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延简单做了些准备,带上几个守卫,便轻骑上路了。

  四千里路,轻装简行,什么行李也不带。

  只要能突破平州的封锁线,到了内地各州,随便刷脸,自然会有人抢着招待。

  嗯,重点是冲破平州封锁线。

  他没有时间陪着幽州刺史的大部队,绕着远路坐着车,慢悠悠地晃出去。

  他要冒险抄近道。

  朝廷修建的驰道是肯定不能用的,已经被高句丽和慕容燕占领了。

  但他选择的近道,就紧挨着驰道,藏在路边的山间密林里。

  是赤巾军秘密修建,用于快速转移、伏击敌人的秘密通道。

  长孙延沿着山间密道奔驰,刚出五里乡,就立刻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氛围。

  不见人踪,甚至连山中的鸟兽都不敢大声鸣叫,阴暗的树林里一片死寂。

  正是崔民干刚进平州时,对这里的初步印象。

  长孙延被这气氛感染,心中逐渐阴郁,在山间小道绕行了约半个时辰,终于在路边看见了几个人影。

  他们是附近的农民,趁劳作的空隙,主动替赤巾军修葺毁损的道路。

  靠近时,长孙延特意瞥了一眼。

  他们几乎全是老年人,在一片白发苍苍的脑袋中,长孙延好不容易找到一头黑发。

  这位仅有的年轻人只有一条胳膊,头上的红头巾像火焰一样鲜艳。

  年轻人听见马蹄声,警惕地打量了一番来者,确认是自己人后,兴奋地向他们挥舞仅有的手臂。

  年轻人都上战场了啊……长孙延心中暗叹,在马上向残疾的战士拱手。

  行至半途,他又遇到了正从前线撤退下来的队伍。

  战士们斗志还很高昂,但疲惫是肉眼可见的。

  “是委员会的信使,让道!”

  指挥官一声令下,战士们迅速让开了道。

  “多谢。”长孙延在心里暗道一声,不敢放慢脚步,继续策马奔驰。

  路过这支队伍时,他发现,伤病员的比例比之前明显高了不少。

  一位昏迷不醒的战士嘴里,还咬着半截敌人的耳朵。

  前线比预想的更紧绷啊……长孙延不由得加快脚步。

  没过多久,他沿着小道攀上一座小山包,听见山脚下传来一片沉重的踏步声。

  长孙延下意识地向一旁的驰道望了一眼,顿时汗流浃背。

  是高句丽的大军。

  他们排成豆腐块一样的方阵,沿着驰道,向平州腹地挺进。

  在书上读到动辄几万大军,只是一个数字。

  但当亲眼看见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阵,这肃杀的氛围、排山倒海的压迫力,让长孙延一时忘记了呼吸。

  而这支庞大的军队,与长孙延之间,不过是相隔了几棵大树、一座低矮的小山包而已!

  “明哥一直所面对的……原来是这样困难的现状?他所斗争的,原来是这样可怕的敌人吗?!”

  这一路亲眼目睹以后,长孙延才恍然意识到,平州的实际局势,甚至比他们这些局中人所知的,还要严峻得多!

  他们被李明和赤巾军保护得太好了,竟有些被五里乡的平和所麻痹。

  捉襟见肘的资源、排山倒海的敌人,一直都是由李明默默承受着。

  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李明也默默地承担着,从不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来。

  长孙延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不能拖延,必须尽快!”

  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无比艰巨。

  必须尽快到长安,别让沟槽的朝廷特么的拖明哥后腿!

  …………

  二月的长安,陷入了沉闷的气氛之中。

  一方面,大河(黄河)流域突降暴雪,百姓受灾,行路不畅。

  另一方面,之前几个月里热热闹闹的辽东前线,忽然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那个方向最后传来的信息,还是张俭转述长孙延、指责慕容燕才是反贼、全篇一次也没有提及高句丽的辩白信。

  然后,杳无音信。

  连张俭、带张亮,以及其他所有的官方渠道,像是说好了一样,同时噤了声,再也没有只言片语传过来。

  仿佛一夜之间,辽东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久经战阵的人都知道,当你重点侦查的方向,突然没有一个探子回报。

  这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严格地说,辽东方向并不是彻底陷入静默。

  事实上,关于辽东的海量传言,这段时间一直在轰击着朝廷诸臣的耳膜。

  从立德殿的怪物主动为高句丽带路,到英明神武的节度使顽强抵抗扶余禽兽,你愿意相信什么版本,总有一款适合你。

  因为有《长安快报》的存在,所以百姓普遍是支持后一个版本的。

  然而朝廷之上,公平公正的衮衮诸公在做决策时,显然不会采信这种关联关系高度可疑的“流言”。

  根据已有信息,他们合理分析,总结出了以下三种可能:

