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花州曲诗文会会长郑修远起了个大早。

  在婢女们的侍奉下洗漱完毕,管家已经侍立在侧,郑大官人从托盘的金盒中取了四片灵茶嫩尖,放在嘴里咀嚼一百零八下,直至满口生津,这才缓缓吞服,温润和缓的灵炁慢慢渗入已不再年轻的躯壳。

  不多时,困意消失无踪,精力渐渐充盈。

  郑修远吐出一口气,笑道:“凡夫俗子,也能得窥武者之乐啊。”

  管家微笑道:“也是大少爷一片孝心。”

  听管家说起长子,郑修远眼中闪过得意之色,那是他的骄傲,也是郑家崛起的根基,他问道:“信已经寄出去了吗?”

  “是,今天一早便去了顺风镖局,走的是漕帮次日达专线。”管家口齿清晰地回答道,“明日便能送到大少爷手里,想来后日便能收到回信。”

  郑修远点了点头。

  大儿子恩科中举,尚未正式授官,现在还在京中实习,按理说难以提供什么助力,不过好歹与李白龙的大师姐是同年进士,这同年之谊在官场上算是铁关系,多少能说得上话、搭得起桥。

  现而今李白龙来势汹汹,狮子大开口,而且还动机不明,让他深感不安,没奈何,只能通过自家儿子与李白龙大师姐的交情递个话,看看李白龙到底想要什么,有什么要求,不妨说的清楚明白些。

  就在这时,有门子来报:“老爷,外面有个临县的乡下人来拜,姓陈,说要在花州开个小书店,特来拜访曲诗文会会长。”

  郑修远呵了一声。

  所谓的商会,无非是地方保护主义的产物。

  本地人抱起团,制定规则,防止恶性竞争和内卷,并对外来人进行排挤,以达成某种程度的垄断效果。

  花州文化产业发达,所以曲诗文会规模庞大,做得特别成功,商人们将官老爷们拉进来,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体。

  他们对内重拳出击,盘剥作者,压榨戏子,炒作流量,导毒读者,无所不用其极,文化产业的繁荣让他们吃得满脑肥肠、赚得盆满钵满,旗下的作者、戏子、说书人乃至技师们都习惯在这种定价下讨生活。

  久而久之,谁都会觉得“这个合同怎么了,一直以来都是这种规矩,赚的少了肯定是我自己不努力,老爷们比我赚得多肯定是因为他们更勤劳”。

  脑子灵活、想要换个合同的,多半已经从楼上跳下去了。

  在这种一手遮天、爽爽赚钱的大环境下,曲诗文会的成员们当然不希望有新人进来抢食,即使是背景雄厚、财力惊人的臭外地的要进来开店做生意,也会被曲诗文会联手阻击,更别说一个临县的乡巴佬……等等?

  临县?

  郑修远惊疑不定,想了想,终究不敢冒险:“请进来!”

  管家见老爷神色郑重,亲自去请,郑修远快步来到花厅,很快,管家便把一名三十余岁的富态员外引了进来,两边见礼。

  那临县的乡巴佬很有礼数:“小可陈柏棠,临县人士,自幼爱一些笔墨文字,也在家乡开了个小小书铺,印些肤浅文字,售与村氓闲人看,平生最是仰慕花州文脉,梦想着总有一日,要将书铺开到花州。”

  他将手中捧着的木盒放在了桌上:“听闻郑老先生是我花州文脉宗主,小可初来乍到,须拜山头,听闻云江风浪大,我这小鱼小虾,如何能平?这开店之事,还得前辈多多提点照应些……”

  郑修远心中微震。

  “花州风浪大”之语,昨日已经传开,已经变成了流行热词,说的是“李知事棒打刁妇,小白龙怒草云江”的典故。

  李局逆风翻盘,简直惊爆热搜,先前花州舆论场有多热闹,现在的热闹便有多超级加倍,官商们先前雇人找人抹黑嘲笑李白龙、推波助澜给其引的流量,现在已经加倍反噬回去,现在陈某人讲这个,是何用意?

  郑修远沉吟片刻,决定不再兜圈子。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陈老板,与同文局李知事有旧乎?”

