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难耐,烈日高悬于空,热浪不断袭来,而不停地蝉鸣声,让本就烦躁的心情,变得更躁了。

  大兴殿外,值守的羽林、勋卫、宗卫、禁军等,个个忍受着高温,汗浸透了衣甲,但他们却如木桩子一般,在原地站着。

  恰在这时,响起的脚步声,让一些人嘴角抽动起来。

  “换值!!”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大兴殿外出现了响动。

  御前的宿卫值守,规矩要多不少,尤其牵扯到当值与换值,根据不同时节,会有对应的调整。

  如酷暑与隆冬时节,殿外当值一个时辰,会有一班来换值,这样能够确保在任何时候下,在御前当值群体的警惕性。

  “值房有吃的,喝的,抓紧去垫吧点。”

  “对了,今个儿有冰沙,可以尝尝。”

  “那玩意儿吃到肚子里,就是爽利啊。”

  “听说是陛下在上林苑时,命人鼓捣出来的。”

  “劝你们一句啊,那玩意儿少吃点,别贪嘴,不然肠胃容易受激。”

  “我现在就想冲个凉,换一身干爽的衣衫。”

  “走,一起……”

  下值的羽林、勋卫、宗卫、禁军等,在离开大兴殿前,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朝各自的值房走去。

  刘锴一步三回首,不时看向大兴殿方向,他有些好奇天子召自家父亲,还有一些大臣御前奏对,究竟都聊了什么,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是跟今下的朝局相关吗?

  “要说这齐盛真够狠的啊,居然带头弹劾起御史台了,不止如此,还把门下、尚书、户部等有司都捎带上了。”

  “谁说不是啊,关键还不止是在朝堂上,虞都内外不少地方,还传起了不少舆情呢,其中最狠的,就是暴铁头私养外宅,这事儿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谁?!暴铁头?私养外宅?真的假的啊!”

  “这事儿谁能说得清真假啊!!”

  “对了,你们听说没有……”

  本热闹的宗卫值房,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刘锴走进值房,看了眼看向自己的一些人,没有说话,直径朝一处走去。

  受一些事的影响,刘锴在宗卫的处境有些被排斥,说是排斥也不贴切,更多的是一种疏离吧。

  一个是受其父刘谌的影响,一个是受几处公主府被废的影响。

  这种情况不止发生在刘谌身上,在一些勋贵子弟身上也有,眼下在御前的宗卫、勋卫,除了受天子重视的那些外,余下的更多是充当质子的角色,只是这些没有被挑破罢了。

  ‘老二,我还真是挺羡慕你的,在上林苑累也好,苦也罢,至少不必提防什么。’坐下休息的刘锴,表面没有变化,可心里却暗生感慨,说实话,这种境遇是刘谌所不喜欢的,可生在武安长公主府,有些东西他必须要经历才行!

  过去没经历,现在就要补上!

  不然今后如何能得重用?

  太祖一系的驸马,太宗一系的驸马,楚凌扒拉来,扒拉去,也就刘谌、罗织、尹玉几人受到重用,可在楚凌看来,这还是太少了,想要叫重用的皇亲国戚好好做事,该给的必须要给,但该有的制衡也要有,不然是会滋生隐患的。

  楚凌用人是一方面,但他可没想过给自己找麻烦。

  宗卫值房的氛围,在勋卫值房也出现了。

  宗织他们是外放到南军历练了,可还有一批楚凌看重的勋贵子弟,是依旧在御前当职历练的。

  皇亲国戚、勋贵两大特殊群体,能得楚凌重用的必然是少数的,余下的那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化,有些事可以急,有些事必须缓,别为了达成一些事,就心急的去推动一些变革,这很容易把所有人都推到对立面去。

  作为皇帝,拉一派,打一派,压一派,扶一派的帝王心术才是根本,违背了这一准则,有些事就不好玩转了。

  ……

  相较于这些值房的种种,彼时的大兴殿内气氛要好不少。

  “…户部的难处朕清楚,眼下要说最富的,一不是内帑,二不是国库,而是榷关总署的署库。”

  坐于龙椅上的楚凌,露出淡淡笑意,看向刘谌说道:“说武安驸马是我大虞的财神爷,这话一点都不为过吧?”

