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高句丽有点难打啊。”

  李明坐在侯君集的怀里,骑着马儿,率领不戴头盔的赤巾军骑兵,嗷嗷叫地追赶着十几倍于他们的高句丽人。

  事实证明,高句丽人还是比猪更难对付一点的。

  因为他们会躲地堡。

  高句丽人北起扶余城(现辽宁开原市)、南至建安城(现辽宁营口市),修建了一道千里长城,专门抵御他的南方邻居。

  这道长城依托新城、盖牟、乌骨等一系列山城,构建了一大片山城、河流、堡垒组成的联防区。

  说易守难攻都是保守的。

  李明一行追到这道叹息之壁前,也只能无奈地停下前进的脚步,望河兴叹。

  赤巾军虽然能打游击战、野战和防御战,但对于古今中外的共同军事难题——攻城战,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奶奶的,能大炮开兮轰他娘就好了……李明对着河对面的夯土城墙直龇牙。

  “咳咳,殿下。”侯君集干咳一声提醒道: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接应潜入平壤城的尉迟循毓一行回来,不是为了歼敌。”

  “哦,忘了,看到高句丽人就没忍住。”李明拍了拍额头。

  不过不能趁高句丽士气土崩瓦解的时候尽量杀伤有生力量,还是很亏啊,过两年吞并他们的时候会造成很大的隐患……

  李明对这道长城堡垒防线气得牙痒痒,但也无可奈何。

  平州的底子还是太薄了,赤巾军缺乏相应的攻城装备和训练,兵力也严重不足。

  高句丽人现在再菜,他也绝不能一时脑热,闷头冲墙。

  容易把手里的精英轻步兵都送了,将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优势白白葬送。

  难怪强如大唐,气候也合适,仍然没法把东北这块地皮彻底吃下去。灭了高句丽,又来个渤海国。

  在这有山有水的鸟地方搞城市化拍地堡,太不讲武德了。

  大唐或许能攒起一波军队,把高句丽揍得落花流水。

  但要啃下堡垒群、彻底占领此处,就只能日拱一卒、步步蚕食。

  这就需要持久的后勤。

  而这,正是远道而来、补给困难的唐军所欠缺的。

  “我将来主政辽东,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李明正思索着怎么用狂热者破城市化这个千古难题,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明哥!我们回来啦!”

  尉迟循毓、吴大娘和崔老先生等潜入高句丽的细作们,一个不少地迈出高句丽国门,骑马淌过初春开化的河水,与李明一行会合。

  “明哥!”尉迟循毓兴高采烈地向李明他们挥手:

  “高句丽国内已经乱了,我等出入畅行无阻,畅行无阻啊!哈哈!”

  “辛苦你们了,立了大功一件啊!”李明热情接见了三位余则成。

  同时,视线又好奇地转向他们身旁,看着替他们仨打掩护的高句丽降卒。

  嗯,没错,这几位老哥也一个不少地跟着回到李明这边了。

  这么说不够严谨。

  他们随行还多了几个女人和小孩。

  “咦,你们怎么回来了?我记得允许你们回家乡了啊……”李明一脸疑惑。

  “殿……下。”高句丽战俘操着生硬的汉语,恭顺地说:

  “家乡……没法活,愿意去平州,为奴。”

  你们这是想润到我们大唐啊……李明一下子就看透了初代润人的心思,心里激烈吐槽。

  “明哥……”尉迟循毓闪烁着晶晶亮的眼睛,巴巴地望着老大哥,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几名战俘虽是角色演员,但也为推翻高建武、解平州之围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李明觉得自己不能和某大国一样,对带路党用完即弃。

  “唉……念你们忠心耿耿,于国有功,可以让你们在平州安居乐业。”

  高句丽战俘们几乎喜极而泣。

  …………

  一行人启程返回五里乡,余则成们一路汇报着策反渊盖苏文的经过,以及高句丽国内的现状。

  “渊盖苏文弑君以后,他拥立前任国王的弟弟为傀儡王,自封为大莫立支,摄政统揽大权。”

  尉迟循毓讲述着:

  “只是这样也未能平息国内的反对,五大部落互相仇视,冲突不断。

  “加上为了发动与平州的全面战争,前任国王压榨民力,导致民不聊生,民变四起。

  “高句丽前线就这么崩溃了。”

  李明仔仔细细地听着敌国的情报。

  看来,高句丽的战争潜力比自己预想得要小一些,国内早就已经绷到了内部矛盾集中爆发的极限。

  渊盖苏文的这次弑君,不过是提前了这一进程。

  甚至可以这么说,渊盖苏文能这么顺滑地被挑拨、弑其君,本就是矛盾激化的表现。

  其国王高建武,因平州局部战事不利而恼羞成怒,盲目加注,最后因小失大,身死国乱,可悲可叹。

  这一幕仿佛历史的重演,就在几十年前,隋炀帝也为了一口气而三征高句丽,引爆了国内矛盾,最终同样死于权臣之手,身死国灭。

  讽刺的是,这一回高句丽的角色颠倒,成了“大隋”的镜像。

  “一国之主的一念之差,竟能招致国破家亡、社稷沦丧……”

  李明在心中铭记着大隋和高句丽国主的经验教训,以后大概用得到,接着询问:

  “新任敌酋渊盖苏文,是个什么样的人?”

