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

  李明艰难地咽了口水。

  虽然这些粗制滥造的棍棒很难称得上武器。

  但捅死几个细皮嫩肉的小朋友,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大娘你怎么……”

  吴头领压抑着满腔怒火,低沉地吼道:

  “你救错人了!”

  “我……我……”吴大娘眼泪汪汪,幽怨地剜了李明一眼。

  总不能说自己被这群小崽种骗了吧。

  要脸。

  “我们姓张,我们确实是张家的儿郎!我们没说谎!”房遗则还在那里嘴硬。

  “对对对!我又没见过张家的儿子们,见到四个年纪相仿的小孩被慕容家的走狗追赶,把他们顺手救回来有什么错!”

  吴大娘也跟着狡辩起来。

  他爹吴头领被气得出离了愤怒:

  “这四个贵气的小孩儿,你哪只眼睛看着像张里正了!给老子把他们……”

  唉……

  吵吵嚷嚷的父女俩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

  一个身形伛偻的老头正跪坐在尸体旁。他拄着拐棍,慢慢转向李明一行。

  借着闪烁的火光,李明发现这“老头”的实际年龄其实并不大,顶多三十出头。

  只是被艰苦的日子璀璨得腰弯背驼,头发花白,脸上的皱褶就像燕山的河谷一样深刻。

  赤巾贼们似乎很敬畏这未老先衰的小个子,立刻安静了下来。

  李明猜测,他就是父女俩口中的“张里正”。

  唐朝的行政制度,县城实行里坊制,城外实行乡里制。

  里正,就是最小行政单位“里”的头领,一般由村里德高望重的耆老担任,相当于后来的“村长”。

  “你们赤巾军被契丹人赶出平、营两州边界,是我们村子给你们庇护。”张里正坐在地上,尖细的声音充满了失望:

  “慕容燕的走狗进村逼问你们的下落,我们一个字没透露,结果那群畜生绑走了我的四个幼子。”

  吴头领惭愧地低下了头。

  赤巾军中有些人吐了口痰,轻骂一句“慕容家都是畜生”。

  “今天,我让你们帮我救回我的儿子,还让村里的青壮们一道帮忙。”

  张里正陡然提高嗓音,抬起拐杖,重重地杵了杵地面。

  “就这结果?我儿的四具尸体,还有四个来路不明的小鬼头?!”

  吴大娘羞红了脸,像桃子一样。

  尉迟循毓不知脑子抽了还是怎么的,小声嘟哝了一句:

  “四个儿子找到了,四个活的小孩儿也找到了,其实也差不多……”

  现场一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把头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瞪着四个小小的不速之客。

  眼神已经不能用“不善”来形容了。

  李明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呵,呵呵,呵呵呵!”

  张里正唐突地笑了起来,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瘆人。

  “你说得对,说得对。”他指着四小只连连点头:

  “只要你们的命能换我儿的命,能换村里人的命,你就说得对!”

  村民对赤巾军的不满达到了顶峰。

  而赤巾军也把仇恨转移到了这四个油滑的小孩身上。

  “那个……”尉迟循毓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闯大祸了,拼命想找补:

  “你们与慕容家族为敌,我们也与慕容家族为敌,我们不应该是朋友吗?”

  吴头领眼神冰冷:

  “这就是你们的遗言?”

  “呃啊!呃啊!”

  就在这个时候,村口的山林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一伙武装的村民搀扶着一个受伤的年轻人,狼狈不堪地跑回了村子。

  “三郎!”

  一位妇人发了疯似的扑向了年轻人,待看清儿子的伤口后,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年轻人面色苍白,气若游丝,整条手臂被砍断了,鲜血不止。

  深山里的住民,显然没有什么急救常识。

  过不了多久,这年轻人将鲜血流尽而死。

  “又是一个……”张里正唉声叹气:

  “因为你们这什么贼什么军,又搭上一个!”