  “呵呵~”

  殿内出现一些笑声。

  左仆射兼户部尚书萧靖,礼部尚书熊严,鸿胪卿尹玉,虞都令邵冰等人,无不露出笑意的看向刘谌。

  “陛下,您这就捧杀微臣了。”

  在道道注视下,刘谌低垂着脑袋上前,对天子作揖道:“臣是大虞之臣,榷关总署乃陛下所设有司,榷关总署的一切,那都是听陛下旨意的,臣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算哪门子财神爷啊,充其量,臣就是为陛下,为大虞,为社稷守财的看门客。”

  楚凌笑笑。

  瞧人这话说的,叫人听着多舒坦!

  不似有些人,在一些位置上待着,真就以为能掌控一切了。

  没有夹带,这的确是楚凌的短板,可对楚凌而言,没有潜邸夹带,那就培养一批帝党,有他们在中枢,在地方,楚凌就不惧怕一些事儿!!

  “行了,不说这些了。”

  想到这里,楚凌笑着摆手道:“适才萧卿讲的,你也都听到了,榷关总署所辖库银,能拿出多少来,拆借给户部?”

  萧靖表情严肃起来。

  这件事,对户部而言很重要!!

  先前减免赋税,废除加征加派,是减轻了底层负担,可也削减不少税收,而赈灾那件事儿,又叫萧靖挪了不少,以解决赈灾所需,毕竟赈灾要从快,不然赈的算哪门子灾?

  萧靖现在啊,压力很大。

  如果不能解决一部分,那他就必须要从别处想法子,可如今这种朝局,萧靖不想过快的去推一些事。

  萧靖觉得火候还差点意思。

  “臣能拿出三百万。”

  在萧靖一行注视下,刘谌伸出手道:“陛下,您也知道,榷关总署是有不少库银,但这不是只进不出啊。”

  “竞拍到边榷员额的那些商号,后续要到各地榷关云聚通商,但边榷废除已久,这各地榷关要重开,还有与之对应的中枢及地方衙署,缺出的人手众多,臣这段时日啊,一直都在忙这些事情。”

  “还有啊,既然边榷重开了,中枢收了边榷员额竞拍银,那必须要维护好边榷秩序,打击走私这种态势,不然的话,人缴了金银却无法享受到边榷员额竞拍的好处,这对中枢,对社稷都是不好的啊。”

  听到刘谌所讲这些,萧靖一行眉头微蹙起来。

  对刘谌的言论,他们是认可的。

  别看刘谌现在风光无限,又是卫尉卿,又是榷关总署总宰,还兼领五城兵马司,这手里的权是不少。

  可与之相对的,刘谌要把这些都摆弄好,不能说肩负了要职,却不断出差池吧,真要这样,朝中必有人上疏弹劾的。

  “知道你不容易。”

  楚凌撩撩袍袖,看向刘谌说道:“但三百万拆借给户部,这未免少了些吧?”

  讲到这里时,楚凌看向了萧靖。

  萧靖没有说话。

  先前进行的边榷员额竞拍,榷关总署这边前后得银超千万,除了竞拍银以外,还有竞帖银、抵押银,这些金银既进了榷关总署,楚凌就没打算叫它们出去,有些群体啊,不打击一下,他们就不知天高地厚!!

  想算计中枢,在过去或许可行,可现在不成了!!

  楚凌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站在最高层次,去推动与促成一些事儿的改变,叫重用的一些人,提拔的一些人,在各自的位置上,以他们自己的想法,有针对的对所负责的层次,去进行对应的改变。

  在这个过程中,肯定会出现风波与影响,重用与提拔的群体,能够各自解决是最好的,如果不能,楚凌会在合适的时候出手解决。

  楚凌没有急着大刀阔斧的改革,因为楚凌看出了大虞的命门所在,看上去还很富强的背后啊,实则已有一些根子糜烂了。

  想要大刀阔斧的改革前,必须把这些根子切除掉一部分,不至于说出现状况了,中枢及地方没有办法承受。

  “四百万,不能再多了!!”

  而在此等氛围下,刘谌沉默刹那,咬牙道:“陛下,要是再多的话,榷关总署这边真的……”

  “陛下,四百万够了。”

  刘谌的话还没说完,萧靖上前作揖道:“榷关总署也有难处,不能因为户部这边遇到难处,就一味地逼榷关总署。”

  “如此,就这样定了。”

  楚凌听后伸手道:“这笔拆借的库银,榷关总署与户部对接好,看何时还过来,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至于利钱,这次就免了,两位卿家以为呢?”