  李明已反,高句丽人就是他放进来的,铠甲武器也是他提供的;李明已反,但高句丽人与他无关;李明没有反,但也没有对抗高句丽人。

  至于其他可能性,比如李明势力正在与高句丽肉搏什么的,就算是最极端的明粉也不敢轻易采用。

  毕竟在为自己涂脂抹粉的辩白信里,李明都没有提高句丽一个字。

  那他肯定是躲在山里,避开了高句丽与唐军的兵锋,坐山观虎斗。

  嗯,大家觉得,这非常符合李明阴险狡诈的人设。

  两仪殿,例行小朝会。

  与之前一样,朝臣们根据自己的屁股,分别选择适合自己体质的“李明”理论,捉对厮杀起来。

  在一次次攻讦之中,事实越发模糊起来。

  李明的立场、辽东事变的经纬,完全成了烂账一堆,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世民盘腿坐在龙榻上,手肘撑着膝盖,颇为粗野地捋着胡子。

  他的身体虽然比上个月好了许多,但看着众爱卿们唾沫横飞的嘴脸,脸色却也越来越臭了。

  他隐隐感到,从民间到朝堂,暗中有一股力量在故意搅浑水,有理有据地放大李明身上的疑点。

  他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大致能猜到是谁,不动声色地瞪了一眼长孙无忌和张亮。

  长孙无忌非常无辜:对对对,又是我,北方大雪也是我干的。

  工部尚书张亮则不敢与陛下对视,心虚地低下脑袋。

  辽东的“义子”们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连个屁都没带出来,让他丢足了面子。

  不过张亮的情报网络突然拉大胯,也是有理由的。

  当一个地方连探子都摸不出来的时候,就说明——

  “豁?”李世民轻蔑地一哼,中气十足:

  “看来,高句丽这次是下血本了啊。

  “把辽东围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他大概也能猜出一二。

  高句丽必然是倾巢出动,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地堡拍脸、炮灰堵口,将营州和平州牢牢地封锁了起来。

  用最纯粹、最粗暴的资源优势,堆迭出密不透风的封锁线,信使就算插翅也难飞。

  “但也有可能辽东那边已经送出信了,只是被雪灾困在了河北山东一带。”房玄龄面无表情地提出另一种可能。

  反正不管什么锅,先往雪灾上扔。

  别人信不信无所谓,只要有人和他辩,就能舌战三百回合,用垃圾时间拖过今天的朝会。

  这就是老房这段时间的策略。

  因为随着朝堂辩论次数的增多,风向正在朝不利于李明的方向偏移。

  能为李明争取到的最好判决,也是怯阵。

  身为皇子和辽东节度使,李明却躲在一边,坐视高句丽侵略国土、蹂躏百姓。

  既不参军相助,也不向朝廷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情报。

  简直丢尽了其父天可汗的脸。

  至于其他判决结果,那就更精彩了——

  谋反和既谋反又通敌之间选一个。

  “高句丽此番大规模调动,一定动静不小。李明殿下在最近的信里却只字不提,这实在……蹊跷啊。”

  房玄龄的副手兼老对头、尚书右仆射萧瑀说道。

  他一眼就识破了老房“往议程里塞垃圾议题”的伎俩,果断选择无视之。

  一场论战一触即发。

  笃笃……李世民轻轻敲着扶手,强行打断了双方的吟唱。

  “现在最急迫的问题不是皇子明,而是高句丽。”

  蛮子都特么倾国而出,把大唐国土搞屏蔽了,你们还在搞内斗?

  分不清轻重缓急?

  刚才还斗志满满的群臣,立刻闭嘴了。

  不是他们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而是辽东那边已经很久没有传来有效情报了。

  根据过时的情报来做决策、搞微操,这是要亡国灭种的。

  “按理说,就算高句丽大军压上,营州军也不至于没有反抗之力。怎么会一夜之间,突然连一封信也寄不出来了呢?”

  房玄龄抚摸着山羊胡沉吟道,望向上座。

  不知道陛下您有没有什么头绪?

