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和韦待价一直待在正厅,眼看着刘歆、慕容燕、李明一行出去撒尿没有回来。

  茅坑有恁大魅力?

  他俩当即起身寻人。

  刚到门口,就见慕容府上火烧连营。

  慕容燕在家丁的簇拥下,有些狼狈地回来,将经过与两位贵客说道。

  “赤巾贼冲进你府上烧杀抢掠,劫走李明等四子,逃入燕山?!”

  侯君集和韦待价感到天都快塌了。

  与皇子第一次出远门,转头就把人搞丢了!

  不用等陛下发话,他们自己都恨不得弹劾自己!

  但他俩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迅速冷静了下来。

  慕容燕所说的,多半是真实的。

  并不是这个土皇帝值得信任。

  而是,如果他真要为难李明一行,直接动手就可以了。

  没有必要放火烧宅,演这一出苦肉计。

  但这样一来,事情反而更麻烦。

  茫茫大山,找四个小孩,如同海底捞针!

  真没想到,平州这地方能混乱到如此地步,连土皇帝也控不住场……

  “刘歆刘使君呢?”韦待价问。

  死了……慕容燕早料到他们会这么问,表情没有任何破绽。

  而是以地头蛇对付外地商人的正常姿态,表现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刘使君醉酒,加上这里的一点小动荡,已经先打道回府休息了。

  “在下虽然也心急,但这里毕竟不是衙门,更管不了山中的贼匪。

  “两位明天一早去府衙报案如何。”

  侯君集和韦待价对了对眼,微微点头,下定了决心。

  在平州和山贼抢人,光一个架空的刺史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要土皇帝的帮助。

  土皇帝不配合,那就以势压他配合!

  但他们也知道,慕容燕不老实,贸然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或许会招来杀身之祸。

  稳妥的办法是离开慕容府邸,拖到第二天,让刺史刘歆卖卖自己的薄面,说动慕容燕,同时向隔壁的营州请援剿匪。

  但,这样会浪费宝贵的一晚上时间!

  时间每流逝一分,李明殿下与其他三位公子的危险就增加一分!

  所以,两人只剩一条路可走——

  赌一手慕容燕不敢翻脸!

  侯君集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幽邃:

  “慕容燕,你可知被山匪劫走的孩子是什么身份?”

  被这么一瞥,慕容燕不由得退后半步。

  仿佛喉咙被攥住似的,一时说不出话。

  旋即,他内心感到强烈的愤怒。

  在平州地界,有几个敢这么对他说话的?

  然后,他就听得侯君集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一句他无法理解的话。

  “皇十四子,辽东节度使,李明。”

  慕容燕诧异地抬起了头,连念珠都忘了拨。

  然后,他就看见了两人的官印和文牒。

  吏部尚书、平州营州刺史……

  作为与朝廷打过不少交道的地头蛇,这些文书一眼真。

  结合半个多月前,朝廷快马加鞭下达的、关于做好接待准备的通报……

  这些“商人”,是真的?

  鼎鼎大名、或者昭著臭名,从南诏到新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位”殿下。

  真的在他慕容燕的手里,被搞丢了?

  “杀,杀了他们!”……这是慕容燕的第一反应。

  刺史都杀了,还差这几个?

  但……

  “二位说,失踪的是……一位皇子?!”

  慕容燕飞快地盘起了念珠,同时大脑在飞速思考,恍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合适,立刻弯下腰,恭顺地双手合十:

  “罪过,罪过!草民有眼不识燕山,若有无礼还请海涵!”

  侯君集和韦待价明显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慕容燕虽然拥兵自重,虽然敲骨吸髓,但他还是大唐的好同志。

  “礼数勿论,先派人搜山!”

  “自然,自然。一定,一定!”

