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的这些个大族,绝大部多数还真就只占了一个大字,除了人多地多就没有别的了,因为那些地方官不敢惹的大族,人家叫勋贵。

  这要是把那位挨打的马族长换成宋城君侯吴让,陶公君侯叶宪阳,吉达君侯叶丰昌这样的,你拿刀逼着李銮宣李知府,他也不敢上去打人。

  这些君侯们,那可是皇帝起家时候的元从股,与满清的北河之战中,这些君侯、君伯们打的家家戴孝,甚至自身都差点殒命。

  他们是可以任免官员,有藩兵的真正半君主,待遇自然和后来下南洋的完全不一样。

  当然,宋城候吴让这些君侯,也不需要李知府来催促,皇帝只需要一道口谕,要人出人,要钱出钱,这些年开发南洋,他们可没少贡献。

  人打了,出了这三年知府的窝囊气,李知府爽了,他施施然站起来,回到座位上坐好,把脑袋上的官帽取下,换上了一个简单的网巾。

  “平日里,你们私下不敬本官也就算了,今日竟敢说陛下一纸诏令要强买你们的田。

  扑你母的!

  你们好好想想,当年自己在唐山的时候,是个什么玩意,到了南洋,又是谁帮助你们站稳脚跟的。

  本官就不说你们这些人应该是陛下的佃农,那就算是普通人这么帮你们,你们就能忘本了?

  滴水之恩还要涌泉相报,你们现在受了陛下的雨露恩泽,仅仅只需要为了朝廷,为了国家卖一点地,就敢污言秽语,你们还有良心没?还是个人不?”

  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就是这么爽。

  这话要是英格兰的官员对新英格兰的人说,西班牙官员对墨西哥的土生白人所说,等待官员的一定是万丈怒火。

  但是大虞的官员对南洋的百姓这么说,还真就挑不出多少毛病,因为李銮宣李知府并未说错。

  二十五年间,从神州赤县到南洋,包括广南、日南两省,也就是后世安南领土,一共过番超过两千五百万,平均每年一百万出头,一天近三千人。

  这个数目,若是要靠自发,靠民间的力量,不可能办得到。

  所以这其中至少七成的人,是靠莫子布组织复兴公司船队,甚至是军舰,一船一船运到南洋各处的。

  运输途中和到达当地之后,莫子布怕过番的百姓死亡率过高,粮食、药品、武器几乎是不要钱的白送,从而保证了过番百姓死亡率不超过三成。

  而这一切的花费,不算海军的运费,每年就要至少一千万银元,其中六成是莫子布拿出来的,因为要全靠朝廷拿,其他方面的支出就该拿不出来了。

  所以李銮宣李知府这么说,一点错也没有,甚至说他们这些过番百姓该算皇帝的佃户,也有一定道理。

  激情褪去,肾上腺素不飚了,李知府的拳头不由得开始隐隐作痛,心里却非常欢喜,因为局面却被他控制住了。

  这位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如今大虞朝能力最强的一批官员,是莫子布用小本本记上,未来要提拔的人。

  哪怕就是历史上,这位李銮宣李知府也是幼年丧母开局,但十三岁就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举人,三十二岁中进士的存在。

  他在温州做兵备道,能让海盗蔡牵敬佩不打劫温州船只,在云南做按察使,敢为巡抚定罪的人翻案,是个善于治理地方,为官廉正的狠角色。

  他此次出手,除了有姚景杉这样的免费宣传工具在,还因为此地为官三年,他把这些当地大族给摸透了。

  这些人都是苦出身,好多人在老家的时候,饱饭都没吃过几顿,是靠着皇帝让他们过番才有如今的好日子,他们能打能杀,个个手中人命不少,但是心还没有完全黑透。

  同时,由于他们出身低,不太适应神州赤县那种乡绅之间弯弯绕绕的表达方式,反而对于乡村式的粗暴议事方式比较赞同和适应。

  所谓乡村的粗暴议事方式,相当直接简单,譬如如今在大虞,或者历朝历代的乡野,什么样的妇人地位最高呢?

