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这天上午。

  朔风如刀,割在人的脸上生疼。

  前天下午,也就是窦建德夜袭失利的这天,窦建德实现了他的“承诺”,再次遣孔德绍给李善道送去了书信一封。这封书信是战书了。邀请李善道在今日,於安德城东二十里处会战。

  之所以选择此处会战,窦建德给出的理由是双方步骑总计四五万众,会战的话,需要一块足够大的旷野,而安德城东二十里外的这块地方不但足够的大,而且地势平坦,故最适用。

  ——当然,这只是窦建德的理由。

  为何选在此处会战?窦建德真实的原因,李善道等自是可以料出。整个河北地界,除掉最北边的蓟县以北,和最西边的太行山东麓诸郡以外,大致上都是平原地形。安德城的四面其实都很平坦,不论选择何方会战,都不影响窦、李两军的列阵。则窦建德却只选安德城东二十里处,为此次会战之地点,没有别的缘故,完全只是因为这一带既不邻安德城、也不邻长河等城,换言之,在这里会战,窦建德某种程度上可以“后顾无忧”,他能够全力作战。

  像这种大规模的“堂堂之阵”的战斗,依照惯例,会战的地点,应是敌我主将商量决定。

  但既已明窦建德挑选安德城东二十里处决战的缘故,李善道又有信心击败他,遂便由了他的这份小心思,没有在作战地点的选择上过多商谈,就痛快地同意了他的建议。

  官道是会战地点的东边。

  这是一片辽阔的田野。

  往年太平时,平原郡是一块富饶的土地,连年战乱,加上黄河水泛之下,郡中田地今却多荒。这片田野,而下说是“田野”,实杂草丛生,多已是好几年无人耕种。土地被冻得硬梆梆的。

  双方的出战兵马皆是三更造饭,五更出营,天亮不多时,便都开到了此处。

  使者分从李善道、窦建德的中军驰出,代表本军主将,与对方主将商议战前的一些具体安排。比如战场的清理、战场的划分,等等。很快,双方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将开战的时辰定在了午、未之间,也就是下午两点前,拿出了半天,用来做双方清理战场上的杂草等物的时间。

  尽管才是初春,田间的杂草因多年未清之故,肆意蔓延,满布野间。

  站在高处,放眼望去,起伏的杂草根茎纠缠,随风起伏。又杂草以外,还有荆棘、光秃枝丫直刺天空的野树,也同样遍於这片被选定的战场。如不先将它们清掉,莫说两军对战了,连列阵都不好列成。——却不知为何,目睹眼前此景,一种衰败与沧桑之感,浮上李善道心头。

  “这么肥沃的田地,荒芜至此!”李善道喟叹了声,顾望四面,遥见到有稀稀拉拉的邻近乡里百姓的身影,露出在远处,他们定是听到了动静,乃有胆大者地出来观瞧,便令杨粉堆,“派些人去叫这些乡民离得远点,刀枪无眼,莫叫到时伤到了他们。”

  李文相、陈敬儿、焦彦郎、董法律、高延霸等将,大战在即,却没有李善道的感触,人人抖擞,精神振奋,有的将领的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热血鼓舞的。

  诸将环围李善道身边,等待他的军令。

  “既是午后开战,我军就按刚与窦建德商定的,面东北列阵吧。”李善道接过王宣德递来的一根絮线,垂在空中,看了下风向,风不是北风,是西北风,但面北列阵的话,还是会吃点亏,所以方才李善道与窦建德商定了,李军面东北列阵,窦军面西南列阵。

  ——至於“既是午后开战”此语,午后的太阳往西落,所以两军对阵,最好都不要面对西边。

  这些说来都是细节,非是久经沙场者,也许都不会注意到这些,可往往有时候,正是这些细节,决定了一场战斗的胜负!就拿此战言之,窦建德最初建议的即是李军面北列阵,因为李军的营地在窦军的南边,所以李军到战场时的位置也在窦军的南边,但李善道否决了他之此议,要求敌我以西南、东北向列阵。却窦建德在列阵上,本先便就存了点占便宜的小心思!

  李文相等人接令,行个军礼,就分还本部。

  窦军、李军都没有全军出战,窦建德留了五千兵马守营,李善道因有安德城中的高曦部呼应,没有留太多的兵马守营,但也留了两千兵在营中,——毕竟营中有辎重,还有民夫,肯定不可能一个兵不留。双方各计出战的此番兵马,分是将近三万与两万上下。

  寒风呼啸而过,吹过杂草,吹过树梢,似乎要将这片初春的田野彻底掩埋在无尽的寒冷中。

  但若从高空望下,当双方除掉警戒部队,余下兵马,合计三四万数,投入到清理战场之后,却另一番景象!这片宽约四五里,长於十来里的原野上,分着不同颜色戎装的敌我数万将士,在军将的指挥、喝令下,仿佛一群群的蚂蚁,热火朝天地紧张忙作,仿似将寒意驱散!

  更又当战场清理完毕,敌我两军开始列阵时,风虽仍吹,区区的寒意更是消失无踪!

