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州曲诗文会商馆。

  会长郑修远坐在首位,其余成员论资排辈,分列坐开。

  厅外摆着数十张桌子,铺满笔墨纸砚,数十位被召集而来的书会先生奋笔疾书,正在快速抄写着一部话本,不断有仆役上来收拢纸张、装订成册。

  厅内一片沉寂。

  过了片刻,郑修远放下茶杯,打破寂静:“都说说吧,谁没签欠条?”

  众人面面相觑,臊眉耷眼,没有一个人说话。

  有人便嘟囔道:“不打欠条的,就要去同文局挨打,还能坐在这儿?”

  这一下打开了话匣子。

  大家纷纷开始抱怨,说李白龙不当人子,大家又不是没交钱,都被那些当官的分了,他不去找各衙门要,居然要让无辜的商人再吐一份出来,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追上门来催写欠条,更是闻所未闻!

  纷纷乱乱,大家各说各话,厅内一片混乱。

  有对头便趁机阴阳怪气。

  “早知如此,昨晚干什么去了?昨晚大家伙儿都在同文局,人多势众,若是一起咬定不交、同进同退,说不定还能让李白龙退让一二,让咱们少交点,结果呢,说要回去筹措商讨一二,一觉醒来,则暴李又至矣。”

  那人不阴不阳道:“现在好了,大清早便被找上门、各个击破,欠条都打了,现在李知事不仅是上官,而且还是债主子!如之奈何?”

  郑修远听出这是在阴阳自己这个会首。

  他烦躁至极,重重将手中茶杯顿下,吼道:“吵什么!出了事只会在这里互相指责……李白龙都要搞新曲诗文会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便有人问道:“甚么叫新曲诗文会?”

  郑修远便扬声向外面吼道:“老西!写好了没?”

  长随在外面应道:“老爷,只抄了半本。”

  “那就先把半本拿进来!”

  过不久,便有三名仆役各自捧着一摞书,将订装了半本的手打盗版书四下发放,有人看到标题,讶然道:“皇极战天传说?这不是临县的书吗?”

  郑修远闻言注目道:“你看过?”

  “下面的人去临县演出时带回来的,我闲来翻看过。”

  回话的人姓叶,名下的宁海书社主打耽美文学,拥有的几家戏班剧社的演出风格也是。下有所行,必合上好,这位叶老板活跃在古偶改编出版的第一线,色孽夺走了他的魂魄,使占据了他的心灵。

  他以自己的专业角度锐评道:“男人写得没甚趣味,没有改编看点,大部分观众都难以接受,我的剧院也只能在深夜演这个。”

  郑修远虽皱眉,却松了口气。

  看到花州文艺界被这种达人主导,他放心了许多。

  “除此之外,他剧情写得太浅,全都是打打杀杀,没有缠绵悱恻、死去活来的虐恋,关键是人物太多,死得太快,舞台又大……”

  总结了一通,叶老板评价道:“反正,我们的观众是不爱看的。所以我当时看了一通之后,便随手放下了……所以,老郑,怎么回事?”

  “发行这本书的书商,就要来花州开店了,今早过来拜我。”

  郑修远冷冷道:“他是临县人,李白龙的同乡,自称受过李某人的恩情,说话夹枪带棒,示意我支持他,我不答应,管家送他出门,便见他招呼同文局的鹰犬爪牙开始催债……懂了吧,李白龙在支持他。”

  众人这才知道这事儿,厅中顿时哗然。

  须知在场的诸位富商,都有非常传奇的人生经历,每一位都是白手起家,依靠纯粹的聪明才智和勤奋老实赚到了偌大的财富,起步资金乃是普通的父母用积蓄赞助的,事业能够腾飞则是自己凭借着不辞辛劳的诚恳和厚道老实的品行、得到了贵人的赏识,每一文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所以,当他们看到一个临县的同行后进,居然也凭借着以上两种德行、得到了与他毫无关系的贵人的赏识……

  第一反应便是将这厮速速按死。

  因为以他们的经验来看,这厮若是起飞坐大,便会主张自己是凭借着勤奋和诚实发家,而且挡路的竞争对手会恰到好处地一一暴死。

  ——陈柏棠是吧?此子断不可留!