  就是那种有五六七八个孔武有力的兄弟,又生了五六七八个孔武有力儿子的妇人。

  跟丈夫、公婆、叔伯不合,回娘家一顿哭诉,兄弟们浩浩荡荡跟着打上夫家,一顿老拳,让夫家再也不敢惹她。

  跟邻居、外人不合,站在大门口一声吆喝,儿子们举着棍棒锄头冲出来,把邻居、外人一家打的惨叫连连,从此看了她就要绕道走。

  李知府现在就是那个妇人,而他背后的娘家(朝廷)相当孔武有力,还占据道德制高点,所以此刻他就敢上去把出头鸟一顿暴打,用拳头,直接拿回主动权和掌控权。

  别看南洋被大虞拿下二十多年了,但此前十几年,官府的力量除了在大城市,以及泰平(暹罗)日南(广南)这样的地方外,存在感一直不强,好多地方干脆就是移民在自治,压根没有官员来行使权力。

  甚至可以这么说,新马府(马六甲)的拓殖大族们,这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朝廷的威严。

  这一通输出,让屋内的大族都闭了嘴,但显然他们只是被震惊了,也确实觉得在道德上有点说不过去,但他们并未服气,也没感觉到有多少害怕。

  所以李知府的下一步,就是真正下狠手了,他双手一拍,几个穿着军服,戴着朱漆勇字盔的兵丁就进来了。

  “诸位刚才也都听见了,马亚贵辱骂朝廷,藐视官上,扒了他身上的云豹服,给我叉出去!”

  “李銮宣,你敢!”

  听到要扒自己的云豹服,挨了打,本来是躺在地上咿咿呀呀呻吟卖惨,想把事情闹大的马亚贵顾不得浑身疼痛,一下就跳了起来。

  “这云豹服,是陛下见我拓殖有功,光中十九年恩赏的赐服,你个小小的知府,凭什么说扒就扒!”

  不怪马亚贵如此着急,这云豹服和飞虎服,在南洋就是最重要的象征。

  像马亚贵这种人,苦出身到南洋才有点家业,但是朝廷里又没人的,南洋的共和议员,哪怕是省一级的,就是他最重要的护身符和倚仗。

  而在南洋,能穿云豹服、飞虎服及以上赐服的,才有资格成为得到其他人推举,进入共和议会做议员。

  可以这么说,在南洋,穿赐服的不一定是共和议员,但是没资格穿赐服的,一定不会是共和议员。

  要是没了赐服,颇有点‘我们都是开奔驰,开柔丝莱斯,你开马自达肯定塞车,我看你没资格来参加这个会哦’的意思。

  而且失去了这身赐服之后,他就没资格进入知府衙门后堂议事,也不可能看见知府还这么大大咧咧,这新马府的议事权,基本那就跟他无关了,后果可以说相当严重。

  “哼,本府当然没有扒了你赐服的权力,但是他们有。”李銮宣把手指向了身边两个头戴朱漆勇字盔的士兵。

  “这两位,乃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力士,专门来新马府,纠察官民不法行径的。”

  咕咚!

  马亚贵摇晃了两下,他做梦也没想到,他这样的土豹子,竟然被锦衣卫给盯上了,巨大的冲击中,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噗通!噗通!

  屋内的新马土豪们,也纷纷跪了下去,像是在给李知府赔罪,又好像是在遥拜皇帝。

  毕竟是才崛起的第一代土豪,对于皇权,还是很畏惧的。

  屋内,只有马耀宗和姚景杉没有跪下了。

  姚景杉是预定的仪宾,别说锦衣卫的力士了,就是锦衣卫的镇抚、千户等高官来了,那也得先给他行礼。

  至于马耀宗,他在南京洪武太学求学了三年,也算是见过世面了,知道锦衣卫没那么可怕,当然是指你本身没有作奸犯科的前提下。

  马耀宗的父亲,神色复杂的看向了李知府,这些土豪中,他的能力最强,心眼也最多,立刻反应过来这位知府大人,是在扮猪吃老虎了。

  好可怕的心机和隐忍,足足三年在他们这些土豪的含沙射影辱骂与挤兑中唾面自干,今日则终于等到一击必杀的机会。

  “府台大人,马亚贵狂悖无礼只是个例,我等新马府百姓,深受陛下大恩,绝大部分人都是敬爱君父的。

  只是十万亩实在有些太多了,还请府台大人看在我们为国拓殖的份上,稍减一些罢。”