  陈柏棠肃然道:“李知事为人光风霁月,乃是在下见过的最光明磊落的好汉,在临县时,两次救过在下性命,在下讲出要来花州开店的梦想,他也对我大加鼓励,予以帮助,知事的恩情是还不完的!”

  草。

  心中猜测成真,郑会长勃然大怒……他妈的难怪李白龙昨晚这么不客气!原来是早就想分一杯羹、劫夺我们的生意!

  高必进也只是巧取豪夺,想方设法收了云江书局的股份,取原老板而代之,好歹给我们花州人留了面子,你踏马直接喊同乡来开店?

  他想到此节,不禁露出冷笑。

  花州文脉,一个臭外地的玩得明白吗?

  这厢陈柏棠打开了桌上的木盒,取出了三五本书:“临县书店的格局,是跟花州不同的,敝号开到花州,除了入乡随俗之外,也想给花州读者带来一些异域情调。这些是敝号在临县卖得最好的几本书,请前辈品鉴。”

  乡巴佬爱看的书,能有什么好的?

  郑修远瞥了一眼摆在最上面的书,居然叫什么《皇极战天传说》,皇这个字也是能随便用的吗?还战天,胆子倒不小。要不是现在同文局姓李了,就凭这书名,我就能写张条子让同文局来办了你……等等。

  草。

  同文局他妈的姓李了。

  郑修远想到这点,不禁有些气闷。

  他随手拿过皇书,作者名居然叫龙霸天,有辱斯文,连李白龙那厮写书都要给自己起名叫做墨凤,斯斯文文的,哪像这个?

  翻开书页,他抱着挑刺之心看了下去。

  文字粗劣平直,连开场诗都没有,开篇就是“炁量,三钟”,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个连聚炁成脉都做不到的废柴了,话说这人是谁啊,配角吗?

  他皱着眉看了下去。

  曾经天才的少年,因为未知原因修为再无寸进,成为家族笑柄,舐犊情深的父亲为了他的事情卑躬屈膝、求来求去,让郑会长分外感慨。然而,原本就困难的生活突然雪上加霜,自小定下婚约的未婚妻竟然……

  郑修远看得怒气冲天,断喝道:“——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自己在看书,露出羞恼之色,而陈柏棠却没有嘲笑,而是低声道:“别担心,前辈,后面就报复回来了,而且还……”

  郑会长听到陈老板讲述后面的打脸报复剧情,这才安心下来,又有欣慰和期待,旋即他猛然回过神来——畜生!谁让你跟我讲这些的!

  你讲了,后面看时,还有什么新鲜意趣!

  他听得怒气冲天,断喝道:“欺人太甚!”

  陈柏棠微微勾动嘴角。

  他突然理解了霸天老贼交稿时对他大肆剧透的心情。

  ——好快乐。

  郑修远的心情做了过山车一样,觉得手中的书本产生了奇异的魔力,这书文笔粗粝,没有风花雪月、娓娓道来,而是以更简单粗暴的方式讲清故事,却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在催促他继续看下去。

  让他期待这个少年该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等等。

  少年?

  他心神俱震,再确认了一番,又抬头看向陈柏棠。

  声音都出现了些许涩然:“主角……是男人?”

  陈柏棠轻轻点头:“然也。”

  手在颤抖,心在颤抖,灵魂也在颤抖。

  男主……以男性视角展开的故事。

  临县来的乡巴佬想要开店,他想要在花州卖这种书。

  他的背后,多半有李白龙的支持。

  ——开什么玩笑!

  我们早已经把花州的市场调伏好了!现在才是最赚钱的模式!由我们来主导,由我们来决定观众和读者爱看什么、该看什么!

  你不仅想要让自己的同乡开店、进来插上一脚。

  你还想卖这种书、打破我们的布局?

  赚钱不是这么赚的啊!

  郑修远深吸了一口气,径直问道:“陈老板,可否愿意将这本书的专售之权卖给老夫?或者说,贵号所有独家书籍的销售权……”

  陈柏棠打断了他的话。

  乡下来的小老板微微倾身,展露出了令郑修远不安的压迫感。

  “在下要来花州开店,开门做生意,自负盈亏而已。”他也径直问道,“郑前辈,你支不支持我开店?”