  鼓角声震动四野,何止这片区域内的,便周边十多里范围内的狐兔、群鸟也都被惊吓得乱窜、乱飞!远处观望的邻近乡里的乡民们,饶是敢出来观望的皆胆大之徒,亦有不少被吓得掉头跑回家中。敌我双方差不多五万步骑,俱按以数团组成的一大团,约一两千人为基本单位,各随本军主将旗号,队形变换,或者集合、或者分散,或者趣前、或者向后,进行阵型摆列!

  呼喝声、号令声、鼓角声,远震天地!各色的大小军旗,满布野间,飒飒招展!如林的矛,寒光闪耀!坚固的盾牌,排组成墙!驱驰的战马成群,奔行卷尘!

  巳时初刻,按后世时间,即上午九点多,李善道军组阵完毕。

  多半个时辰后,窦军列阵完成。

  北边,窦建德军的三万将士,凡精锐营头,多着黄色的戎装,——这是隋军官兵的戎装服色,其余兵士的戎装颜色不太统一,有黑、有白、有青等等,悉是杂色。南边,李善道军的两万将士,戎装的颜色整体较为统一,精锐营头多着红色的戎装,其余多着黄、黑两色。

  望之,如土的黄,是窦军的中坚,如火的红,是李军的中坚!

  ……

  三万步骑兵士的窦军阵中,军旗在风中烈烈作响。

  两万余数的步卒居中,列以了左中右三个厚实的阵地,窦建德的大纛后,并另有预备队之阵。

  各步阵均以盾阵居前,中为矛手,后为弓弩手,阵型称得上整齐,远处望去,如同坚不可摧的厚重城墙,然若近处观之,可以看到,这些窦军步卒紧攥着盾牌、长矛、弓弩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刺骨的风卷动他们的衣甲,他们的眼神中,不乏透出对即将开战的恐惧!

  三四千数的骑兵多列阵右,部分列在阵左,以作对阵左侧翼的护卫。

  骑士们没有上马,竖着长槊,牵着各自的坐骑,人与马呼出的热气瞬间化作白霜。一匹匹高大健壮的骏马,有的披挂马铠,有的披挂皮甲,皮甲上绘画着虎豹等形,但大都没有铠甲的防护,成千上万个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马嘶声此起彼伏,仿佛随时准备如离弦之箭般射出。

  窦建德身披黑色的大氅,屹立在中军阵中临时搭起的数丈高的将台上,衣袂被风吹得翻飞,他眉头紧锁,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本军列成的阵型,举目远望对面三四里外的李军阵地,时而下达几道命令,根据李军阵地的阵型,稍微地调整下本军的阵型。

  王伏宝等将,驰马在诸阵之前,举槊高呼:“众将士听令,今日之战,我众敌寡,大王亲在军中坐镇,务必奋勇杀敌。大王令:斩首一级,赏钱万!斩贼校尉以上将者,擢两级!”

  呼声坚定有力,在风中传向四方。

  “杀!杀!杀!”三万步骑窦军将士齐声高呼,声音震破长空,与呼啸的风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器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战前的激昂乐章!

  数里外,李军阵中。

  高台上,望着窦军的阵型,听着窦军的喊声,李善道从容不迫,笑顾说道:“窦军士气颇有。”

  相对应窦军的步卒三阵,李军也列成了左中右三阵,以及后边的预备队阵。骑兵相同的也是主力列在阵右。比之窦军阵型,李军步卒三阵的阵型更为整肃,虽然萧裕营的骑兵不在,剩下的骑兵比不上窦军的骑兵多,但无不身姿矫健,马皆精选,骑士们红色的披风在风中飞扬。

  如果把窦军的阵地,比作是坚厚的黄墙,混以了斑驳的杂色,李军的两万将士,以红为主的戎装色调,在天地间格外醒目,就仿佛是充满了斗志,即将燎原涌动的燃烧火焰!

  李文相、陈敬儿、焦彦郎、董法律等将,在台下迎接李善道。

  却下了高台,李善道翻身骑上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乃於诸将的簇拥下,横驰旗如林、矛如林、人马如林的三军阵前,拔刀在手,大声鼓舞士气:“诸公,勇往直前,破敌建功就在今日!”

  凡所过处,将士们随声响应,呼声震天!

  这初春的旷野,何处还有寒意?又何处还再有沧桑与衰败?风中所有者,唯热血与威壮!

  风,从西北卷来,似无数尖锐的冰刀,割刮着这片苍茫的野地,从对峙两军的上方卷过!极目远眺东边,一二十里外的黄河如蜿蜒的银带,嵌在天际,似乎是在沉默地见证着这场将要爆发的战争。敌我双方数万将士,就这样在寒风中对峙着,空气中弥漫令人窒息的紧张。

  每一个士兵都紧绷着神经,等待着决定生死的冲锋号角。

  大战一触即发。

  数骑举旗,自窦建德中军驰将出来,到了李军阵前。

  “我家大王谨请汉公,先各以数百锐士出战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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