  慕容燕低着头,嘴角勾勒。

  …………

  侯君集与韦待价,带着“大唐忠臣”的家丁,火急火燎地上山去了。

  可惜他俩不知道,这些家丁早已得了主君的吩咐,在山上各个化身睁眼瞎和路痴。

  燕山茫茫,找去吧。

  慕容燕本人则坐镇府中,负责将此事报给喝得烂醉的刘歆,发动本地官府的力量。

  这安排原本没毛病,集中一切力量优先找人。

  “可惜,这消息只能烧给刘使君咯。”

  慕容燕悠然坐在桌边,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读着一封遗书。

  “遗书”的落款是刘歆,笔迹也与刺史的笔迹十分相仿,只是墨迹还没有干透。

  “下官失职,辖内盗匪横行……皇子殿下在眼皮底下被劫走……甚负皇恩,无地自容,只能一死……”

  他收起假遗书,对模仿笔迹的账房先生点了点头:

  “写的不错,这事情绝不能泄露。”

  “小的口风甚严……”账房还没说完,忽然浑身一顿。

  接着,就软绵绵瘫倒了下去,背心一个血窟窿。

  一个穿盔带甲的家丁收起沾血的刀,熟门熟路地将尸体拖了下去。

  “口风再严,严得过死人么……”

  慕容燕面无表情。

  文吏?百姓?奴仆?

  他一个也不信任。

  慕容氏唯一相信的,只有手下的军队。

  “趁夜将刘歆的尸体吊在州府门口,旁边附上遗书。”

  “是!”

  一切安排妥当,慕容燕长出一口气,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皇子失踪,刺史畏罪自杀。

  嗯,很合理。

  如此一来,他就不用提前跳反了。

  还能继续扮演几个月大唐的忠臣,蛰伏一段时日,继续积蓄力量,扫清山匪,完成修筑燕山的堡垒防线。

  等到明年,就能与高句丽相互配合,揭竿而起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皇子……”

  也是那小家伙倒霉,无意中撞破了他杀害刘歆的事实。

  皇子明必须死。

  连同救走他的赤巾贼一块儿,死!

  在平州,只要是慕容燕想杀的人,就算李世民也保不住!

  慕容燕攥紧了拳头,眼中跳动着火光。

  那是窗外,他熊熊燃烧着的宅邸。

  “山匪,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

  …………

  “却说那皇子明,单骑杀入九成宫,与二百突厥叛军短兵相接,七进七出,直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燕山深处,山贼团伙赤巾军的“山寨”——其实是吴头领求爷爷告奶奶、求得暂避的张家村——山贼们围着吴大娘,听她说书。

  随着朝廷邸报、长安周刊和人们口口相传三管齐下,九成宫事件已经成为这几个月里全大唐最热门的话题。

  不肖皇子怒救皇帝老父,可谓集齐了封建社会礼仪纲常的一切要素。吃瓜群众直言道,皇家的一位庶子都能这么支棱,只怕大唐的面子是越来越足了。

  “不对!我怎么记得是五百叛军?”有听众提出质疑。

  立刻又有人反驳:

  “放屁,明明是一千叛军!”

  “你才放屁!打个突厥随便俘虏就是几万十几万,一千叛军够干点啥,值得朝廷大书特书?皇子们起码干掉了五千人!”

  山贼们激烈地争吵起来。

  即使是家破人亡被逼上燕山的山贼,一想到大唐充沛的武德,便会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

  吴大娘怒了:

  “不想听就别听!我说五百叛军就是五百!”

  “你刚才不是说二百么……”

  “咿咿咿!”吴大娘抓着头发:

  “都怪你们插嘴,乱我思路!”

  有人提议:

  “我们问问神医吧!他从长安来的,消息更灵通。”

  所有人把目光转向在旁边吃瓜的李明。

  起死回生的李神医谦虚地摆摆手:

  “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肉身抗住几千甲士呢?”

  他指指自己的脑子:

  “是计谋,皇子明利用计谋,巧退突厥五万叛军。”

  哦哦哦~大家觉得李菊福,继续听吴大娘讲述魔改版的九成宫之变。

  长孙延、房遗则和尉迟循毓只想捂脸。

  论艺术再加工,还得是开辟新闻学的明哥啊。

  这几天里,这四朵小交际花已经彻底融入了赤巾军。

  在一个在刀口讨生活的团队里,医生是极受尊敬的。

  在李明救活了几乎必死的年轻人、展现了一把起死回生术后,他们四个就自动获得了所有成员的尊敬。

  连身上穿的绫罗绸缎都得以保留。

  只是在贫苦的张家村,这一身名贵丝绸实在太突兀了,所以四人主动换上了粗麻衣衫。

  只要再往脸上摸把土,看上去就和普通村民别无二致了。

  当然,他们没打算真的在这里扮演村民一辈子。

  可是,该怎么回去呢?