  “陛下圣明。”

  刘谌、萧靖相视一眼,随即便朝天子作揖道。

  大虞还真是变了啊。

  而此言,叫熊严、尹玉、邵冰他们听后,心底无不生出感慨,榷关总署的库银,可不是平白给户部的,而是拆借,约定一个期限,到期还给榷关总署,这是今上提出的。

  这在过去是没有的。

  ‘陛下啊陛下,您这手是真高啊。’

  退回去的刘谌,表面没有变化,心里却暗暗感叹,‘用一个拆借的法子,不仅给了户部上下紧迫感,还堵住了别的有司算计榷关总署的口子,这笔在榷关总署的库银,就算是保住了。’

  先前刘谌还不理解,为何要在榷关总署单独设署库,这不是多此一举嘛,榷关总署所得金银,要么解递到内帑,要么解递进国库,要么内帑、国库按比重来解递,可现在,刘谌明白了。

  这是要在内帑、国库之外,再单独设几处啊,既然榷关总署能设,那宣课司也能设,甚至刘谌在想一件事,今后若有别的有司出现,只怕也会像现在一样吧?

  想到这里,刘谌就明白天子为何这样了。

  这是在营造一种大势,以此倒逼着某些有司去变啊。

  事实上,刘谌揣摩的很透彻。

  楚凌就是要用这种方式,一步步的促成大虞上下改变,特设的有司,除了他颁布的圣旨外,任何人都不能动用库银,而等到一些改变形成了,也切实朝好的方向发展,楚凌会逐步收回这些,并将它们凝聚到一起。

  “说说新科进士归籍一事。”

  在刘谌思绪万千之际,楚凌撩撩袍袖,看向熊严他们道:“这届抡才取士,前后发生的事儿很多,但不管怎样,抡才取士算圆满落下帷幕了。”

  “不过朕也知道,对今岁的新科进士,肯定还有很多人会抨击,会质疑,这种情况在地方尤为严重。”

  “朕想着礼部与鸿胪寺这边,看如何妥善解决好此事,朕还是那句话,新科进士乃是参加殿试所定,质疑新科进士,就是质疑中枢对抡才取士的态度,这件事,朕不希望等新科进士归都,期间有什么风波出现。”

  “臣遵旨!”

  礼部尚书熊严、鸿胪卿尹玉当即上前道。

  按着大虞此前的规矩,通过科贡选拔所定新科进士,在科榜张布以后,是有一个月的时间往返的,老话说得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既然高中了,那肯定要归籍彰显彰显。

  待到归籍返都后,这些新科进士,就要等待中枢有司安排了。

  可这一次呢,科贡选拔所定的是新科贡士,而新科进士呢,是从殿试角逐出所定的,更别提这前后有不少变动,如今的虞都内外,乃至是京畿一带,是没有人敢明面上质疑或抨击了,但别的地方呢?

  想要叫新改的规矩,能够让更多人接受,所以正统四年的新科进士们,还是要离开虞都归籍的。

  至于返回虞都,这些新科进士们,所经历的会和先前不一样,当然这就是后话了,眼前楚凌要解决的,就是不让新科进士们遭到质疑与抨击,这件事不管怎样都要做好。

  “还有就是国子监祭酒一职,朕觉得该换换了。”而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楚凌的话,让不少人脸色微变。

  “瞧瞧这次科贡选拔,还有殿试,在国子监的学子,考进来的有多少,作为中枢所设最高学府,有多少人不研习课业,反倒攀比起出身,家境这些了!!”

  “这件事,诸卿都好好想想,看谁接任国子监祭酒最好,有好的人选,就给朕上疏举荐!!”

  这番话讲完,让萧靖、刘谌他们都思量起来。

  最近几日,朝中因暴鸢弹劾一事,闹的是沸沸扬扬,可天子呢,却好似没有反应一般,不仅是这样,现在天子还想更换国子监祭酒,这让他们思虑之下,就揣摩到天子肯定有别的想法。

  ‘争吧,斗吧,你们争斗你们的,朕布局自己的。’

  看着一行人的表现,楚凌表面没有变化,可心里却暗暗道,对于外朝的种种,他即便是清楚,但在不该出面的时候,他肯定是不会出面的,非但如此,他还会做一些事,以刺激到外朝有司诸臣才行。

  国子监,是楚凌谋改抡才取士的关键一环,过去没有动,是殿试这件要事没推起来,现在既然推动下来了,后续的环节就要补上了。

  而想对国子监动手,那国子监祭酒就是关键所在!!

  楚凌需要一位真正有操守,有眼界,有才学的大才,以祭酒的身份坐镇国子监,这样才能扭转国子监风气!!

  一旦国子监有所改变,那倡导的公学才能有改变,想要压私学一头,遏制住学宫、学派的势头,国子监就必须支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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