  听了马耀宗父亲的话,其余那些本来就隐隐以他为首,知道这老小子能力的大族族长们,纷纷开始附和。

  “是啊,府台大人,我等愿意为朝廷效力,只是十万亩实在太多了些。”

  只是听了这些话,刚刚悠悠转醒的马亚贵又是一声惨叫,再次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知道自己这下,算是完蛋了。

  李銮宣听了他们的话,沉吟了片刻,本来嘛,让这十家人出十万亩,确实太多了,但这李銮宣考虑再三,却不想给他们少多少了。

  因为不从这些家伙手里拿走十万亩,他们的实力还是太强了,到时候来分他们田地的新过番之人,未必能够拿得稳分下来的田。

  必须要把他们削弱到不敢对抗朝廷命令的地步,打就要打疼。

  当然,李知府也不会去动他们的核心田产,因为维持地方稳定,盘活地方经济,乃至出义从民团去干土人,防备盗贼,也还要靠他们出力。

  属于必须要削,但又不能够削的太狠,这个度,可不好拿捏。

  “诸位都起来吧,咱们大虞朝可不兴见官就跪。”李知府先让他们起来,然后反问道:

  “你们不会觉得,我一个小小知府,有资格在这上面跟朝廷讨价还价吧。”

  马耀宗之父将信将疑,把目光投向了儿子马耀宗,想着这小子在京城洪武太学求学,交游广阔、见多识广,一定知道真相,或许可以用看到的真实情况,堵一堵李知府的嘴。

  哪知道马耀宗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他趁机立刻上前,对屋内十大族长说道:“诸位叔伯兄长,府台大人的话,你们可要听进去啊!

  若是没有陛下,我们这些人还在给旗人做牛做马,别说现在的良田万亩,店铺数百,妻妾成群,就是一顿饱饭都难有。

  陛下为了国家,为了咱们这些穷鬼,殚精竭虑,每年耗费内帑以千万计,是真把咱们都当成赤子的君父。

  这是汉文帝、唐太宗和大明洪武皇帝都做不到的,是几千年来最圣明的仁君。

  咱们得了君父这么大的恩典,如今不过卖些地,怎么还能推三阻四的呢?

  而且,去未开化之地做镇抚使,去大小瞻洲做一方之君,那也是在为子孙后代留下产业,是荫庇子孙的大好事,正该踊跃参加啊!”

  马耀宗老父一听这个,立刻就急了,硬要说十万亩,新马府这些家族咬咬牙也还是拿得出来。

  但是马耀宗这番话,却立刻就把番禺马氏给架在火上了。

  这以后,不得人人都说,是马家主动带头卖地的,其余人不得恨死他们家么?

  “你你这黄口小儿,你知道什么.,你!”马耀宗父亲都急的结巴了起来。

  哪想到,他这样子,反倒更加激起了儿子马耀宗的不认同。

  在这位充满热血,认同此时是民族千载难逢机会的少年来说,做人,怎么可能这么蝇营狗苟,见私利而忘公义呢!

  “父亲,你忘记阿公了吗?”马耀宗红了眼睛,看着父亲喊道:“阿公当年,一对八斩刀,打遍沙河无敌手,谁看了不说一声好汉子。

  他在黄埔码头搬货,别人扛一袋,他能扛三袋,硬是靠着身手,挤进去了从不让给外人做的码头工行列。

  可就是这样,咱们家也还是穷得叮当响,得罪了两个衙役,就只能举家往新安逃,最后到死也没回过故乡。

  番禺老家大宗的叔爷,说他给家族惹了祸,不让他埋在家族的后山,不让他的牌位进祠堂,你和二叔、三叔只能把他埋在沙甲头的荒地里。”

  马耀宗越说越心酸,想起父辈口中那个人称豪杰,但一辈子多灾多难的祖父,眼泪哗哗往下掉。

  “老豆,你就真的比阿公厉害吗?你现在这么威,难道都是只靠自己打拼就能得来的吗?

