缘好,府上其他人都称他一声豆哥,想必如今他开了酒铺,也会去光顾。

  卓明月安下心来。

  “谢谢。”

  番薯见她仍不走,想是她应当还有别的要问。

  卓明月在犹豫怎么问。

  番薯压低了声音,说:“秦大人毕竟和主子多年莫逆之交,兄弟们也怕主子后悔,没敢下死手,秦大人没事。”

  他再次双手递书。

  “卓姑娘拿着吧,主子亲自挑的医书,说是姑娘爱看的。姑娘若是不拿着,主子便要迁怒我了。”

  卓明月回到卧房,书随手一丢,衣袖掏出几棵草。

  许多药材本就取自常见的植株。

  ……

  冬去春来。

  这几个月都很清净。

  哪怕出房门去逛,也没看到过某个男人。

  本也是很寻常的一夜。

  她扶着肚子艰难的翻了个身,才察觉床边坐了个人,她彻底惊醒。

  “太医说足月了,随时要生,”宴清风视线落于地面,半张脸隐在昏暗中,“这几日我留在这。”

  “不必。”卓明月说,“这个时候就不要给我堵心了。”

  宴清风看向她,眸底晦暗不明。

  “看到我就堵心?”

  “嗯。”

  宴清风心想,是因为秦时的事吧。

  “那日我喝了酒,冲动了,你又说信他……我原本不至于要他死的。”

  卓明月说:“你说过我生完孩子让我走,婚嫁由我,你是不诚心的了。”

  他若是真放过,怎会容不下秦时。

  容不下秦时,也自然容不下她另外婚嫁。

  宴清风手里盘着一块翠色圆环佩玉。

  他沉默着。

  直到她顶不住困意,再次想睡去的时候,他说:“这些时日,我也有反思。”

  卓明月心想,怎么可能呢,他反思什么,死的不是他亲爹吗?

  这道坎,他如何也不可能跨过。

  “也发生了一些事,我,”宴清风顿了顿,嗓音晦涩,“我想我也有错,你在我身边是辛苦的,我未能顾你周全,我……”

  “发生了什么事?”

  卓明月坐起身。

  肚子大了,只是坐起来这个动作都挺艰难,很笨拙。

  宴清风想扶她,刚触及她胳膊便被拂开。

  他只能收回手,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将要临盆的肚子。

  “前两个月我不在长安,算着这日子差不多了便赶回来的。”

  “倒也不必赶回来。”卓明月说。

  宴清风轻声说:“无论如何我也是孩子的父亲,生孩子是道鬼门关,我该守着的。”

  卓明月的柳眉越拧越深。

  按理说,他态度能转变,这对她来说有好处。可她这心里头,反而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认定的害父之仇,不该轻易的掀过才对。

  借着窗外透来的月光,卓明月看清他的手臂。

  他原本系在左臂上的斩缞之布,没有了。

  夏朝的丧制,父母有丧,子女需在一个月内穿斩缞之服。

  一个月后,将斩缞裁成布料,系于左臂,三年内不能摘下。

  上回在荷塘边看到他与段云锦时,他还戴着的。

  可这回,他没有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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