  郑修远见大家迅速同仇敌忾,无奈提醒了一句:“列位,同文局已经变天了……而且,李白龙还是你们的债主子。”

  众人这才回想起来,齐齐露出蛋疼之色。

  “你们先看看这本书。”

  郑修远既这么说,老板们便开始翻页。

  有几个人只是直勾勾瞪着郑修远,这几位是在座实力最雄厚的曲剧老板,很合情合理的是,他们都不太识字。

  郑修远便招手让商会仆役喊来几个阅读器。

  “早说啊。”

  其中一位丈育老板大大咧咧道:“不然我就带几个女书先生来了。”

  这位大哥兼做娱乐业生意,平时也爱听故事,便专门养了嗓音柔美、说故事活灵活现的小娘来真人读书,有一天突发奇想,便将技师业和说书业合而为一,由女书先生向客人讲风情故事。

  毕竟语言苍白无力,实践才是真理,若是讲到不可描述之际,客人又肯加钱,便可以现场实操,主打一个真人实景,代入感猛到飞起。

  于是大获成功,这哥们大赚特赚。

  有赖于花州原始又先进的知识产权规范,这个玩法居然被他垄断,他的会所生意火爆,常年位列点播榜第一的,便是旷世奇作《白夫人》。

  若是往日提起实况点播这茬,在座的男人都会露出都懂笑容。

  可现在,李白龙要搞新曲诗文会,便是要杀在座各位的爹妈,大家都在着紧翻看这名不见经传的《皇极战天传说》,一时之间,满座寂然。

  过了一会儿,便有人叫道:“他妈的!岂有此理!退婚也就罢了,凭什么连彩礼都……”

  话音未落,便有另一人恼道:“入你娘!夹了鸟嘴!老子还没看到那儿!”

  郑修远不得不维持秩序:“都安静一点!外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你们还在这里吵架!快些看!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

  有这句话压下,众人便不再多说什么。

  郑修远在家里已经把第一卷看完,他此刻便冷眼旁观众生相,有人面露不屑,有人聚精会神,有人呼吸急促……不一而足。

  直至一刻钟到点。

  “各位。”郑修远敲敲桌子,“陈柏棠共送来五本书,这只是其中一本,其他的几本呢,都是男主视角,而且或多或少,都有这书的影子……”

  一开始说话的叶老板便皱眉道:“也就是说……”

  “临县,乡下地方,流行的玩意儿,与咱们花州不同。”

  郑修远看了一眼厅中空缺的一张椅子,那是属于云江书局的:“按理说,高同知栽了,李白龙一定会吃下他的所有产业,若想赚戏文的钱,直接接收云江书局等产业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让陈柏棠另起一摊?”

  他当着众人目光,沉声道:“陈柏棠这一摊,显然是要以《皇极战天传说》这类书主打,要硬生生凿出另一番天地,跟我们抢夺读者观众。只能说暴李之贪婪,可能超乎我们想象……”

  郑会长慢慢起身,环视满屋同行。

  “诸位兄弟,咱们在花州的事业,也不用我多说了。这么多年,调伏观众,引导舆论,好的坏的,全都是咱们家的。百姓们口味相近,不须挑拣,便似困在我们编出的茧房里,我们便能更轻松地赚钱……”

  “这些年呢,也有人想引进新玩意儿,可下场,大家都知道了。”

  “现在,挑战者又多了一个。”

  他拿起了手中的《皇极战天传说》,晃了晃。

  “一个临县乡巴佬,本不值一提,可他背后站着李白龙,我们便要好好掂量。我知道大家怕,我也怕,可李白龙不只是想分我们一杯羹,还想砸了我们的摊子,大家怕李白龙,怕不怕以后的富贵没了?”