  没有陛下,我们父子,我们家世世代代都不过是新安大屿山外的穷水鬼,连渔船都只能租别人的那种,与疍家佬差不多。

  如今得了恩典富贵了,正好报效君父的时候也到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马耀宗之父愣住了,半晌,泪水也从他的眼眶里,哗哗的往下掉,他抽噎着,充满欣喜的喊道:“果然是要读书,我儿比我明事理多了。

  我马大,远不如我爹英豪,但我能比我爹过的好一万倍,都是因为陛下之恩。

  府台大人,我番禺马家出一万亩,您把大瞻洲那个君男的资格给我,我让我长子马耀邦带一百马家子弟,三百土人仆役前去大瞻洲,为国拓殖!”

  一石激起千层浪,作为新马最大的家族,番禺马氏的领头人转变立场后,其余大族族长,也纷纷出来应承,都同意卖地了。

  此时,马耀宗再次上前,对着知府李銮宣一拱手,“府台大人,马亚贵并非狂悖叛逆之人,他今日口无遮拦被吓得吐血,也算是报应。

  只请大人看在他开拓新马府有功的份上,饶他一命!”

  哟呵,李銮宣李知府一听,眼睛一下就亮了,先占大义,再收买人心,是个人物啊!

  这小子在洪武太学中就读,还跟姚景杉这样的人相交,未来不说大有作为,那也定然不是个庸才,给个面子,结个善缘也好。

  此时,姚景杉也拱手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府台大人,两位力士,我看只要这马亚贵还知道好歹,愿意为国效力,不妨网开一面。”

  姚景杉家世不凡,说话就更有水平了,而且还很有眼力劲的提了一下两个从南京来的锦衣力士。

  两个力士不算啥大人物,好像也认出来姚景杉是谁了,毕竟他爹是桐城派的大文学家,太上皇最亲近的友人。

  “姚公子说的有理,请府台大人定夺吧。”两个锦衣力士把决定权给了知府李銮宣。

  李知府沉吟片刻,“既然大家都为马亚贵求情,本府就不当这个恶人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马亚贵,你也出五十族人,百五十仆役,派你儿子随马耀邦去大瞻洲,这云豹服我就不收了,你的狂悖之语,也就不往上报了。”

  马亚贵死里逃生,哪还敢有半点不满,当即磕头如捣蒜,把条件答应了下来。

  到了此时,问题完全解决了,李銮宣李知府才呵呵笑着,又拍了拍手,屏风后转出两人。

  两个白人,一个身材瘦小眼神躲闪的男人,一看就是最好的农奴,另一个妇人反倒身材丰腴也不算矮,特别是那大屁股,一看就好生养。

  “此乃鲁王世子居中联络,英格兰宰相皮特先生等供货,从欧罗巴洲来的白奴,数量不多,还算珍贵。

  按朝廷的意思,谁愿意配合朝廷的战略卖地,这等勤劳肤白的白奴,就优先谁家购买。”

  我草!

  马耀宗之父更觉得背后发凉了。

  这白奴可是好东西啊,干活比南洋土人好用的多,女白奴更妙,留下配种可比黑乎乎的土女好多了,看着都顺眼些。

  这知府大人要是早拿出来,自己这些人或许早就答应了,他偏要绕这一圈,看起来就是为了立威,为了竖立朝廷和他个人的威望。

  心思缜密,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还够隐忍,这样的狠人未来肯定是要一飞冲天的,还是别跟他作对了。

  马耀宗之父马大服了,他把手一拱,弯腰过膝。

  “府台大人,从今以后,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无有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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