  直接去营州不行,这帮落魄的赤巾军,就是被营州边上的契丹人打回来的。

  混入官府,表明真身,寻求支援……风险同样很大。

  慕容燕跳反,刘歆已死,侯君集和韦待价生死不明。

  平州说不定已经变换大王旗了。

  现在去官府求救,有送货上门的嫌疑。

  自己唯一的靠山,居然是这帮不靠谱的所谓“赤巾义军”……

  “唉……曾几何时,赤巾军在平州的名声不比‘李明殿下’小。”

  吴头领酸溜溜地感叹。

  “说起来……”李明好奇地问:

  “我一直以为,赤巾军是慕容燕手下的打手呢。”

  就在李明一行拒付山海捐的一个时辰以后,一伙头戴赤巾、内藏甲胄的强盗精准地找到了他们的住处,说和慕容燕没关系那是骗傻子的。

  而现在这支“赤巾军”,除了老大和他女儿头上还顶着块褪色的红布,其他人的衣着和武器都五花八门的。

  就像一伙专门与慕容燕作对的农夫,既不“赤”,也没“巾”,更非“军”。

  吴头领的面皮显然抽搐了一下:

  “是慕容燕,慕容燕老贼剿灭不了我们,就向我们身上泼脏水!

  “那老贼组织了一票人马,也顶着‘赤巾军’的名号,四处为非作歹。

  “结果如他所愿,我们的名声被败坏了,衰弱至此,连胡人都能踢一脚!”

  又是一个盗版逼死正版的悲惨故事……李明不禁扶额。

  慕容燕也是有些手段的,这黄老爷假扮麻匪的故事提前一千多年上演了。

  长孙延问道:

  “你们是怎么落草为寇的呢?”

  “还能为什么?”吴头领的火气又上来了:

  “大多是被慕容燕逼得家破人亡的失地农民。”

  就慕容燕这恨不得把石头榨出油的剥削手法,没有反抗才奇怪。

  怪不得赤巾军要闷头攻打慕容府,这都是有深仇大恨的。

  “当然,除了农民,也有一些被官府通缉的逃犯。”

  吴头领指了指边上一个山贼,那家伙正专心致志地听着吴大娘说书。

  “老张,你怎么来的?”

  那叫老张的山贼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支持李明殿下,主政平州铲除土皇帝,结果被扣上‘不敬乡贤’的罪名,所以逃进山里了。”

  吴头领踢了踢另一个捂着耳朵不听说书的山贼。

  “老王你呢?你为什么加入赤巾军?”

  那老王一脸愤慨:

  “我反对李明,一个小屁孩怎么可能管得好地方?被扣上‘不敬皇族’的罪名,所以也逃进山里了。”

  吴头领耸了耸肩:

  “我们赤巾军大致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你们呢?为什么慕容燕要追杀你们四个小孩?”

  李明诚恳地回答:

  “我就是李明。”

  “差不多得了。”

  “真的,我是辽东节度使,带我去营州,封你为左武侯中郎将。”

  “我特么还李世民呢!帮我干掉慕容燕,我封你为皇太子!”

  两人正吵闹着,张里正拄着拐,拖着沉重的步伐走来了。

  “封侯拜相,你们好不威风!”张里正的声音还是那么尖细,言语中毫不掩饰讥讽:

  “村里被你们吃没粮了,哪位大将军能赏一点啊?”

  吴头领拿起梭镖,向手下们一挥手:

  “走,去抢慕容家!”

  “好咧!”吴大娘撸起袖子。

  “别,现在他们肯定有防备,现在去就是送死。”李明制止道。

  吴头领瞪了他一眼:

  “不抢,那喝西北风啊?”

  李明指了指脑袋:

  “多动脑。粮食明明可以拿,为什么要冒生命危险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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