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胶西王是天阉,没法治。”

  “一点救都没有?”

  “没有。”唐安回的很坚定,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侧廊下,刘据瞅着不远处的胶西王,直撮牙花子,“既然没得救,你们这些天在他身上捣鼓啥?”

  皇帝的兄弟们在未央宫晏饮时,胶西王刘端并未参与,而是一直在博望苑寻访名医。

  现在刘据问起,名医唐安理所当然道:“天阉,多难得一见的病人,我们肯定得研究研究呐。”

  “经过我们细致的研究发现……”

  “发现什么?”刘据好奇地问了一句。

  唐老头捋了捋胡须,严肃道:“我们发现,天阉确实没得救!”

  嘿。

  刘据呲了呲牙,深吸一口气,指向殿宇内正端着一碗药汤喝的胶西王,“无药可医,那他现在在干什么?”

  “我们告诉他无药可医,他不信,老夫有啥办法,只好给他开了点补药,聊胜于无呗。”

  “像胶西王这类臭名昭著的诸侯王,若非秉承着医德,老夫连补药都不想给他开!”

  刘据嘴巴张了张,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唐老头仍在自顾自说着,“这次殿下找老夫扮丑角,可得记住,下次谁再翻脸无情,老夫定要翻旧账。”

  “……行了行了,不就是救治冠军侯那次说话重了点嘛,进殿吧。”

  “哼……”

  侧廊下的悄悄话逐渐停止,殿内的训斥声突兀响起,交谈的主角依旧是那两位,只听一声:

  “岂能如此抠抠搜搜!这是孤的八伯,是大汉胶西王,他的一应汤药费,孤承担了!”

  “唉。”

  太子话头结束,唐名医紧跟着便来,哀叹道:“殿下,善事不是这么办的呀,况且胶西王所用药材又贵重……”

  “不必说了!”

  刘据冷声打断之际,两人也恰好走过殿门,默契的收了声,见胶西王望过来,刘据转怒为喜,笑问道:

  “伯父近日可好些?”

  刚刚放下药碗的胶西王应了一声,随后面露疑虑地看向一旁的唐安,刘据佯装恍然,忙道:

  “哈哈,麾下人不懂事,伯父放宽心,尽管在博望苑住着,一应花销,小侄负责!”

  唐老头很配合的给了一个‘不懂事’表情,唉声叹气,连连摇头。

  见到这一幕。

  胶西王脸色有些不悦,倘若不是顾忌对方还要给自己治病,恐怕已经呵斥出声。

  刘据适时的挥了挥手,将配合完的唐安驱了出去。

  等对方走后,胶西王蹙眉道:“太子这御下之道可得多练练,臣子竟敢违逆君主?”

  “是,伯父说的是。”刘据一脸深以为然。

  训完不懂事的家伙,胶西王方才脸色缓和些许,朝刘据拱手道谢。

  刚才殿外走廊上的声音可不小,眼下见胶西王终于提起这茬,刘据赶忙摆手:

  “些许钱财罢了,不足挂齿,小侄知道叔伯们都不容易,近期朝廷又要禁止郡国铸币,以后你们更难。”

  “侄儿能帮便帮,不算大事!”

  胶西王刚想回句客套话,忽然愣了愣,注意到了重点,“禁止郡国铸币?”

  “对呀。”

  刘据压低声音,郑重道:“小侄今天来,就是要跟伯父通通气,让伯父提前有个准备。”

  话音落下,胶西王嗤笑一声,露出一抹冷意,“呵,这事几位兄长知道了,多半会急得跳脚!”

  “不过寡人却无所谓。”

  “哦?为何?”刘据挑了挑眉,他是真的有点疑惑。

  胶西王闻言,神情突然阴翳下来,目光扫向身侧两位服侍的姬妾,“寡人连国中税赋都不管,还在乎铸币?”

  寡人连儿子都没有,存着万万家财,又有何用!?

  感受到大王狠毒、暴戾的眼神,那两位从胶西国带来的姬妾身子一抖,脸色瞬白。    不一会儿。

  待刘据从殿宇中走出时,脸上笑容如故,可相熟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假的不能再假。

  等在走廊的三人恰好都熟悉刘据,唐老头一捋长髯,“殿下与胶西王相处半刻钟不到就不爽利?”

  “我们与这位诸侯王可相处了好些天,老夫先前说有医德,那可不是一句空话。”

  如果没医德,他早给胶西王下毒了,哪还有补药,宋邑也在旁点头,显然对胶西王不太待见。

  刘据没作声,扭头看向一旁的苏武,“他们到了吗?”

  “到了,已在前殿候着。”

  刘据闻言轻轻颔首,迈步离去时,交代了一声,“给孤那位八伯包两副药,让他赶紧滚蛋!”

  嘿嘿。

  唐老头与宋老头相视一眼,他们就知道有这么个结果。

  后方两人如何默契发笑、又如何嘀嘀咕咕先放下,话分两头,且说前殿事宜。

  刘据从胶西王这儿明确了诸侯王们不会善罢甘休,哪几位最容易跳脚,心中也有了数。

  同一时间。

  他还得了解点其他事情……

  “元狩五年时,陛下下诏废三铢钱,改铸五铢钱,并且在铜钱四周铸‘郭’,以防民间磨取铜屑、盗铸。”

  “初时有用,可时间一长,又乱象频出。”

  博望苑前殿,隶属水衡都尉麾下,负责铸造钱币的钟官令苦着脸,拿着手上一枚五铢钱,无奈道:

  “殿下请看,这是从郡国流出的一枚钱币,背平无轮郭,穿孔大,整体肉薄。”

  “郡国官吏借此中饱私囊,明目张胆的偷工减料,钱币越铸越轻、越铸越粗劣。”

  “朝廷铸造一枚钱币的铜料,郡国能铸造两枚,甚至三枚,这……”

  “唉!”

  钟官令一摊手,重重叹息一声。

  到目前为止,当今天子对币制的改革已经不下数次。

  建元元年,铸三铢钱;建元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元狩三年时,动作最大。

  那一年,朝廷重铸三铢钱,弄出了‘白纸币’‘白金币’,并且在当时的御史大夫张汤推动下,制定了律令:

  严禁民间私铸钱币,盗铸金钱者,死罪!

  元狩五年。

  漠北之战后,‘有司言三铢钱轻,易奸诈,乃更请诸郡国铸五铢钱,周郭其下,令不可磨取鎔焉。’

  遂天子再改币制,废三铢钱,改铸五铢钱。

  可即便如此!

  到了今时今日,朝廷又不得不再一次改革币制,还是那个原因——‘郡国多奸铸钱,钱多轻’。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朝廷一次次的改革,一次次的失败,更不难看出,失败的根源都源于一点——

  铸币权。

  朝廷没有统一的铸币权。

  不收回铸币权,怎么改革币制都是徒劳……

  听完钟官令的叙述,刘据明白了,他明白了皇帝为何要收回铸币权,也明白了皇帝收回铸币权的决心有多大。

  仅从以上反反复复的拉扯中,刘据都能感受到皇帝有多么的烦躁,他的耐心一次次被消磨。

  今日。

  终于见底!

  既如此,刘据在说服自己的一众宗亲长辈时,应该维持一个什么样的尺度、能用什么样的手段,他已经了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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