  在场的老板们都是人精,不会被激烈壮怀的语言所引动。

  他们是冰冷的机器,只会被权衡后的利益导向所驱使。

  郑修远环视众人,慢慢举起了自己的手。

  “作为曲诗文会的本任会长,我决定与李白龙对抗,暴李贪婪无度,并非一时利益割舍能够满足,为了长久富贵计,不能步步退让。”

  他冷冷道:“我话讲完,你们表态吧。”

  一个个人,慢慢举起手来。

  场中情形沉闷,没有半点揭竿而起、对抗暴李的豪气。

  大家表态同意,一是要合群,二是李白龙行为着实过分。

  如果只是吃下云江书局、参与花州文艺事业,跟在座的各位一道爽爽地赚钱,大家只会欢迎。可你要推男频的书,污染花州女频的书池,还胆敢拓宽读者的视野,给她们提供更多的选择……完全是取死之道!

  但即使如此,大家还是很害怕。

  “写的欠条,我看大家就不要抱侥幸心理了。”

  郑修远缓缓说道:“咬牙拿出来得了,他自己说的,交齐了钱,往事就一笔勾销,他没有这个把柄能拿捏我们……”

  有人叹道:“我们缺少靠山……当官的投降太快,李白龙一手遮天,他自恃是昭王征君,花州一地,不太有人敢惹他。”

  叶老板想了想:“知府,我听说知府是孟公的人,应该不惧昭王……”

  “知府在临县呢,我昨天遣家人飞马去报了。”

  一位老板不屑地嗤笑一声:“府尊大人还在临县办案呢,说登闻鼓碎,他得审查一下历代卷宗,看看有无不妥当之处……”

  于是众人便哀叹,李白龙以堂堂官身,竟与民争利,官场竟不敢管!

  就在这时,郑修远幽幽道:“有人能管的,就看各位豁不豁得出去。”

  众人纷纷看过来,叶老板若有所思:“您是说……那边那位?”

  他指了指外面,江潮阵阵,声声而来。

  郑修远点头。

  做有声阅读的大哥便反对道:“哪有抵挡豺狼、请老虎入室的道理!李白龙再贪再凶,做一任也该滚蛋了,那些位与国同休,一旦招惹进来,我们一辈子都要为其所制……不成,我不同意!”

  众人也纷纷应声。

  “可暴李需索无度,我们与之对抗,谁来替我们撑腰?”

  “那就先硬扛着!”

  叶老板出言道:“这又不是官场斗法!李白龙争权夺利,仗势欺人,倒也罢了,他老乡要做书局,又不是帮会抢地盘,有权有人顶个屁用!”

  他豁然起身,目视众人:“你们怕什么?玩阴的,玩权力,玩靠山,我们比不上李白龙,可曲文戏剧,咱们浸淫了一辈子,这其中的道道,李白龙这个年纪轻轻的名门少侠,能懂个球!”

  叶老板挥手道:“钱交齐,同文局的事儿,顺着他来!可商场上的事儿,做不成就是做不成!我听我爹说,教化司折腾了几十年,屁都没折腾出来,这商场文创的事儿啊,官府权力再大,做不起来就是做不起来了!”

  郑修远见他指点江山,急忙出言抢过话头,做了最后总结。

  “那么,我们就盯着陈柏棠的店打!李白龙说什么,我们都顺着,可商场上的事儿,他又怎么能懂?生意做不好,只是姓陈的菜而已!”

  郑会长说到这里,露出笑容:“平时撺掇各家读者观众互相对立辱骂,我们坐在后面爽爽赚钱,这法子用在陈柏棠和那狗屁皇极战天传说身上,瞧他们怎么应对……咱们花州人的玩法,这些临县乡巴佬必是见所未见!”

  有人便兴奋地提议:“刊报!我们先找刊报的人做文章……”

  郑修远笑容一僵:“……刊报已经归李白龙管了,他拿着知府和同知的官印,在花州无人能制。”

  士气稍阻,又有人提议道:“报纸不管用,我们就自己来!找听话的作者直接发声,撺掇读者,引导她们敌视陈柏棠的这些书……”

  这个可以!

  众人欣喜地开始商量阻击细节。

  约莫一刻钟后,有人跑进来向郑修远报信。

  “老爷,同文局向花州各书铺下达命令,要求我们转告旗下各作者在限定时日里做好实名验证,向同文局报备个人身份信息,要求花州作者都像……都像墨凤那样坦坦荡荡地表明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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