  吴头领面色阴沉,无言地瞪了一眼自己的马大哈女儿。

  吴大娘闷声不响地低着头,内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个时候,好像听见有人在呼她。

  “嘿!嘿!姐姐,姐姐!”

  吴大娘抬起头,却见那四个孩子中,最萌最年幼的那个在叫她。

  哼……她鼻子轻哼一声,不想搭理。

  李明不依不饶:

  “我能办法救那年轻汉子!”

  “你们就继续扯谎吧!”这几个狡猾小鬼说的鬼话,吴大娘是一个字也不信了。

  “反正他都要死了,何不让我抢救一下?”

  李明的话就像恶魔的低语,撩拨得吴大娘心痒痒。

  但她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悄悄在父亲耳边说了几句。

  吴头领压根儿就不信,烦躁地挥了挥手,不悦地训斥女儿:

  “被坑了一次你还不长记性?”

  “我的儿啊!”

  这时,传来村口妇人凄厉的哭声。

  那年轻人的脸色比刚来时更惨白了些,已经意识不清,气息奄奄了。

  村民们望向赤巾军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敌意。

  如果再不找回点面子,这个寨子是肯定待不下去了。

  “啧……”

  吴头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吐了口痰,大步流星地跨到李明面前。

  三小只立刻帮腔:

  “明哥可是能起死人的神医!他不出手的话,那家伙马上就嗝屁了!”

  吴头领无视叽叽喳喳的三个孩子,对李明恶狠狠地赌咒:

  “你小子要是敢耍花样……”

  “你就把我们的心剜出来泡酒。”李明平静地直视对方的双眼。

  吴头领被这气势吓退了半步,挠着脑袋嘀咕:

  “那倒也不至于……你打算怎么救人?”

  李明思路流畅地说:

  “先止血,用布条将他的断臂紧紧扎住。

  “再给他喂水,喂些有营养……也就是,喂他些贵重的吃食,补补血气。”

  这一套流程,听起来很合理。

  吴头领便硬着头皮,蹲在妇人耳边劝了几句。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村民们便也让开了,不以为然地看着吴头领的操作。

  吴头领望向李明:

  “你等什么?快上啊!”

  “你上,我力气小,手劲儿不够包扎不紧。”李明理直气壮:

  “你按我说的做便是,相信自己。”

  吴头领嘴角一抽,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可能打退堂鼓。

  只能在嘴强王者李明的远程指导下,扯下自己衣服的一角,替那年轻人包扎。

  “往上,再往上,动脉破损得要包扎靠心脏的那一边!

  “紧一点,再紧一点!力微饭否?

  “对对对……不对不对,你别把烂肉一起包进去,感染了你负责?”

  一通手忙脚乱,伤口算是包扎得像模像样。

  村民们手持火把,凑近了仔细观察。

  “血不流了,真的止住了!”

  大家顿时庆幸地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伤员的母亲不断地重复着。

  呼……吴头领长出一口浊气,向李明点点头:

  “算你有点本事。”

  山贼们也放下了武器,没有拿枪尖指着他们的喉咙。

  李明却丝毫没有放松,语气中带着焦急:

  “我交代你的你忘了?快给伤员补充营养!”

  在他的吆喝下,村民们都忙乎起来。

  “水必须烧开,不能给他喝生水,他现在身体虚,喝进去大肠杆菌拉肚子就完蛋了!

  “有什么吃的赶紧给他端上来,肉,蛋,奶!至少也得要大豆,补充蛋白质!”

  村民们听得半懂不懂,但又不敢问,这样会显得自己比小孩子还呆。

  全村人把村庄翻了个遍,才在空荡荡的窝棚深处,摸到一个鸡蛋。

  煮熟了捣碎,喂进年轻人的嘴里。

  热水下肚,鸡蛋下肚,他的脸色果然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

  “阿娘?我这是……没死吗?”他睁开眼睛,疑惑地四处张望,虚弱地喃喃。

  妇人已是泪流满面:

  “儿啊,别说话,好好休息。是一位小神医救活了你……”

  唉……一直沉默的张里正叹了口气:

  “这样救回来有什么用?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妇人面色突变:

  “姓张的,你什么意思?!”