  “生性愚蠢贪婪。”吴大娘毫不客气地点评道:

  “在弑君篡位之前,高句丽国内许多人、甚至他自己部落的人,都对他很不爽。”

  吴大娘看人还是比较准的。

  尉迟循毓补充一句道:

  “众人不服渊盖苏文这个摄政王,这也是高句丽内乱的重要原因之一。”

  只能说,崔氏传授的儒家思想,高句丽莽夫确实学了,但又没完全学。

  只会了一点皮毛,知道清君侧。

  却没有这个仁德和能力摆平国内的反对势力,结果搞得一身骚。

  “外部有坚实的城墙防线,难以用强力攻破。

  “但内部矛盾重重,人心不齐……”

  李明忽然觉得这剧本有点眼熟。

  抛开力量对比不谈,这不就像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解体老大哥吗?

  有了!

  李明脑子里大概生成了一个轻松灭亡高句丽的办法。

  在唐朝,灭国都是很单纯的。

  看谁不爽,要么忍着,要么干就完了。

  但是被现代文明玷污的李明,那会的花花活儿就多了。

  他完全可以从未来的“历史”中汲取力量,复刻行业成功经验,对标业内优秀案例。

  给淳朴的公元七世纪一点小小的二十一世纪震撼。

  比如,对付像鸡蛋一样,外部死硬而内部稀碎的高句丽,他就可以简单套用四字公式:

  “和平演变。”

  当念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李明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速通高句丽的通关密码。

  他看向身边这几个战俘的目光,瞬间柔和了起来。

  这些润人,或许是一劳永逸解决高句丽的关键……

  “平州耕地有限,在新一批荒地开垦出来之前,你们恐怕分不到什么土地。”李明直白地说。

  战俘立刻表忠心:

  “不要地,当奴隶也愿意……”

  只要能成为荣誉大唐人,逃离一团混沌的高句丽,让他们做牛做马也乐意啊!哪敢奢求什么土地?

  李明摆摆手:

  “我们平州取消了三六九等,没有什么奴隶了。

  “不过,你们的生计问题也必须解决。”

  在战俘及其家属忐忑的目光中,李明抱着胳膊假装苦恼着,最后徐徐说道:

  “这样吧,你们先好好学习汉语,不但要会说,更要会写。

  “这段时间,口粮照发,保你们全家衣食无忧。”

  战俘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高句丽国内,读写汉字可是贵族的特权。

  绝大多数平头老百姓,都是连自己名字也不会写的文盲。

  而他们身为战俘,却能读书认字?

  而且这不是特权,而是工作?

  也就是说,他们一边享受着过去贵族的特权,一边还能拿钱?

  这是什么西天极乐?!

  战俘们感激涕零,又诚惶诚恐,恨不得跳下马来,给活菩萨咚咚磕头。

  不然这米饭他们自己吃着都不踏实。

  就在几人弹冠相庆的时候,李明向尉迟循毓招招手,小声吩咐:

  “这些人以后就跟着你了。

  “你带他们多学、多看、多转转,让他们感受一下大唐积极向上的气象,发自内心地认同我们。”

  尉迟循毓有些不解:

  “明哥,这是……”

  “下一步对付高句丽的战略,他们几个是关键。”李明低声道,没有说得太细。

  经过一段时间地下战线的锻炼,尉迟循毓学会了“少猜领导意图、完成领导任务”的精髓。

  他立刻一改嘻嘻哈哈的态度,严肃地点头:

  “我知道了。”

  …………

  李明一行回到了五里乡,就在大道口,碰见了一支奇特的骑兵。

  他们都身穿唐甲,不过时至今日,盔甲已经失去了敌我识别的作用。

  要辨明敌我,首先要看发型。

  嗯……看不清发型。

  因为这帮怂包都戴着头盔。

  好罕见啊,这是什么品种的骑兵?

  “他们是谁?这条路上安排了演习吗?戴头盔是模仿哪个部落?”

  李明眨着好奇的大眼睛,抬头问抱着他骑马的侯君集。

  侯君集压住想要抽搐的嘴角:

  “有没有一种可能,头盔和盔甲其实是一套的?”

  “哦,对哦。”李明恍然大悟,旋即目光一凝:

  “那他们是谁?”

  侯君集没有回答,眉头紧锁地注视着前方,下意识地放慢了队列行进的速度。

  只见那支陌生的骑兵队伍之中,一名大将一跃而出,横刀立马向李明一行大喝:

  “我乃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世绩!”