  “咳咳咳!”李世民干咳几声。

  正是他在上个月头疼时,贸然发出的那封让张俭支援平州的诏令,帮助高句丽人完成了调虎离山的骚操作,让营州形势雪上加霜。

  可以说,营州溃败,老李的远程微操要背一半的锅。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支由薛仁贵率领、被调虎离山的营州军,其实在平州活得好好的,而且也不止一次地尝试联系长安。

  只是因为他们送的信无法走官道,被当成了民间乱传的杂音,被衮衮诸公们自觉屏蔽了。

  长孙无忌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说:

  “魏州都督府的部队已经北上了,行军大总管李世绩素有战功。这支部队应该……”

  李世民在心里粗略估计了一下,摇头道:

  “难,人数不足。”

  当时派遣李世绩,战略目标是与营州军联合,维持平州局势、勘察平州情况。

  而以平、营州均被封锁,营州军疑似遭受重创的情况下,李世绩军恐怕独木难支。

  “何况河北大雪,李世绩的行军速度大为拖累,恐怕不可能按时到达平州了。”房玄龄道。

  这次他不是在瞎扯了,天气因素对行军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

  根据李世绩回报,在经历大半个月的跋涉后,他们还没摸到幽州的边。

  “以这速度,恐怕到时候平州都丢了,高句丽把防线都推到燕山一线了。”

  李世民轻轻弹着龙榻的扶手,陷入了沉思。

  高句丽的战略目标非常直白,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看出来也没用,辽东路远,大唐不可能吹口气,就将灭国大军传送到高句丽家门口。

  现在就是比赛速度的局面。

  是高句丽彻底占领、消化平州,在燕山一线构筑防线更快。

  还是李世绩行军更快。

  “如果让高句丽人抢先一步,占据燕山了地利,再重新啃下来就难了……”

  李世民仰天思考着:

  “该不该让李世绩放弃辎重,轻装急行军呢?”

  轻装上阵的行军速度更快,但弊端也是很明显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抢胜利点可以,但攻坚不行。

  如何取舍,取决于高句丽能多快拿下平州。

  可高句丽的攻势有多快呢?

  不知道,情报完全断了。

  甚至连高句丽到底出动了多少人,朝廷都一无所知!

  一面是自己的儿子和燕山防线,一面是大唐将士的生命。

  难以决策,难以决策……

  就在这时,忽然有宦官来报:

  “陛下,有急报!”

  无端闯入小朝会,没有人敢责怪这宦官不懂事。

  因为肯定有大事。

  李世民微微向前挪了挪重心:

  “什么事?”

  “禀告陛下,是烽火!烽火告警!”

  …………

  崔民干回到幽州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向朝廷写信,汇报平州情况。

  但河北大雪,靠什么“八百里快骑加急”把这封信寄到长安,黄花菜都凉了。

  为了提前将小表侄遇到的巨大危机传达给长安,老崔果断选择了另一种更原始、也更快速的信息传递方式——

  烽火。

  烽火所能蕴含的信息很简单,显然不能替李明辩白冤屈。

  但利用不同的烟、火组合,还是能够表达一些必要的信息的。

  崔刺史亲自登上幽州城头,监督传令兵生起烽火狼烟。

  片刻以后,数里之外的山头,立刻燃起了同样的烟火。

  就这样,大唐境内、从北至南,成百上千个烽火台依次燃起。

  无视山川风雪阻隔,向帝国的中心传达着同一句话。

  …………

  “居然是烽火。”群臣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

  因为这种自古以来的传信方式太原始,所包含的信息太少。

  只在边疆突发紧急战事时,才会有用。

  而自从天可汗登基以后,四夷皆服,烽火已经很久没有用了。

  可现如今,居然……

  李世民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龙榻扶手:

  “告的是什么警?”

  宦官下意识地咽了口水,哆哆嗦嗦道:

  “东北方,敌十五万!”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他们能猜到,高句丽在辽东下了重注。

  但即使最不讲常理的大臣也没有想到,高句丽居然会倾国之力,以国运为赌注,全部押在这一战上!

  高建武是脑子上头了吗?!

  经历这种程度的动员,就算赢下此战,国内不会乱套?只要过个几年,辽东不还得乖乖吐出来?

  “他是要置平州和营州于死地啊……”李世民眼神有些恍惚。

  他紧紧抓着扶手,内心在做着极其痛苦的抉择。

  高句丽如此大军压上,辽东必然撑不久。

  说不定在此时此刻,平州已经彻底沦陷,燕山防线已经易手,幽州方向的求救信已经在路上了。

  怎么办?

  作为父亲,他可以命李世绩抛弃重甲、冲车和一切辎重,轻装突入平州。

  在魏州都督府的主力几乎覆灭后,李世绩或许能冒险将李明他们救出来,如果李明现在还活着的话。

  而作为皇帝,他也可以让李世绩不要着急,带齐装备,稳步行军。

  先看住燕山之南,过一两年,当高句丽维持不住自爆的时候,再轻轻松松地收复失地。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社稷。

  这碗水,真的很难端啊!

  群臣一言不发,看着陛下,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龙榻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告诉李世绩,让他……

  “稳扎稳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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