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风瞧着他那秀气白净的容貌,看起来挺老实一人,内里并不简单。

  这是个跟康子意完全不同的人。康子意面上厉害得很,内里却是个草包。

  “不要把那些算计,用在青菱身上。”

  沈令仪默了默,俯首道:“臣配不上青菱小姐。”

  “倒也不是配不上,”宴清风说,“青菱受了不少苦,我不想她再被伤一次。”

  沈令仪还是说:“臣不配。”

  于她而言,青菱是天上月,而他是世间俗人。瞻仰便可,不能染指。

  宴清风摆了摆手,“下去吧。”

  ……

  卓明月给溯儿喂完了奶,换身轻便的常服,便去勤政殿批折子。

  这些天,例常如此。

  她走到里头,才发现周晩莹在。

  周晩莹跪坐在宴清风身边,捏着一块杏花酥,喂到宴清风唇边。

  “是南街那家最热闹的铺子的杏花酥,你尝尝。”

  数月前的一日,周晚莹和婢女在街上闲逛,忽而百姓避让两旁。

  她回眸,原是摄政王的马车驶过。

  那马车在她面前数十步处停下,随从掀开厚重的花青色绸缎车帘。

  宴清风端坐于内。

  周晚莹以为他会下来。

  可他只是目光定定的看着街边一家铺子,看了良久。

  那家铺子卖的是杏花酥,生意一向好。

  他只是看了会儿,没让下人去买。

  周晚莹却记着,他定是喜欢吃杏花酥的。

  有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宴清风抬眸,望向踏进来的卓明月。

  目光一触即分,他低头看奏折,将周晩莹的手推开去。

  周晩莹有些委屈,“我亲自去买的,你不尝尝吗?”

  卓明月很识趣的转身往外走。

  他们成亲在即,眼下正还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她还是不打扰了。

  就她看的那些折子,看没看也没什么区别。

  她这一转身,周晩莹才发现进来的不是个下人,是太后。

  “太后娘娘!”周晩莹叫住了她,“你找摄政王吗?”

  卓明月斟酌着如何回答。

  “她来批折子的,”宴清风眸色深深,“太后,坐吧。”

  太后怎么能批折子?太后只能管后宫事务才是。

  周晩莹诧异,却也没开口问,这不是她能过问的。

  卓明月有点进退两难了。

  她想了想,道:“我过来是同摄政王说一声,今日我有旁的事,折子我就不批了。”

  宴清风却要问到底。

  “你有什么事?”

  显然,卓明月只是不想同他和周晩莹三人在一块儿。

  他实在管不住自己的眼神和行为,会平白给她招恨。

  卓明月随口找了个借口,“内务府的一些账目要看。”

  宴清风执意道:“国事要紧。”

  周晩莹觉得他口气有些生硬了。

  “你别这样不近人情,国事还有你,可后宫事务只有太后一人把持,也很辛苦的。”

  宴清风觉得此言有理。

  “那就让芳嫔代理六宫。太后,坐吧。”

  他这架势,是要为难她到底了。

  卓明月只能坐到他邻座的那张案牍前,从那堆早已备好的奏折中拿起一本。

  她就想安安静静的,不存在一般,把这些折子赶紧批完走人。

  周晩莹辗转到她身旁来。

  “太后娘娘,吃杏花酥吗?”

  卓明月顺其自然的要接过——

  宴清风意味不明道:“你不是说再不吃杏花酥了?”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她说不再喜欢吃这玩意儿了。

  卓明月的手一僵,若无其事的接过杏花酥尝了口。

  “味道不错。”

  她出于客套的夸赞。

  宴清风又说:“你又喜欢了?你……”

  “摄政王,”卓明月刻意打断他的话,“这折子我不知该如何批复。”

  或许是他想不到,又或许他就这德行,想说什么说什么,压根不顾她死活。

  宴清风伸手。

  “拿来我看。”

  “你这能不会?在想什么,”宴清风噗嗤笑了声,“批个诸如此类不必上本便是。”

  周晩莹有点愣神。

  她并不是个很迟钝的姑娘,摄政王的语气里几分宠溺,实在有些浅显。

  他没有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过话,在她面前他从来是寡淡的,面无表情。

  她试着问:“太后和摄政王是故交?”

  很好答的一句话,宴清风却偏偏停了墨笔,看向卓明月,目光复杂又黏灼。

  似在期盼她的回答。

  卓明月顿觉十分头疼。

  她劝宴清风娶妻,是想消融一些麻烦。

  可眼下看来,是更麻烦了。

  “是,”卓明月半真半假的说道,“我有幸救过摄政王,也就这点故交。”

  如此一说,往后宴清风无论再做什么,都能以有恩情三字糊弄过去。

  宴清风收回目光,视线久久停在面前奏折上。

  明知她是要撇清关系的,他却还有期盼。

  期盼她吃周晩莹的醋,期盼她对周晩莹说,我们有个孩子,就这种故交。

  他笑了一声,笑自己痴心妄想。

  周晩莹来了兴趣。

  “在哪里救的,怎么救的啊?”

  卓明月不知该怎么答这话,宴清风出声道:“在边关。”

  “太后娘娘还去过边关啊?”周晚莹道,“太后娘娘不是江州人吗,怎会去边关?”

  外人皆知太后是江州刺史之女,也算显赫门第。

  高门贵女,怎会去边关那种苦寒之地?

  卓明月知她会有所一问,才不说是在何处,可宴清风说了,她也只能编个理由来。

  “父兄好远游,带我去的。”

  周晚莹又问:“去的边关哪里呀?”

  卓明月已然有点汗流浃背。

  “北平。”

  周晚莹双眼很明亮,倒映着日月星辰一般,“那边风沙大不大啊?我听人说边关都是荒漠,风沙很大的。”

  卓明月批完一本折子,再换另一本。

  她心知,周晩莹已然起了疑心,才会如此究根问底。

  “北平那边春冬风沙大,我去时是春末夏初,又是在山中,便没经历什么风沙。”

  “北平啊,”周晚莹看向宴清风,“那是去年的北稷山一战?你受重伤了?”

  宴清风低声道:“嗯。”

  他目光落于眼前的奏折,神绪却飞去了一年前的北平。

  若说北稷山一战之前,对卓明月只是喜欢,是占有的欲望。

  那大概是在那个山洞里,他才真正地有了爱这种情感。

  明明她身体力行的告诉了他,被困足于方寸之地有多难熬。

  也教了他克制。

  他却在恢复记性的一刻,也恢复了兽性。

  从来鼓掌之中的不被珍重,大概也是这个道理。

  等他终于发现,他要的不只是人,他更想要她的心,却是再也无法踏入她心中那块芳草地了。

  周晩莹又挪了位置,靠到宴清风的案牍边来,拖着腮,认真的说:“我也想上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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