  但有经验的村民点头道:

  “张里正说得其实没错。”

  里正的声音包含沧桑:

  “过一会儿,他的伤口就会长坏疽,流脓流血,高烧不退,他最后还是得死,而且死得很痛苦……”

  坏疽……听见这个词,妇人的脸色顿时煞白。

  吴头领的脸色也重新沉了下去。

  坏疽,就像挥之不去的诅咒。

  他手下的不少战士,明明只是受了点小伤,伤口却会无来由地溃烂,最后高烧不退,全身流脓,凄惨地死去。

  甚至可以说,死于坏疽的赤巾军战士,比直接被慕容燕杀死的更多!

  这时,那个稚嫩而淡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坏疽就是感染,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用高温消毒,杀灭伤口的微生物。”

  村民,赤巾军,以及长孙延、房遗则、尉迟循毓三人,都疑惑地看向李明。

  这是一段佛经的经文吗?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李明看着他们一脸懵逼的样子,急得大吼:

  “用火!用热的东西烫伤口!”

  用火烫伤口?

  这是治伤还是给驴子烫烙印?

  你怎么不索性在伤口上撒盐呢?!

  吴头领眼珠一瞪,咆哮一声:

  “别乱说!”

  这一吼称得上中气十足,让不少村民心中一颤。

  连林中飞鸟也被惊起无数。

  李明却丝毫不怵这种无名小贼,底气比吴头领更足:

  “人死了你负责?!”

  “这……”吴头领被反问得噎住了。

  这小鬼什么来历,难道一点也不怕绿林好汉吗?

  “阿爷……”吴大娘拉了拉父亲的袖子。

  “唉我知道了!”

  吴头领只能破罐子破摔。

  “生火!”

  吴头领将一只梭镖——这是这支“义军”手里仅有的金属器具——放在火上烤了许久,深吸一口气,将滚烫的镖头贴在年轻人的断肢上。

  嘶……所有人都能听见皮肉烧焦的声音,让他们毛骨悚然。

  “呃……”青年根本没有力气大喊,只能脱力地申银着,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

  母亲将头瞥向一边,不忍再看。

  “呼……”吴头领再次深呼吸,颤抖着将梭镖移开。

  哦?

  他有些惊喜地发现,伤口被这么一烫后,居然闭合了。

  那年轻人也精疲力竭,沉沉地睡了过去。

  虽然创口处被烫出了水泡。

  但致命的坏疽并没有产生,伤口没有破溃。

  年轻人也没有发烧,呼吸十分均匀。

  人,救活了!

  吴头领抹了抹汗,故作轻松地对张里正点点头,果断发动“我有一个朋友技能”:

  “这四个小孩是我朋友,本来就是要救他们出来的。

  “在村里的这段时间,他们也不妨为村里人看看病。”

  吴大娘嘴硬的毛病,其实遗传自她的父亲。

  “真的吗?!”村民们低声欢呼。

  村里终于能有医生了!

  张里正嘴角抽搐。

  山贼的鬼话,他是一点也不相信。

  然而,一个医生。

  而且是一个能起死回生的医生。

  在燕山之中的这个小山村……不,在卢龙县,在整个贫瘠的平州。

  都是万分珍惜的资源!

  张里正感到了村人们热切的目光。

  只能将丧子之痛强行压下,望向了李明一行。

  “没错,我和吴头领、吴大娘都是朋友。”

  李明自来熟地站在父女俩的中间,抱起胳膊,对张里正说道:

  “我们也是朋友。我们都对慕容燕有深仇大恨。

  “跟着我,一起把他的头盖骨当夜壶使。”

  …………

  慕容燕感到脑壳疼,手里不停地转着念珠。

  “你说什么?那四个孩子都被山贼劫走了?!”

  侯君集拍案而起,宛如怒目金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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