  李世绩卧槽,是大唐的正规军!……李明心里咯噔。

  他虽然觉得自己是大唐头号大忠臣。

  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某些……不够保守的做法,容易被众豸成城的朝堂理解为造反。

  这是薛仁贵、崔民干等多方面消息可以证实的。

  因此,在长孙延回报以前,他也摸不清楚李二和朝廷对他的真实态度究竟为何。

  保险起见,他小声问侯君集:

  “你打得过他吗?”

  侯君集反问:“那你打得过尉迟循毓吗?”

  “吾未壮,壮则有变。”

  “我也一样。”

  “那就是你现在打不过他咯?”

  侯君集压不住嘴角了,一阵抽搐,觉得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把话题掰了回来:

  “在我们平州的地盘上,我是刀俎他是鱼肉,可以赢。”

  李明只是回了一个字:

  “嗯。”

  侯君集当机立断,右手放在背后打了个手势。

  随行的赤巾军骑兵本就高度紧张,立刻按手势调整马匹步伐间距,排成一字横队,像一堵移动的墙一样,向唐军压了过去。

  对天兵摆出进攻阵型,他们是真的想反了?!……对面的李世绩被这架势惊呆了。

  只是自报个家门装把逼,怎么激起了平州方面这么激烈的反应?!

  他当机立断,立刻——

  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拱手抱拳,认怂三连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末将李世绩,奉陛下诏令,增援李明殿下!

  “所幸天佑大唐,殿下无恙、平州无恙!”

  随行的骑兵也立刻下马跪地。

  李明没有全信,目光往李世绩身边瞥过去。

  是长孙延,他也在这支唐军队列之中,慢悠悠地骑着马,来到跪地的李世绩身边,也不下马,只是轻巧地朝李明挥了挥手。

  李明这才确认:

  “不是诈降,这些唐军是长孙延搬来的救兵。”

  紧张的队形立刻松弛下来,慢条斯理地来到跪地不敢动的唐军跟前。

  李明从马上跳下来,笑呵呵地扶起李世绩:

  “哎呀抱歉啊李将军,我们一直和高句丽二十万大军干仗,神经太紧绷了,让你受惊啦。”

  “是末将愚钝。末将来迟,让殿下孤军奋战,还望殿下恕罪。”李世绩毕恭毕敬地回答。

  他本来就身段柔软,被搞了这一出下马威,更是打死也不敢摆谱的。

  “哪里哪里,将军能来,就说明朝廷心里还有我们这个辽东,我们已经感激涕零了。”

  李明话里带刺地客套着:

  “听说河北大雪?冒着风雪还能大老远跑过来,辛苦你们了。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就你们这一支轻骑兵?”

  说话的语气,好像是李世绩的顶头上司似的。

  理论上,辽东道行军大总管与辽东节度使,是互不隶属的并行关系。

  情理上,作为中央来的援军,地方亲王更应该善待才是。

  李世绩完全可以不鸟他。

  然而,李明显然是个论外。

  “回殿下,末将动用的是魏州都督府的兵。除骑兵外,步兵也在赶来增援的路上。

  “既然平州无恙,以殿下的意思,是否让步兵原路返回……”

  完全是一副请示领导的低姿态。

  李世绩情商不低,对待普通的王公贵族,也素来彬彬有礼。

  而他对李明的态度还不一样。

  那不仅是出于礼貌,更是敬畏。

  因为军人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

  谁能打胜仗就服谁。

  而面对以贫瘠之力,竟战胜了二十万……呸,十五万正规军的李明殿下。

  这位武庙十哲也只能甘拜下风。

  在这位腰板笔挺的娃娃面前,李世绩天然就矮了半截,甚至说话都不敢大声。

  “行军道的事,你拿主意就行。”李明大气地摆摆手:

  “来平州,我们张开双臂欢迎。回魏州,我们也欢送——

  “大部队到哪了?还没到幽州吧?那里的风雪可够呛。”

  李世绩微微摇头,老老实实地交待:

  “应该已经快到平州边界了。”

  李明一怔:

  “这么快?!”

  魏州都督府距离平州,少说也有好几百里。

  而长孙延搬救兵,也才大半个月前的事。

  就这么短短二十来天时间,这些步兵是怎么穿越风雪走到家门口的?

  开折跃了?

  长孙延解释道:

  “我从长安回来、追上李将军时,他们就已经在幽州了。”

  早就到幽州了……李明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但只是一瞬,他立刻恢复平静,貌似随口一问:

  “你们是什么时候从魏州开拔的?”

  李世绩不敢隐瞒,和盘托出:

  “去年底,末将被任命为行军大总管,暂领魏州兵马。

  “今年一月初,末将奉陛下钦命出征。”

  哦,十二月建立行军道,一月初行军……

  也就是说,远在我求援以前,远在高句丽的企图明朗以前。

  甚至在大部分朝臣们怀疑我谋反以前……

  我的父皇李世民,就已经做好了反手对付我的准备了?

  最早怀疑、最早提防我谋反的,原来是我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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