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出,正如丞相所料般,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臣震愕哗然。

  为何摄政王要改立皇帝,又为何力挺太后垂帘听政。

  若太后实则是那位,那便说得通了。

  原来是此种缘由!

  又在宴清风寒厉的目光中,殿中静成一片死寂,皆颤颤巍巍颔首,默不作声。

  卓明月望了眼殿下情形。

  原先倒只是为了社稷而争议,这徒然揭了宴清风的短,看来这丞相是有撕破脸皮,鱼死网破的打算了。

  几次三番,宴清风对康子意动手,公然不给丞相脸面。

  丞相这是料到自身前景衰败,垂死挣扎之前,也要尽全力咬下宴清风一块肉来。

  宴清风凉声哂笑。

  “丞相莫不是没睡醒,在这太极殿中便说起胡话了。”

  丞相环顾四周,对四下此等反正很是满意,正色道:“昔日卓明月在内子府上住过,内子岂能不识得她?”

  宴清风淡淡道:“去年避暑山庄之行,当时太后尚是淑妃,多位大臣都亲眼目睹淑妃容貌了吧。”

  言出,便有数位大臣站了出来。

  “臣亲眼目睹,太后正是那时的淑妃!”

  “臣也亲眼目睹!”

  “臣亦是!”

  片刻之间,殿中出列了七八位大臣。

  当时随圣驾去了避暑山庄的,除了丞相,已尽数出面替太后作证。

  这至少能证明,殿上这位绝对是昔日的淑妃,怀的龙种也不能被质疑。

  宴清风笑道:“丞相,就你没长眼?”

  康博文眉心一跳,稳住心神,道:“江州刺史之女赵氏从未进宫。当初卓明月便受摄政王之命,冒充赵氏入宫得宠,小皇帝也并非先帝所出!”

  宴清风挑眉,“丞相的意思是,皇帝是本王的孩子了。”

  他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皇位是我高不可攀的东西?那张龙椅我坐不上?犯得着迂回到让一个奶娃娃做皇帝?”

  身为臣子,这番话大逆不道,可由他说出口,又不显得突兀。

  话糙理不糙啊。

  他要是真想篡位,直接做了皇帝便是,何必捧个奶娃娃,又捧个太后,自己则只做个名副其实的摄政王。

  丞相步步紧逼,“逼宫传位,自然比改朝换代容易得多!”

  宴清风眼尾扬起。

  “我为守段氏江山,短短几年出生入死无数回,拿命在效忠皇帝。哪个看不到我忠心耿耿的,眼睛也不必长了,挖出来便是。”

  众臣颔首缄默。

  摄政王说挖眼,那是真的挖,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康博文却是梗到底了。

  “卓明月之父卓昌已死,不过卓家仍有许多旧人在,究竟是真太后,还是李代桃僵,可以传几位卓家人上殿来辨认一番!”

  宴清风寒锐的目光扫向康博文。

  辨认,那是绝不可能让人来辨认的,他只当这老头在放屁。

  “此事皆因康子意胡言乱语而起。污蔑当朝太后,亦污蔑本王,那条惹是生非的舌头,就拔了吧。”

  康博文怔了怔,惊到胡须颤抖。

  “摄政王!你如此行事,岂能服众!”

  宴清风慵懒道:“丞相教子无方,轻信逆子胡言乱语,本王尚未问责丞相,已是仁慈。”

  太后是卓明月的传言,早就有之,但许多人只当一个离谱的谣言,听听也就罢了。

  丞相胆敢在大殿上如此揭穿,众臣难免信以为真。

  必得剜他一刀,杀鸡儆猴才是,如此旁人才晓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故而,康子意这条舌头是非拔不可了。

  康博文怔怔后退两步。

  “子意好歹曾是你妹夫,你如此暴戾,就不怕天下人对你口诛笔伐?”

  不提妹夫也罢。

  这提了,宴清风便想到那阴暗的地窖。这个祸患,还是早日除了的好。

  珠帘之后,一道清丽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丞相打着为苍生社稷的幌子,干的却是敛财害命的事,丞相就不怕有一日所行恶事昭然若揭,被依律抄家凌迟处死,受万民唾骂?”

  康博文青筋暴起,怒道:“你这是信口雌黄!”

  卓明月不紧不慢,“丞相莫急啊,我在这太极殿中的第一句话,总不能是胡说的。沈令仪——”

  跪在殿下的沈令仪,应声道:

  “臣不负圣恩,查到丞相受贿卖官,擅自重赋税致多地民不聊生,勒令户部做假账,侵吞本该充盈国库之财物……”

  “你可有证据!”

  康博文双目赤红,朽木般身躯已然站不住。

  “自然是有的,”沈令仪道,“然丞相势大,恐证人受其迫害,臣请,在下朝之后,单独与摄政王奏明此事。”

  宴清风答应,“好。”

  继而目光徐徐扫过殿中众人。

  “太后临朝听政一事,谁还有异议?”

  溯儿嗦着胖乎乎的手指头,满眼好奇的看着母亲,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明白那些人在争论什么。

  卓明月低头,轻吟,“那是你父亲。”

  她很小声,这是不能叫任何人听见的一句话。

  宴清风却仿佛听见了什么。

  他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这一眼便目不转睛。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从来不允许他向孩子自称爹爹的。

  卓明月皱了皱眉,他才回过神,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再面对众臣,宴清风扬起的唇角就没下去过。

  ……

  下朝后,宴清风让沈令仪单独回话。

  “证人与证物在何处?”

  沈令仪跪地道:“没有。”

  “没有?”

  宴清风道:“你扯这种谎,可知后果?”

  百官面前他放了话,众人都等着看接下来的事,若只是一场空,便是个天大的笑话。

  沈令仪却道:“摄政王大可宽心,这无论证物还是证人,只会有人双手奉上。不出所料的话,便在这五日之内。”

  宴清风问:“为何?”

  “臣在大殿上那番话,必定使人心惶惶。有人急于明哲保身,恨不得反咬丞相一口自证清白。也有人想趁机立功。更不乏本就仇视丞相者,眼下落井下石便是良机。”

  沈令仪是笃定的。

  丞相并非良善之辈,众臣皆是审时度势之人,挥刀相向,便只差一人摇旗呐喊。

  他站出来了,必有人紧随其后。

  宴清风挑了挑眉。

  “沈令仪。”

  “臣在。”

  “这是你和太后事先商议好的?”

  他倒不知,卓明月什么时候私下见了沈令仪,又同他商议了此事。

  沈令仪道:“并没有商量过。太后开口,我便知是要我虚张声势。”

  察言观色随机应变这点事,他自然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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