  郑修远闭上眼睛,好,很好。

  他再度开眼时,已是花州巨商的气度与目光。

  曲诗文会会长淡淡道:“你有李知事支持你,不用我支持也可以。”

  既然如此,便是话不投机了。

  陈柏棠将书盒留下,站起身来,又取出一份请帖放下,拱手道:“无论如何,这店一定会开起来的,两日后,请郑会长务必参加开业仪式。”

  郑修远平静回应:“好,老夫届时准到。”

  管事见状,将陈柏棠请出,郑修远更不起身,僵坐片刻,突然劈手将《皇极战天传说》摔在地上,又将书盒请柬,全都扫落。

  仆役听到动静,进来一看,手足无措。

  过了片刻,管事匆匆赶回,脸上有些不安,郑修远见他毛躁的样子,喝道:“怎么?一个乡巴佬把你吓成这样?他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

  管事擦了擦汗,低声道:“老爷,同文局的人就守在外面,我把陈老板送出去,就见陈老板对他们点头,说‘没谈成’,于是那些人便直接上门来了!”

  ——演都不演的吗!

  郑修远勃然,可民不与官斗,他咬紧牙关,示意让人进来。

  同文局的爪牙刚一进来,便也不客气,径直喝道:“郑会长,今儿可是第二天了,你欠本衙门的六年茶水费款项,什么时候还清啊?”

  郑会长忍气吞声,说道:“列位,且宽限几天,这不是小数字,小老儿便是要筹钱,也得需要时日的。”

  “好说,我们也不是什么催债恶鬼,李知事说了,各位对花州文艺战线工作做出了巨大贡献,我们也不会横加逼迫。”

  一名差役上前来,擎出一张纸状:“只是劳烦郑会长把借据签了,催债的事情便以后再说。我们李知事说了,如果各位老板能够始终配合本衙门的诸多事务,积极参与花州文艺战线的建设,那补钱退赃的事情就不急。”

  还要打欠条?

  狼子野心,极为昭彰,郑修远气得眉毛竖起:“尊使,这笔款项应不应该缴、该缴多少,还没定数呢!我们明明已经……”

  “好教会长得知。”

  那差役语气凉凉道:“昨夜本衙的奸官滑吏们已经招供,声称各位根本没有交过这么多钱,我们通过对这些人的财产追踪调查,判断出情况属实,他们家里根本没有这么多钱。那么问题来了,各位员外声称缴了钱,收钱的贪官污吏家里却没有这么多钱,那么,钱到底去哪里了?”

  郑修远怒道:“当然是分给各自衙门的……”

  说到这里,他毛骨悚然,对方已是阴恻恻看过来了。

  “看来员外知情。”那同文局差役伸手延请道,“各执一词,不如去同文局打一场官司。请郑会长走一趟,再把您所指认的各衙官员请来对峙,两边一碰,不就知道谁拿钱了、谁少交钱了吗?”

  他语气诚恳道:“我们李知事上任,本衙风气一新,他对我们千叮万嘱,绝不要污蔑一个好人,也绝不能放过一个坏人……郑会长,您是好人吧?”

  “……”

  郑修远犹如木雕,僵立原地。

  同文局差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欠条单据。

  要么写下欠条,要么现在就去同文局把银子的去向说清楚。

  而今他孤身一人,身边也无商会的同行为其撑腰呐喊。

  各个击破啊。

  他长叹一声,木然道:“签,我签,是我欠了同文局的钱。”

  等同文局的官员扬长而去,郑修远身体一晃,险些摔倒。

  管家急忙来扶,只见会长牙关紧咬,突然暴怒:“……欺人太甚!我们也不是泥捏的!你去!把各大刊报的主事都请来!”

  他还有秘密武器!

  过不多时,管家仍是孤身回来。

  “……老爷,各大刊报的主管,全都被同文局请去喝茶了。”

  郑修远暴怒:“刊报的事情又不归同文局管!不是归教谕的吗!”

  “打听过了,今早府衙便行来公文,说把刊报调归同文局管理。”管事打听得清楚,叹息道,“老爷别忘了,现在知府和同知的大印都在他手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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